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北堯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鬆開她站了起來,接了下屬給的望遠鏡,向前幾步查看。
喬慕想要跟過去,卻發現自己腿軟得厲害,連走路都很踉蹌……強烈的恐慌,就這麼從四肢百骸延伸過來,讓她手腳冰涼。
監獄爆炸。
那她爸爸呢?
爸爸的安危……怎麼樣?
她的喉嚨哽着,望着那片沖天的火光,卻是什麼都問不出來,更不知道現在應該問誰?
“走!”唐北堯已放下望遠鏡,快速地向周圍着急等候的保鏢命令。
後者立馬應聲,連山頂的帳篷和用具都顧不上收,紛紛快速上車。一時間,原本寂靜的山頂,都是汽車發動的引擎聲。
唐北堯走向喬慕的方向。
光線昏暗,他卻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驚慌和彷徨,他給不了她任何安慰,只是稍稍放柔了嗓音:“我們現在過去。”
………
一路疾馳。
來山頂的時候,大家故意繞了遠路,在山道上拐了好幾圈,而且走的還是正經的盤山公路。而現在回去,所有的車子都抄了小路。
小路是山林開發之前就有的,泥濘的土路,偶爾有幾段好點,也只是鋪了碎石……路不好走,在這樣的車速下,車子顛得幾乎飛起來。
但誰也沒喊顛!
喬慕扶着前座的椅背,整個人都被震得發疼,但她緊咬着牙關,連半句痛都沒喊……她要過去!現在、立刻、馬上!
“……監控能看的都調出來,我要知道完整的經過。”唐北堯正在旁邊打電話,他的嗓音冷聲,安排得迅速又全面。
車內不算安靜,喬慕卻能聽到他手機裡傳來的嘈雜:哭喊聲、求救聲……
她的臉色更加發白。
唐北堯掛斷電話,才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他蹙了蹙眉,下一秒便直接伸手,把她拽過來,按在自己懷裡。
“抱着我。”他開口。
他的胸膛溫暖堅硬,在此時極大地緩解了車內的震盪衝擊力,他單手攬住她,另一手還在快速操作手機,很快又打電話安排別的。
情況緊急,他有點顧不上她。
可他依舊竭力護着。
喬慕也沒時間想別的,在這種狀況下,乖乖聽話,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
監獄。
原本就陳舊殘破的地方,此刻更變成了一堆廢墟,宛若地獄。
救護車還沒到。
爆炸停了,大火卻還沒有熄滅,完好無傷的人都在紛紛奔走,用各種盆碗舀水、救火……要等消防車來山裡,這裡早燒光了,只能自己搶險。
不停有人被從火場中救出來。
被爆炸波及,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出來的時候,有人捂着額頭,有人捂着臉……都是一片血跡斑斑。
“喬正呢?”唐北堯下了車以後便沒再管她,喬慕直接衝進了人堆裡,抓着那些被救出來的傷員詢問,“有人看到喬正了嗎?”
她的爸爸在哪裡?
和他們一樣血跡斑斑,還是……更糟糕?
“這時候,應該在宿舍吧?”有個光頭回答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胳膊,那邊已被炸得皮開肉綻。他艱難地擡起那條猙獰的傷臂,“喏,他住那一排!”
喬慕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火最大的地方!
恐怖的火舌充斥着那幢樓的每一個房間,不停有窗戶爆裂的聲音傳出來,裡面卻不見任何人求救。救火的人一桶一桶地往那裡滅火,但根本沒用……
“大概是救不出來了……”光頭吃痛地半躺在地上,還在喃喃低語,“老子隔了一幢樓,都被炸成這個樣子,那幢樓的人,估計早成灰了……”
“老子也是命大……”
“……”
……
喬慕沒搭理他的自言自語,她怔怔地望着火光沖天的地方,只覺得整個人瞬間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爸爸……救不出來了?
不!
她不要相信!
她不敢想象,失去爸爸會是什麼感覺……
“誒,你是不是護士,給老子來點止疼的!”光頭見喬慕沒有動靜,他又抽了幾口涼氣,忍不住推了推她催促。
下一秒——
原本靜止不動的喬慕,卻猛然衝出去,她撿起地上被丟棄的臉盆,也不管它多麼髒兮兮,直接加入搶險的隊伍,幫忙取水滅火……
她的力量很微薄。
但是她要救人!是活的,一定要救出來,就算成了灰……那她也要帶他回家!
