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喬慕想這麼問。
她甚至已經擡手，指向了荒流的方向。
但——
“我來這裡的時候，外面兵荒馬亂。”卓瑪卻繼續出聲，搶在她前面，轉向了最初的話題，“……我剛到這裡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姑娘，然後，我又以小姑娘的樣子，在這裡活了很多年。”
卓瑪輕嘆，她眺望着遠方，似乎陷入某種回憶裡：“我每天，都在等一個人。因爲他答應過我，一定會來找我，而且一定能找到我。”
“喬慕，”說到這裡，卓瑪的聲音頓了頓，同時轉過頭來，“這種感覺，你應該瞭解的吧？我看到唐北堯出現的時候，你衝過去抱他……”
喬慕一怔。
“嗯。”然後，她坦然地點頭，“我想他早點來，多一分鐘，我的擔心就多一分。怕他找不到我，也怕他會出什麼事來不了。雖然，我等的時間並不長……”
她無法形容這種煎熬。
無聲、壓抑。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
“我等了好久！”卓瑪打斷她的話，嗓音激動得說出來。此時的她不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而像是一個激憤衝動的小女孩，“我等得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忘了！我甚至知道，按正常時間來算，他應該已經死了……可我仍舊不死心！我想既然我能活着，爲什麼他不能？也許他也遇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喬慕張了張嘴巴，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她沒想到，卓瑪還有這一面。她更不知道，卓瑪和她說這些，又是意欲何爲？
“你等到他了嗎？”喬慕詢問。
“沒有！我對他，只記得一個名字了，要怎麼等……”卓瑪頹然地搖了搖頭，感嘆了一句後，才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擡頭補充，“你應該還不知道，永生的藥劑在改良之前，只能保持人的皮囊，不能保持人的記憶。記憶是會流逝的，最後剩下來的，只是一副空蕩的皮囊……”
喬慕蹙了蹙眉：“改良？”
她從未聽說過這些，也無法理解卓瑪話中的某些概念。
改良？
又要怎麼理解……
“改良以後，記憶就不會變得模糊，就能一同保存下來了。”卓瑪用通俗的語言解釋，說到這裡，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下屬，“但新的弊端，就是會變成和他們一樣……”
喬慕循聲看過去——卓瑪手指的那兩個下屬，是荒流的。他們剛搭建好一個簡易帳篷，正坐在旁邊休息，面對面地說着話。
篝火“噼裡啪啦”的聲音，掩蓋了他們說話的內容；他們帶着厚厚的氈帽，帽檐遮住了他們的長相……從這裡能看到的，只有他們露在外面的手。
黑漆漆的，擁有樹皮那樣的皮膚。
所以，所謂的弊端……
“皮膚會變化，長相也會變化。”卓瑪淡淡地開口，正好印證了喬慕的猜想，“……記憶是保住的，但是外貌卻變異了。”
“我差點也變得和他們一樣。因爲我只記得一個名字，這種感覺讓人恐懼，要是他來的時候，我不認識他了怎麼辦？”卓瑪自嘲地笑了笑，“但後來，素錦無意中出現，給了我一個答案……”
“唐素錦？”這個名字，讓喬慕的精神不由一怔。
她覺得很訝異。
因爲這兩天，似乎所有和過去有關的人，都集齊了……她們都認識唐素錦！
“是。唐素錦。”卓瑪點點頭，語氣平靜地接了話，甚至還輕描淡寫地給瞭解釋，“她是來打聽有關她親人的事的。那個時候，覺醒元素剛剛寄生，被一對夫婦帶了出去。”
喬慕瞭然。
“那對夫婦……”喬慕忍不住插話，“應該就是唐北堯的父母。唐素錦和他們……都是唐家人。”
“對！”卓瑪接話，又像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無奈攤手，“當時那對夫婦，出去以後就斷了聯繫，沒按之前說好的，定是彙報……他們可能覺得，這樣就能徹底和這裡斷了聯繫吧？”
她聳了聳肩，“但這裡還不是派了人去了？你應該也知道……就是唐決。不管唐素錦怎麼想，她都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個人的力量是弱小的。”
喬慕聽明白了。
她知道：唐素錦一直是反對這裡，反對任何破壞自然規律的事情的！雖然她不瞭解當年唐素錦做過何種努力？但最後，都是悽慘收場了吧……
“我和素錦是朋友。”卓瑪已繼續往下說，她勾了勾脣角，那雙蒼老的眼睛，幾乎都陷入皮膚的褶皺裡，“是她改變了我。”
“她？”喬慕好奇仰頭。
“她給我帶來了外面的消息，那個人的消息……”卓瑪轉過頭來，強調了這麼一句。這一瞬間，喬慕突然分辨不清，對方眼中的欣慰笑意，還是淒涼悲愴，“……他成了名人，出現在歷史上。他早就死了，在他來找我之前，就已經死在了外面。或許，他根本就沒想過來找我……”
“他是誰？”喬慕問。
“這已經不重要了。”卓瑪搖了搖頭，唏噓着嘆了口氣，“我就記得他一個名字，連對他應該有什麼感覺，都不記得了。然後我就想到，這麼多年，其實我一直再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我不想這麼永無止境下去，所以……當年我離開了。”
喬慕啞然。
但卓瑪卻顯得坦然自若：“我去了外面，在外面活了這麼多年。我老了，但是我從未後悔過……我想過完這一生，也算是對我自己有個交代。”
與其擁有爲他人而活的永生，不如擁有爲自己而活的幾十年。
這是卓瑪的想法。
喬慕明白。
只是——
“離開這裡，就會喪失永生，又變成普通的正常人？”喬慕忍不住詢問。
她在心裡暗忖：這麼概括好像也不對！之前在外面碰到過變異的人，他們也不像是會比變老，並且急着趕回這裡的樣子……
卓瑪轉過頭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回，然後似笑非笑地反問：“你是在問我，怎麼破壞永生不死？這可是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