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在說什麼呀?”百里若嵐突然驚叫一聲,而後淚眼朦朧道:“妹妹知曉你對晉王情根深種,但我剛纔之舉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侯府的名聲着想,你深夜去找晉王本就於禮不合,大姐你怎麼能爲了泄憤胡亂在我頭上叩此等罪名?”
百里敬在聽聞百里長歌剛纔的話以後神色動了動,原想飛身上房頂一探究竟,但在看見百里若嵐的聲淚控訴之後,尤其是百里若嵐一而再再而三提起侯府名聲,更讓他心中怒氣翻涌,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對百里長歌的信任霎時間蕩然無存,攔住她的那隻手臂上,長劍寒光閃爍,似乎在等待着鮮血的洗浴。
“百里敬,你別後悔你今日的決定!”百里長歌眼眸中一片森寒,如果說之前她還存有一絲善心,在傅卿雲和武定侯府的抉擇之間徘徊不定,那麼眼下的情況,便已經爲她做出了選擇——這個家,根本再沒有值得她留戀的。
她眼中的寒意和恨意,似利刃刀鋒,以穩準狠的姿勢毫不留情地拋過來。
百里敬頓時怔住,十年歸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如此可怕的神情,彷彿此時周遭肆意的狂風,隨時都能掀起驚濤駭浪。
“大姐,你污衊我也就算了……你竟然敢直呼爹爹名諱……”
“啪——”百里若嵐嘴裡的話還沒說完,左邊臉頰上便捱了一個異常響亮的耳光,昔日嬌嫩如花的小臉頃刻間浮腫起來。
秋憐站在百里敬旁邊,收回打得有些麻木的手,一向冰冷的面容上此時盡是難以抑制的怒意,在燈籠微光下顯得猙獰可怖。
秋憐直直看着百里敬,“奴婢一向敬重侯爺,想不到您竟然聽信二小姐的片面之詞就將大小姐打入地獄,小世子如今命懸一線,侯爺飛身上房頂便能知曉的事,偏要因爲百里若嵐這個賤人的妖言一而再再而三動搖心性,眼下的情況,到底是侯府那可笑的名聲重要還是晉王世子的性命重要,侯爺不妨自己掂量掂量!”
“秋憐,你——”百里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自小調教出來的婢女竟然當着他這個一家之主的面打他的女兒,還出言不遜!
“你個賤婢!”百里若嵐顫抖的手指撫着半邊紅腫的臉,眼眸裡的陰毒直直射向秋憐,但這畢竟是百里敬身邊的丫鬟,她自是無權教訓,只得淚眼婆娑跪在地上,“爹,你剛纔也看見了,如今這府中,大姐做出傷風敗俗的事也就算了,竟然連一個奴婢都可以僭越以下犯上,女兒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
很顯然,百里敬再一次被百里若嵐的拖延大法給迷惑了,他死咬着牙,額頭上青筋暴跳,大手一揮吩咐門外站着的兵士,“來人!給本侯把百里長歌和秋憐抓起來關到後院柴房,沒有本侯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身着銀甲的兵士頃刻間蜂擁而入,不由分說便齊齊抽出腰間長劍架在百里長歌和秋憐的脖子上。
百里長歌在那一瞬間對百里敬露出徹底的絕望,絕望之後便是狠絕。
與秋憐對視一眼之後,百里長歌掌心凝聚內力,強勁的掌風以猝不及防之勢襲向面前的那幾位兵士。
很顯然,沒有人意料到百里長歌竟然會武功,正前面的兩個兵士中了招直接倒在地上。
那瞬間空出來的位置恰好夠百里長歌活動身子,她足尖一點,踩着一個兵士的頭頂躍上牆頭,轉身對秋憐道:“別戀戰,快走!”而後冷睨百里敬一眼,一字一句道:“侯爺,今夜是你逼我走上絕路,我在此發誓,我百里長歌在世一日,定要攪得你武定侯府上下不安,我要親自看着你們上黃泉,讓你百里敬的名聲遺臭萬年!”
