這什麼概念,她懂嗎?
她懂。
她現在,等於K先生的翻版。
唐北堯……
恨死她了吧?
喬慕頹然地聳拉下肩膀,徹底沉默下來。她的手,一點點地鬆開那鐵質的欄杆,怔忪地坐回地上,目光再度投入那片黑暗之中。
“給他點時間。”顧斯庭貼在外面,沉吟了兩秒叮囑,“這兩天,你在這裡好好照顧自己,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北堯他……”
顧斯庭的聲音頓了頓:“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後,也需要緩緩。他應該……沒時間來見你了。”
這是最委婉的表達方式。
他看喬慕一個人被關在這裡,也覺得她可憐。但是,他總不能直白地告訴她:‘你們現在這情形,就你做出這種事,唐北堯不會想見到你的!’
直說太殘忍。
顧斯庭忐忑着,然而,喬慕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她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有動靜……就這麼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你……”顧斯庭不放心地往裡看,“你還好吧?”
“好。”
“你一個人在裡面呆兩天,也可以嗎?”他委婉地試探。
“可以。”
……
喬慕的回答很爽快,只是她的話很少,寥寥幾個字,配上她此刻沙啞低弱的嗓音,讓人聽不出其中的任何情緒。
顧斯庭又叮囑了幾句,識相着沒有繼續多問。他只是默默地把帶來的吃的遞進去,喬慕沒有接,他便默默地放在她身邊的地上。
他畢竟是局外人,有些事情,不好插手太多。
現在——
唐北堯需要空間。
她應該也同樣需要。
“那個,我就不打擾你了。”顧斯庭緩緩起身,清了清嗓子,實在地補充兩句,“想開點。你想要什麼,就跟傭人說吧,我看那傭人倒是挺好的。”
說完,他退了出去。
“啪嗒!”
一聲細響後,外面走廊的燈也被關了,外面的光線暗下來,只剩她頭頂上的那盞,閃着昏黃的光,把這有限的空間照得也並不明亮。
喬慕就在地上枯坐着。
她重新打量起這個房間,看着周圍的環境,簡陋卻也整潔。剛剛女傭說,這裡是禁閉室,是“唐少小時候犯了錯,也被關着”的地方。
在這種孤單淒涼的環境裡,她想到這裡,扯了扯脣角,又莫名地覺得鼻酸……
她不害怕了。
他不見她也沒關係。
這是唐北堯也曾被關過的地方。
像是穿越時間,同樣的地點,他們……還在一起。
…………
地上很涼。
喬慕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那徹骨的涼意,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讓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喬慕才清醒過來。對!她還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得留着體力和精力,等着和唐北堯解釋清楚——
她沒有殺齊遂!
那一槍不是她自願開的!
“咳!”喉嚨還是乾啞得難受,顧斯庭送來的那些烤肉,她根本咽不下去。她稍微一咳嗽,喉嚨便是麻麻的疼痛。
喬慕只能勉強嚥了點水下去。
這裡沒有鏡子,她看不到脖子的情況,只能用手摸了摸感覺……應該是腫了!算了,那就讓它腫着吧,過兩天就會好的。
沒關係。
忍忍沒關係。
…………
萬籟俱寂。
唐宅原本就偏僻寂靜,這個禁閉室,到了晚上,更是聽不到絲毫的人聲。喬慕滅了燈,縮在房間的那張單人牀上,靜靜地待着。
她現在適合待在黑暗裡,發呆愣神都沒關係。
她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思維,都可以在這黑暗中隨意發散。只是,她的腦子好亂,又好像很空,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中,她依舊沒辦法靜下心來思考……
夜深人靜,這裡始終沒人來打擾她。
直到——
她徹底睡着。
…………
陌生的環境、硬板的小牀,喬慕睡得並不安穩。她一直在幾個噩夢中重複、沉淪、清醒……然後翻一個身,又陷入了另一場噩夢中。
如此循環。
朦朦朧朧中——
她聞到清冽的氣息,有種熟悉又安定的感覺,停在了她身邊。她幾乎又要睡過去的時候,有清涼溼潤的東西,被抹上了她的脖子……
於是,那種火辣腫痛的感覺,瞬間就不見了。
喬慕猛地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眼底的迷濛迅速褪去,藉着門外折射進來的那點微弱的光,一下子,就看清了坐在她牀旁邊的人……
鐵門開着。
唯一有權利開門的人,就坐在她的牀畔。
唐北堯。
他竟然來了!
他來……爲了給她上藥?
