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裡有燈。
他知道油燈的位置,甚至知道點燈的工具……
顯然,他很瞭解這裡。
“你很熟悉這裡?”喬慕擰眉,在一片搖曳的火光中,冷冷重複。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已有明顯的不善,甚至瞪着荒流的眼底,也多了幾分懷疑,“……是麼?”
喬慕忍不住揣測——
熟悉這裡?
那荒流是故意的?
包括地表塌陷,他們從上面掉下來……也是他的安排?
他想做什麼?
喬慕握緊了拳頭,越往後想,心裡的忌憚便越甚。在荒流回身看過來的時候,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全身都切換到了警戒狀態。
荒流一怔。
他似本打算說什麼的,卻在觸及她的目光時,把話又咽了回去。他應該是看出了她的懷疑和忌憚,卻也沒有深究,只是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這裡的每一層,都是同樣的佈置。”
簡短平緩的一句話。
這是……他的解釋嗎?
喬慕啞然:什麼意思?說明他對這個地方不熟悉,還是……什麼含義?
她等着荒流繼續,但荒流卻沉默下來,不再開口了。
“……那這裡是什麼地方?”沉吟了兩秒,喬慕只能主動詢問。
“神殿。”
又是這兩個字。
一如他在地面上的介紹一樣,低沉、平靜。
“能不能具體點?”喬慕有些着急,她還想了解這裡的地形構造,儘快找到出去的路。
“應該是……”荒流環顧着周圍,打量了幾秒,又判斷了幾秒,然後才緩緩說出答案,“……記錄層。”說話的同時,他取下牆上的一盞油燈,提着它往房間的內側走去。
“什……”什麼記錄?
喬慕沒聽清。
就算是她聽清了,她也聽不明白。
她看着荒流往前走,只能按捺下心急焦慮的情緒,默默地在後面跟……
荒流在找出路,對吧?
…………
房間的角落,是一扇矮門。
荒流躬着身子進去了。
喬慕猶豫了一下,同樣彎腰鑽了進去——裡面並不是她所想象的狹長甬道!相反的,裡面別有洞天,是另一個寬敞空蕩的房間……
牆壁是石頭砌成的,表面上刻畫着很多沒有色彩的壁畫。
古老。
這是喬慕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
“這裡……”荒流單手拿着燈,凝望着牆壁上的那些線條,似陷入了某種回憶裡。
喬慕卻更關注對面的另一扇矮門。
是要穿過這個房間,才能找到出路嗎?
可荒流卻不往前走了。
“往那邊走?”喬慕擡手指了指,試探性地詢問。
荒流搖頭。
“不急。”他緩緩開口,反而是走到旁邊,把這個房間裡的燈也點亮了。橙色的火光搖曳,一時間,牆壁上的壁畫,也徹底清晰地進入人的眼簾。
荒流踱步向前,停在了某一處。
“你知道……”他擡手,指尖輕撫那冰涼的牆面。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問題,喬慕看過去,總覺得荒流的指節都異常蒼白,“……這裡記錄的是什麼故事嗎?”
他問。
喬慕擡頭,順着他手掌貼近的位置,蹙眉看過去——
歪歪扭扭的線條,勾勒出來的是一隻狗?一隻狼?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壁畫上,那個生物安靜地站着,對面站了一個人。
然後又好像畫了一羣人……
等等!
看到一半,喬慕陡然收回視線:這重要嗎?爲什麼要看這個?
“這……”喬慕想要問。
但是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荒流搶先:“這是一個人,這是一頭狼。”他的指尖在牆壁上叩了叩,緩緩繼續,“從前,有一個人,遇到了一頭狼,並且收養了它。”
他的語氣平緩冷清,似陷入了某種回憶裡,雙眼都籠罩着一層迷離。
喬慕眯了眯眼睛:荒流這是在……講故事?
而且,不等她問出“然後”,荒流已繼續——
“人把狼帶回人羣聚集的地方,給它吃飯,和它說話……”他一邊說着,一邊手指在牆壁上移動,描摹着壁畫上的變遷,“你看,人對狼多好,狼也很聰明,學到了很多東西……”
喬慕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的確是這樣。
但是,和他們現在有關嗎?
現在形勢緊急,他們必須先離開這裡,哪來的時間講故事?
“……你知道,最後怎麼了嗎?”荒流的故事也不算太長,在她忍無可忍之前,他似已講到了末尾,轉過頭來,詢問她的意見。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表情是悵然而失望的。
喬慕只想趕緊結束——
“最後狼迴歸自然了?還是狼忘恩負義,把人給咬了?”她抿了抿脣,語速很快地概括完,“荒流,如果你要說什麼寓言故事的話……這樣的故事,有很多。”
她聽過無數種版本,並不在乎眼前的這個。
“最後在這裡。”荒流卻像是忽略了她的話,他走到最側方,指了指牆面上那個佔地最大的畫面,“這纔是最後的結局。你明白了嗎?”
喬慕下意識地擡頭去看——
同樣是彎彎曲曲的線條,抽象又複雜的刻畫。她只能辨認出:像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着。而那個人的旁邊,掉落着細小的……
骨頭?
喬慕湊近幾步,才驟然認出來。
“你看出來了嗎?”荒流追問,好整以暇地看過來,似很期待她的答案。
“這個……”喬慕張了張嘴巴,她有點不太相信這個結局,艱難地說完整句話,“……是最後人把狼吃了,對嗎?”是這個意思嗎?
因爲畫面裡狼不見了,只剩下了人和骨頭。只是單憑這種抽象的線條,她分不清是什麼骨頭,也不知道畫面中的這個“人”,是不是養狼的那一個?
她只能這麼猜了。
荒流一怔。
聽完她說的話,他的全身一僵,似陷入某種徹底的愕然之中。半晌,他沒說對,也沒否認說不對,只是輕笑一聲,放下了自己的手。
“你說的……有點意思。”他甚至這麼附和了一句,然後跳過這個故事,重新握住那個油燈,又要往下一扇矮門走,“下一個房間,應該會有另外的故事。”
喬慕一愣。
下一個房間,不是出路?而是另外的一個故事?
喬慕頓時有些忍無可忍了——
有完沒完?
“荒流!”她出聲,終於忍不住叫住對方,“我不是來聽故事的,也沒有心情參觀這裡!你先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