說罷縱身越下,準確無誤的騎在馬兒背上頂着呼嘯的狂風往城北無雙坊疾馳而去。
秋憐見百里長歌已經離開,解決完身邊的那幾個兵士以後,冷眸掃過百里敬慘白的臉,一言不發直接走出侯府大門,翻身上馬,追隨百里長歌而去。
“爹……你看百里長歌這個賤……”百里若嵐捂着臉走過來另外一隻手挽住百里敬的胳膊哭訴。
“滾開——”百里敬嫌惡地甩開她,這才恍然想起什麼,趕緊飛身躍上房頂看向無雙坊。
熊熊烈火似一條身量龐大的巨蛇,無情地吞噬着那座廢棄好久的大宅,火光幾乎映紅半邊青天。
想起百里長歌剛纔說晉王世子就在那個地方,百里敬臉上頓時驚現無限惶恐,險些一個不穩從房頂栽落下來,他趕緊躍下來一把揪住百里若嵐的衣領,“你做了什麼?”
“爹爹……”百里若嵐臉上淚痕未乾,又簌簌落下來,憋屈道:“大姐明明是去晉王府找晉王,你怎麼會聽信她的污衊之言就判定女兒是那種心腸歹毒的人,再說了,入夜的時候我和孃親還請了慈雲庵的靜心師太來給嫡母誦經,自始至終女兒和母親都在祠堂外面跪着虔誠誦經,就算真如同大姐所說,小世子被人綁架去了無雙坊,那又怎麼可能是女兒做下的呢?女兒完全沒有作案的機會和動機啊!”
百里敬聞言,臉上怒容稍稍斂下幾分,揪住百里若嵐衣領的手指陡然鬆開,回過頭吩咐士兵,“把院子收拾乾淨,歸隊!”
說罷將長劍入鞘,腳步沉沉直接去了主院。
百里長歌出了武定侯府以後,以平生最快的騎馬速度朝着無雙坊衝去,狂風捲起砂石飛走,凌亂了她烏黑的長髮,刀割一般陣陣劃過她的面容。
而她全無知覺,雙眼只盯着大火蔓延的方向,腦海裡不斷浮現着嘟嘟小小的身影。
樓上樓前初見,他說:我們來比試,你若是贏了,我就把我那黑心爹打包送給你,從今以後,捏扁搓圓全憑你決定,你若是輸了,就得乖乖跟我回家當我娘。
進宮去見葉天鈺,他說:東宮的牆太高,你要是爬上去一個不穩摔下來,我會在下面接着。
雷雨閃電之夜,他抱了個小小的枕頭蜷縮在她房門外,用哽咽的奶腔低聲說:麻麻,我怕!
做了噩夢擔心她會一走了之的時候,他說:麻麻,以後我再也不要你講故事,不要你陪我睡覺,我也不煩你,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以後嘟嘟會很聽話的。
別莊受傷的時候,他讓魏俞駕着馬車迫不及待來看她,眉眼堅定地對她說:孃親就是麻麻,麻麻就是孃親,就算爹爹認錯了,我也不會認錯的。
想到這些,百里長歌眼中的淚再一次止不住往下落,心臟彷彿被鈍刀來回翻割,每一刀都痛得無法呼吸。
用力揮舞着馬鞭,百里長歌雙眼依舊看着大火方向,儘管雙眼已經模糊,她卻好像看到了嘟嘟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火蛇之下等着她前去營救。
“嘟嘟別怕,等着麻麻來救你!”再一波淚涌出,百里長歌努力眨着眼睛,想把着火的地方看得清晰點。
近了……
百里長歌看着越來越近的那座着火大宅,呼吸已經非常艱難。
得知嘟嘟失蹤的那一刻,她想的是明天該如何跟葉痕交代,然而得知他即將被大火摧毀的這一剎那,百里長歌覺得,倘若嘟嘟在這場火海中喪生,她願以命相抵。
這一世沒能做母子,那她就到黃泉路上去陪他。
馬兒終於衝到大宅前。
與此同時,晉王府。
正在燈下看書的葉痕心口猛地一陣疼痛,手中的書沒能握緊直接掉到地上,他伸手捂住受傷的那個位置,濃重不安的呼吸讓身側的燭光閃爍起來。
一直侯在外面的魏俞突然察覺到王爺的氣息不對勁,他趕緊推開門走進來,就見到葉痕緊蹙眉頭,面有痛苦之色。
“王爺——”魏俞大驚,趕緊衝到葉痕身邊,“您是不是舊傷又復發了?”
