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識零凌的時候我對她說我已經在部隊待了四年了。那個時候我十九歲。
零凌在那個時候十七歲,正在上高二。
我是在一本雜誌上看到她的名字和地址以及她的一篇文章的,在看到那些的時候我的心中涌起了一種衝動,於是我就給她寫了信。
現在的我已經忘記了寫信的感覺了,因爲那種漫長的等待的過程的確是現在的我難以忍受的。我現在倒是很情願就那麼坐着躺着看着電視或是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我已經不願意再寫信了,我想現在的我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離開軍營,一切就都會變了。
改變的,不只是環境。
我終於是離開了部隊——在最後的關頭,我沒有再聽從爸爸的安排,而是做了自己的選擇。
爸爸要我留在部隊,他說再待幾年,就是一輩子的幸福。但是我沒有聽他的了。
我已經忍受了幾年的煎熬了,我知道再在這裡過幾年會是什麼概念——很多人在一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在開始做復員的倒計時了。於是我就不再聽從爸爸的旨意了,我知道我要選擇自己的將來,我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沒有自主地走一輩子。我真的不甘心。
走的時候,戰友們給我開了歡送會,我在那個時候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我在這些年中已經太熟悉太習慣這裡的一切了,這裡彷彿已經駐紮了我的第二個生命。
是的,我的第二個生命。在這裡,我收穫了十五歲到二十歲的生命的歷程。
在這裡,我認識了零凌。
我真的沒有想到零凌會給我回信。
我只是在看書時覺得生活中沒有什麼色彩,覺得日子太空虛太寂寞了,想讓自己的生命中多一些新鮮的元素,於是我就想交交筆友寫寫信也是很好的事——至少可以打發很多的時間,並且向一個不認識的人吐吐苦水發發牢騷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沒有人會認爲那會有多少的難堪——我需要做的只是發泄自己的苦悶。
我知道那些在雜誌上有着一席之地的人總是會有很多的事情很多的應酬,也許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把收到的信看都不看一眼就丟進垃圾箱,於是我也做好了準備——我在電腦上打了一封交友信,然後複印了十幾份,再在後面屬上我的名標註上地址然後塞進信封封上口就好了。我想,漫天撒網總會有所收穫吧,總會有人給我回信的!於是我也就慢慢地不經意地等着——我已經習慣了看日子一點一點地滑過了。
我漸漸是忘記這件事了,直到半個月後有戰友說有我的信的時候,我看着那個好象在記憶中有些影子的名字和地址,才明白,我終於還是沒有那麼倒黴得以至於連一封回信都沒有。我是幸運的——雖然只有幾十分之一的回信概率,但是我好歹是碰到了。那就很不錯了。
我想在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是把一切當作玩笑一樣鬧着玩,寫些沒什麼要緊的話。其實在一開始又有什麼要緊的話呢?因爲我們是那麼陌生的天南地北的兩個人,只是因爲信件而偶然在生命中相遇,沒有誰知道誰的過去,也沒有那麼多的誰對誰的打開心扉。大家在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吧。從陌生到熟悉只是一個過程而已,有很多的人終於沒有把這個過程走完,但是我想我們是幸運的,因爲即使在剛開始我們不是像後來那樣無話不談,但是我們終於還是用真心把一份友誼給維持了下來。
在認識零凌後,我的乏味的軍營生活中從此多了一件事情,多了一個期盼。我開始漸漸習慣每隔一個星期就收到一封來自那個重慶女孩的信。我喜歡在拿到信的時候的那種高興的感覺,那真的是一種幸福——我在後來越來越真切地感覺到了。
零凌的字很清秀,很好看;我的字歪歪扭扭,彷彿是一團亂麻。每次看着自己的字和零凌的字形成的反差之後,我就覺得很慚愧,於是我對零凌說我總是想要練字,但是在試了很多次之後終於還是沒有堅持下來,所以我的字還是那麼難看。零凌就說沒關係啊,只要慢慢來,總會好的。零凌說她相信我行的。在想到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很慚愧,因爲零凌是那麼相信我但是直到現在我的字依舊較以前沒有什麼起色。我覺得自己有些辜負零凌的好意,但是那又有什麼呢?因爲我們並不是因爲誰的字好而和誰做朋友,朋友是用心在交往的,而不用去在乎那麼多的沒有什麼實質的東西。