………
喬慕近乎瘋狂。
她在火場和水源之間往來,跑得比誰都快,幹得比誰都拼命,急速消耗着身上的力氣,卻不喊一句累……而旁邊,有人累了癱坐下來,有人說沒救了索性不救了。
越來越多的人如此,越來越多的人停下來。
那個火場,被放棄……
“救火啊!求求你們……起來救火!”她整個人都是無助,但她叫不動任何一個人,最後只能一個人,孤單的身影奔跑……
倔強而悲壯。
她連哭的時間都不敢浪費。
“人肯定沒了,這麼大火,有也早燒死了……”
“這小姑娘是誰?真可憐……”
“估計,是裡面誰的家屬吧……”
“我們在這種地方坐牢的,還有不放棄我們的家屬,真是不容易……”
“是啊是啊……”
“……”
……
活下來的人在議論,卻沒人上前搭把手。
唐北堯處理完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副模樣——
火小了很多,整個火場,只有喬慕一個人在奔跑。她拿着一個髒兮兮的盆子,頭髮都跑亂了,臉上、衣服上,都是黑色的污漬泥灰……
他蹙了蹙眉。
然後,他直接擡腳走過去,截了她的路,同時搶了她手裡的盆子,遠遠地丟到一邊:“喬慕,停下來。”
她的身形一僵,望着空空如也的雙手,思想有片刻的遲鈍。
像是從某種機械動作中清醒過來。
但是下一秒——
“我爸爸還在裡面!”這種狀態,人一旦清醒,就會崩潰,喬慕一發聲,就忍不住哽咽,“不行……我爸爸還在裡面……”
她一邊說着,一邊又要去撿那個盆子。
唐北堯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拉住了她。
其實有那麼一刻,唐北堯很想不說,任憑她這麼誤會下去,索性讓她斷了和喬正的關聯。可是看到她失魂落魄,看到她瀕臨崩潰……
“喬正沒死。”他嘆了口氣,蹙眉出聲。
沒辦法。
他還是選擇了告訴她真相。
“什麼?”剛撿到手裡的盆子,又掉到了地上。
喬慕的眼裡,在一點點恢復光亮。
“那他現在在哪裡?”她的視線搜尋着整塊空地,但是光線黯淡,地上或坐或躺的又是一大堆人,“他人呢?”
“不在。”唐北堯回答,聲音冷沉,“他走了。”
“走了?”
“越獄,走了。”簡短的四個字,是他最後的解釋。
他剛看過監獄的殘留監控:喬正晚上去挖水源,他根本就沒有回來過,而且不知爲何,巡邏的獄警也沒有發現……
於是,他又去調看了獄警巡邏——
他發現那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獄警,把帽檐壓得很低,全程臉都沒入過鏡頭。獄警徑直經過喬正那間空着的牢房,連看都沒看一眼……
那個人,應該不簡單。
但確實沒人跟着他們過來,唯一的解釋,這個“獄警”,在他們之前,就已經混入了監獄。
其實整件事,遠比他能說的複雜,但是面對喬慕,他只能丟出兩個字——
越獄。
她知道這些,就夠了。
………
一個小時前——
夜色冷寂,山裡的路不好走,山道嶙峋,周圍都是蟲鳴。
喘息。
急促的喘息,從山道上一路下來,一道黑影,正撥開那些暗色的樹影,拼命奔跑……還好,那裡應該還沒有人發現!
他自願加班開夜工,所以沒人注意。
他要離開!
他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只要能跑到山道上,攔到一輛過路的車,他就能……
“嘀嘀!”
突然兩聲喇叭聲響起,接着一道刺眼的強光打過來。有一輛車竟等在山道上,看到他出現,突然就有了動靜。
喬正反射性地遮住眼睛,困難地從指縫中去看:是一輛林區警衛巡邏用的鐵皮小卡車,車內亮着幽暗的光,響着誇張的搖滾樂……
“嘿!搭車嗎?”一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年輕人探出頭,拍了拍車門的鐵皮,別有深意,“……我可以送你去目的地。”
喬正一愣。
他總覺得似曾相識,所以警惕着,沒有立馬上車。
“還有一個小時,監獄就會爆炸,你確定你用兩條腿,能跑得過?”年輕人慢慢悠悠地開口,從口罩裡溢出笑意,“如果他們在爆炸前就發現你逃了,那就更慘了……”
爆炸,只是爲了爭取時間。
“你……你要炸了監獄?”喬正吃驚。
那裡……還有很多人啊!
他們也許正在睡夢中……
“專門關窮兇極惡人的監獄。”年輕人笑了,眸中卻閃過一絲冷意,他終於慢慢地拿開口罩,“他們早該死了……就像我們一樣。是不是,喬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