葉痕沒答他的話,手指指了指外面,咬牙道:“讓風弄進來!”
魏俞聞言後趕緊又推門走了出去。
風弄正帶着幾個侍衛四處巡邏,見到魏俞慌慌張張跑過來,他有些不悅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王爺……王爺他舊傷發作。”魏俞一臉焦急,喘着氣斷斷續續道:“在滁州的時候,最後一株血靈芝已經給長歌小姐用了,眼下王爺復發,這可怎麼辦喲!”
風弄臉色一沉,趕緊吩咐了其他人繼續巡邏,他閃電般快速往書房衝去。
“王爺……”一進門,風弄就看到緊緊皺眉閉眼靠在軟椅上的葉痕,看這情況,似乎真的是舊傷發作了。
他緊抿着脣,而後衣袖一揮,吩咐後面跟上來的魏俞,“快去請醫官!”
魏俞還沒到門檻的身子直接折回去往聽雪堂跑。
“王爺這傷怎麼會突然發作?”之前被百里長歌佔用了名冊的良醫官尹江秋進門看到葉痕的面色,頓時臉色大變。
“你快過去給王爺瞧瞧。”風弄冷聲催促他。
“可是……”尹江秋面露猶豫,並非他不去,而是王爺從來就不讓人給他把脈看這種病。
“你還猶豫什麼?”風弄怒意四起,險些將長劍架在尹江秋脖子上,幸得魏俞及時制止。
“長歌……”葉痕雙手抓住心口,彷彿要將心臟都抓出來才能止住這疼痛,他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是長歌出事了!”
風弄悚然一驚,“王爺你說什麼?”
葉痕還來不及回答,外面有隱衛輕聲飄落,僵硬的聲音傳進來,“啓稟王爺,城北無雙坊有一間廢棄的大宅莫名起火。”
“去備馬!”胸口疼痛加劇,葉痕虛弱地一揮手,吩咐道:“風弄趕緊安排人儘快趕往無雙坊,務必要救出長歌。”
風弄驚愕地張大嘴巴站在原地,“王……王爺,您怎麼知道長歌小姐出事了?”
葉痕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冷睨他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廢什麼話!”
風弄再不敢多言,迅速出去安排人手趕往無雙坊。
魏俞很自覺地出去備好了馬。
葉痕因爲胸口的疼痛腳步有些虛浮,整個人踉踉蹌蹌正準備往外面走去,翠墨端了點心和熱茶從廊下走過來,見到葉痕的樣子,驚得趕緊將托盤放在桌上,她則垂首立在一旁,手中絞着絹帕,“王爺,夜深了,奴婢準備了點心和安神茶,您喝了再回房吧!”
葉痕懶得看她,扶着牆壁往前面走去。
“王爺……”翠墨一臉受傷,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咬着下脣,壓低了聲音,“您是否覺得奴婢笨手笨腳照顧不周?”
翠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已是模糊一片。
自三年前王爺帶着小世子歸來,她就被寧貴妃分配到晉王府,明着是來照顧小世子,實則來做晉王的通房丫頭,但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爺對她不溫不淡,別說傳她侍寢,就連她的一根頭髮絲,王爺都沒碰過。
原以爲王爺至今還對晉王妃念念不忘,所以纔不碰她,豈料滁州之行,竟然鑽了個百里長歌出來。
王爺竟然對那個名聲狼藉,一無是處的女人動了情,還在金光門外鬧出了這麼大的事!