我想我和零凌的友誼的發展是飛速的,因爲我總是願意看着那個在山城的女孩子用她娟秀的字給我寫的信,我總是願意知道她究竟喜歡什麼在幹什麼,我覺得我在看着她的信的時候彷彿就走進了她的世界。她說她的世界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是沒有多少人可以走進的,她說她最喜歡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語言文字去表達一切,她說她在寫着東西的時候有一種很強烈的快感,什麼都不用去顧忌,什麼都不用去掩飾,一切那麼真實沒有虛僞是一種很美好的事情。她說給我寫信的感覺很好,因爲陌生而可以展開心扉,可以不用去顧及那麼多的東西。於是我就慢慢地從那個女孩子的文字中去感受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是冷清的,但是也是迷人的。她的文字也是一樣,冷着,也迷人着。
她喜歡看雨,喜歡看星星,她喜歡在窗邊靜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着種種的感受,想着各種各樣的事情,她說她已經習慣那樣了,她說有的人沒有辦法理解她的世界,認爲她只是一個和他們不同的邊緣的人。她說她的確是古怪的,因爲別的女孩子總是乖乖地做着些規規矩矩的事,而不會像她一樣總是喜歡在晚上十二點一個人走出家門,在街燈下走着走着,然後走到城中的山上,在山的頂上坐着,吹着風,看着這個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悄悄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情,然後在黑夜中自己爲自己收拾所有的心情。
我也喜歡星星,也喜歡下雨,但是我想我是不大知道零凌的世界的——她的世界是應該很簡單的,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在花一樣的年紀中,有的應該是很多的美好的,但是她卻不一樣,她眼中的世界是很另類的,我隱隱約約感覺她有故事,但是我卻不知道那個故事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她在她的信中很簡約地提到過一些事情,但是她終究是沒有那麼完全地把那個故事告訴我。我知道,那個故事就像是一倒傷口,傷口撕裂的感覺是很痛苦的,血淋淋一樣的記憶突然在面前展現是一種殘忍——是一種莫大的痛。
我不希望零凌會有那麼多心痛的感覺,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聽過她的聲音,但是隨着我們之間的信的越來越多,我就越來越牽掛那個女孩子。
我知道她在讀住讀,每個星期回一次家,回家以後收到信,然後在當天晚上寫回信,在第二天即星期天把信寄出去,然後在那個星期四我就能收到信了。這樣的節奏很有規律,於是我的等待也是有着規律的,一旦這個規律被破壞,我的心情就會沒有理由地被破壞,如同失去了什麼。我知道,我只是不大習慣沒有零凌的信的日子,那會漸漸成爲一種煎熬。但是我卻是一直在忍受着。
我知道,零凌是不會沒有原由就破壞我們的信的規律的,一旦規律被打破,就意味着她的安排出了變化,她沒有能夠回到家收到信。我相信她,相信我們的友誼。
她把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對我講着她的心情,她講的一切是那麼真實那麼生動,讓人一旦走進就願意和她一起走每一步的路程。我想,我是被吸引進去了。
我也對她講着部隊的生活,我告訴她我們的生活的無聊的重複,我告訴她我們執行任務的辛苦,我告訴她我喜歡在打籃球時的心情——那種淋漓盡致的感覺是很痛快的,會讓人覺得很高興很開心。我在很多的時候覺得我們似乎前世就已經相識,纔會有彼此的憐惜。
是的,我們是彼此憐惜着的。就像我會在在打雷下冰雹的時候想如果她遇到這些的時候會不會害怕一樣,就像我總是擔心她在那麼晚出門會遇到壞人一樣,就像我總是擔心她在那麼熱的一個城市中貪吃涼的吃壞了肚子一樣,就像我總是擔心她總是揹負那麼多的東西能否受得了一樣,就像我總是擔心她那麼賣力地去做一切她是否能夠不累着一樣┅┅一個在很遠的地方的人卻是那麼容易引起人心中最溫柔的牽掛。
那或許是朋友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