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天邊好似裹了濃墨,濃稠深沉,不見一絲星光。
院子內,木刻路燈光線昏沉,陸時淵半邊身子倚在一側柱子上,撕開煙盒,抽了根捏在手裡,輕輕在煙盒上磕了下。
把煙含在嘴裡,微微偏頭,“啪嗒——”打火機的光亮將他半邊臉照得越發清晰。
只吸了一口,他便擡手把煙擰滅。
兩年前的煙,早已變了味兒。
就好像他和蘇羨意之間相隔的這幾年,或許感情也會變味。
“煙癮犯了?”
陸時淵循聲看去,“爺爺。”
老爺子穿着睡衣,夜涼,披了件外套,“工作上遇到煩心事?”
“不是。”
活了一把年紀,何其精明,陸老打量着孫子,“難道說……你有感情生活了?”
那表情,幾乎和活見鬼差不多。
“……”
陸老攏了攏外套,“戀愛嘛,都是有苦有甜的。”
“我還沒談戀愛。”
“哦——”老爺子聲音意味深長,“你是單相思?”
陸時淵緘默。
老爺子從口袋摸了半包煙塞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就走,陸時淵垂頭看着手裡的煙,哭笑不得,這小老頭什麼意思?
**
另一邊
蘇羨意早已吃飽,看着蘇呈還在和麪前的龍蝦鏖戰。
一邊吃,還一邊控訴這些年父親對他的“施虐和暴行”,以及他的反抗。
“從小到大,他真打過你?”蘇羨意低頭幫他剝蝦。
“打過啊,第一次是在小學……反正那時候寫作文,老師都愛佈置寫爸爸媽媽嗎?我就在作文裡吐槽了我爸。”
“被他看到了?”
“可能是我描述地太悽慘,老師以爲我被虐待了,特意來家訪,旁敲側擊給我爸上了堂親子教育課。”
“後來呢?”
“我的屁股疼了半個月,他還逼着我寫了一篇命題作文。”
“題目就叫《我有一個好爸爸》,全篇都是對他的彩虹屁。”
蘇呈說起這段經歷,一臉絕望。
“還有我高中偷偷去黑網吧,其他家長是把人揪出來帶回家,他直接去派出所舉報,說他們給未成年上網開闢綠色通道,把網吧給端了。”
“斬草除根,真是牛逼。”
“撲哧——”蘇羨意實在沒忍住。
她又在剝蝦,手指稍一用力,蝦頭裡的汁水濺出,不小心弄到了她的衣服上,“我要去下洗手間。”
湯汁裡有油,她擔心沾了衣服,時間太久,洗不掉。
“我陪你去吧,我吃飽了,正好去洗手。”
此時已接近凌晨,龍蝦館的生意反而越發紅火,吃宵夜的人絡繹不絕,兩人剛從包廂出來,就迎面碰上了一夥人。
男男女女,約有七八個。
蘇羨意只擡頭掠了眼迎面而來的人,沒上心,倒是那夥人先開口。
“蘇呈?”
“這不是我們的乖乖仔嗎?好學生這麼晚該回家,馬上高考了,你還有空這麼晚出來,回家喝牛奶睡覺吧。”
“你們是腦子壞了嗎?人家是保送生,牛逼着呢!”
……
幾人鬨笑出聲,蘇呈倒是不理會。
這話聽的人心底不舒服,尤其是接下來這句,“呦,咱們好學生也帶妹子了啊,長得挺漂亮啊。”
蘇呈皺眉,目光驟冷。
此時有女生笑着從那羣人後側走出來,“你們胡說什麼,他們是姐弟。”
蘇羨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倒是熟人,蔡蕙敏。
目光相撞,她勾脣一笑,“好巧啊蘇小姐,又見面了。”
“是挺巧。”
“那我們先走了,上次的飯沒吃成,有空再聚。”
蘇羨意只笑了笑。
待一羣人離開,蘇呈才湊到她面前,“姐,你怎麼認識這羣傻逼的?”
“……”
“我們可以與天鬥與地鬥,但是不能和傻逼鬥。”
蘇羨意清了下嗓子,“你和他們很熟?”
“不熟,康城就這麼大,裡面有幾個家裡條件不錯,跟我爸出去吃飯見過,其餘那幾個就是跟着混吃混喝。”
“聽他們說話的語氣,你們之間有矛盾?”
“你看我腦子好,長得還帥,家裡條件也不錯,簡直是電視劇、小說男主的標配啊,誰不嫉妒我。”
蘇羨意悻悻一笑,還真是低估了他的自戀程度。
這次相遇,蘇羨意倒沒放在心上,回去就睡了,倒是蘇呈精力旺盛,深更半夜不睡覺,找人王者開黑。
——
約莫是後半夜,蘇羨意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急忙翻身下牀,卻瞧見蘇呈捂着肚子,佝僂着背,一個勁兒喊疼。
“怎麼回事?哪裡疼?”蘇羨意瞬間清醒。
“我也不知道。”
蘇呈說不清,臉色格外蒼白,脣上也毫無血色。
“去醫院。”蘇羨意當機立斷。
此時已凌晨三點多,兩人出了小區也不好打車,幸虧值班保安有個小麪包車,幫忙將他們送往了最近的醫院,掛了急診。
到了急診室,值班醫生稍稍按了他的腹部,他就疼得嗷嗷直叫。
又詢問最近吃了什麼,蘇羨意這才知道,吃完小龍蝦,他回家還偷喝了兩瓶冰可樂。
“急性腸胃炎,我給他拿點藥,吃完留下觀察一陣,如果有需要,可能要在醫院住幾天。”
蘇呈一聽住院,整個人都萎了。
蘇羨意去拿藥時,匆匆忙忙,倒是意外碰見了熟人。
“小外甥女?這個時間來醫院?”
“肖……叔叔?”蘇羨意看向肖冬憶,“您今晚值班?”
“不是,有個手術做到了凌晨兩點多,剛吃了點東西,準備回家,你身體不舒服?”
“沒有我,是我弟弟。”
弟弟?
肖冬憶雖然獨守着一大片瓜田,孤獨又寂寞,但也無法阻擋他吃瓜的熱情,藉着幫忙爲由,陪同蘇羨意取藥,又去探望蘇呈。
蘇呈吃了藥,情況雖有好轉,醫生卻還是建議住院觀察。
**
另一邊
陸時淵今晚本就輾轉難眠,剛閉眼眯了會兒,就被電話吵醒。
看到來電顯示,眼底寒意畢現。
卻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這麼晚,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要說。”
肖冬憶嘿嘿一樂,“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說,你家小姑娘喜歡你嗎?還強調特別喜歡,那你知不知道她身邊有個小奶狗?”
“小男生長得還挺好看,俊朗陽光。”
“年輕啊,朝氣蓬勃,真是讓人羨慕的年紀。”
“……”
陸時淵越聽臉越黑。
鬼知道肖冬憶口中朝氣蓬勃的少年,此時正躺在病牀上,滿臉蒼白,奄奄一息,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