看到她陡然睜開眼睛,唐北堯的動作明顯一頓,但是在短暫的停滯之後,他又伸手,很專注很輕柔地將藥膏抹上她的脖子……
就好像,她醒不醒來都一樣!
這是一概不知的醫生,按照中午的約定,剛送過來的藥膏。
而唐北堯平靜地做着這一切,就彷彿在茶館前面的空地上,他平靜地掏出手帕,幫她擦拭臉上濺到的血跡一樣……
不帶情緒、不用聲音。
誰都無從揣摩他的態度!
喬慕也沒動。
兩人就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中,詭異地靜默着。
喬慕只能感覺到他細膩的動作,以及聞到那淡淡的藥草香氣……
…………
直到——
他終於擦完藥膏。
唐北堯擰開那個小瓶,直接把東西往她枕邊一放,然後默不作聲地起身。他沒和她說一句話,也沒和她有任何的溝通。
似乎,要不是她剛好醒來,他就當今晚沒來過。
“唐北堯!”
喬慕卻像是驟然驚醒,在他欲起身離開的那一刻,猛地從牀上爬起來,整個人跪坐在牀沿,不管不顧地……從身後抱住了他!
她怕留不住他。
她更怕唐北堯會甩開她。
所以,喬慕的兩條胳膊勒得很緊,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用力得幾乎身體發顫:“別走!”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地從喉嗆裡發出來,甚至帶着淺淺的鼻音。
她知道,他要是走了,就肯定不會回來了!
因爲他已經把藥留在這裡了……
唐北堯沒說話。
從被她抱住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身體,便是緊繃且僵直着的。剛開始,他微微用力,試圖掙開,但換來的是喬慕更大力的擁抱。
她整個人貼上他,幾近賴皮,掩飾着心中的恐慌。
“別走!”喬慕又懇求了一聲,執拗又卑微地重複那兩個字。她想控制住的,但是聲音中,卻不小心帶上了哭腔。
唐北堯沉默着。
隔了良久,他才微微掙了掙,依舊沒有成功,才終於開口:“你鬆手。我不走”他的聲音,也帶着剋制的喑啞。
他伸手,扒拉下了她纏在他身上的胳膊。
唐北堯沒食言。
他沒離開,只是走到門口,打開了禁閉室的燈。頭頂的那盞小燈又亮起,暖黃色的燈光投射下來,讓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昏黃色……
唐北堯沒有走回來,只是倚在開關旁邊的牆壁上,兀自靜靜地站着,也沒有看她。
於是,喬慕原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嗓子裡。
光線不亮,但是她卻看清了唐北堯的模樣——
他還穿着白天的那件襯衫,領口半敞着,袖口也沒系,衣袖捲到了肘部。他的神色疏淡,臉上卻明顯地帶着憔悴和疲憊。
他整個人……
看上去都好落寞。
他明明站在光線裡,她卻覺得他周圍都是壓抑和黑暗。
喬慕盯着他看了許久,突然就鄙視自己。
所以她原本想說什麼呢?
她原本想說自己沒有殺齊遂,她想說自己被誤解,她是清白的!可是她證明自己有什麼用?且不說唐北堯會不會信她,就光她的解釋,能改變什麼現狀?
證明她清白無辜?
她只是自私自利地把自己從整件事中摘出來!
齊遂終究是死了。
唐決留下的最後一點念想,終究是沒了。
唐北堯始終會難過的。
喬慕深吸了口氣,把鼻翼間的酸澀都強忍下去,然後擡起頭來。她沒有一下子就觸碰他的底線,只是喃喃地出聲,先問了其他想知道的事情:“白十七……”
“還在救。”纔開了個頭,唐北堯便打斷了她,簡潔地丟了答案。
喬慕抿了抿脣。
她瞬間覺得,喉嚨越發乾澀難受起來,她的牙齒碾過下脣,幾乎把嘴脣咬出血來,才低低出聲:“對不起……”
這句道歉,是因爲白十七替她捱了一槍。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情況……
白十七,現在還是生死不明。
“不用道歉。”唐北堯再度打斷她,依舊不帶任何的感情波動,便截斷了她所有想說的話。
喬慕的喉頭一哽,眼眶瞬間紅了。
不用道歉……
因爲道歉沒有用……
他的意思,她明白的。
她找不到其他的話來說,原以爲就會如此一直沉默下去,卻沒想到,唐北堯這回很快開了口,順着他剛剛的那句話繼續:“不用道歉。殺就殺了。”
他負責收場。
不管什麼事情,他都負責。這是他的承諾。
把她關起來……
不是爲了讓她自責道歉的!
所以——
“你只需記得,你做的任何事,我都會替你擔着。”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