翠墨越想越覺得不甘。
看着葉痕逐漸遠去的單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伸手輕輕攙扶住葉痕的胳膊,溫聲細語道:“王爺,今夜就讓奴婢服侍您吧!”
“滾——”十足怒意中摻了寒冰的語氣,瞬間讓翠墨手指一縮,連心肝都在顫抖。
第一次……
這是她入府三年第一次聽到王爺這麼訓斥她。
下脣都快咬破了,翠墨眼裡迅速含了一汪淚,她本就生得柔美,此時這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更如同風雨中飄零的嬌花,任何男人看了都會不忍。
翠墨入府三年,從來規規矩矩,這也是頭一遭在葉痕面前做出這副神態,故而,她自認爲王爺必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瞧着葉痕依舊不回頭的樣子,她再度喚住他,趁着夜色濃黑,膽子也大了起來,“王爺,奴婢知曉您一直掛念着晉王妃,但她從來沒有出現過,您爲什麼放不下心中的執念呢?”話完耳根一燒,嬌羞地垂下頭,“其實奴婢也可以……”
魏俞備好馬以後就急匆匆走進來,他耳目清明,剛好聽見翠墨說的這番話,眼睛瞪得銅鈴般大,險些一個不穩從臺階上栽下來。
隨後他趕緊回過神,走到廊下來攙扶葉痕。
原本還想再勸阻王爺不能去,但感覺到對方周身清寒的氣息,魏俞忍不住身子抖了抖。
王爺向來是言出必行,便是他再多加勸阻也只是徒增王爺的煩憂。
魏俞想到這一層,索性閉了嘴,小心翼翼地攙扶着葉痕走到外面。
翠墨得見突然出來的魏俞,驚得趕緊出了書房匆匆往房間趕,走到迴廊盡頭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人,翠墨“哎喲”一聲扶着頭,待直起身子來纔看清對方是小世子的奶孃青姨。
翠墨頓時鬆了一口氣,嗔道:“青姨,大晚上的你怎麼站在這兒呢?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青姨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王爺離去的方向,問她,“方纔王爺舊疾復發,你怎的不攔住他反而說了那些你作爲奴婢不該說的話?”
“啊?”翠墨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剛剛王爺出去的時候一路扶着牆壁走,竟然是舊疾復發了?
一想到剛纔王爺痛苦萬分,而自己還站在那裡說了一堆不該說的話,並且這些話還被青姨全部聽到了,翠墨就羞得擡不起頭,滿臉懊惱。
她趕緊拉住青姨的胳膊懇求道:“青姨,方纔那些無腦的話都是我一時昏了頭纔會說出來的,您千萬別跟其他人說,算我求求您了。”
青姨無奈地輕嘆一聲,“你這丫頭,咱們做下人的,管好自己本分內的事情就行了,你又何必去動那份歪心思呢?沒白的惹王爺生惱。”
翠墨聽到“王爺生惱”四個字時,突然想到剛纔王爺那聲冰寒至極的“滾——”,小臉霎時慘白了幾分,她緊緊皺着眉,無可奈何地央求青姨,“王爺待人寬厚,想必生氣也只是一時,他定然會看在寧貴妃的面子上不與我計較那麼多,如今這件事就只有青姨你一個人知曉,算我求求你,千萬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青姨,你就當我是少不更事,一時腦熱說錯了話。”
“唉……傻丫頭。”青姨再度輕嘆一聲,“知錯能改便好,王爺的心思豈是你我做下人的可以琢磨得透的?你既是貴妃娘娘安排來照顧小世子的,日後便規規矩矩守住這本分便好,萬不可再動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否則到時候走錯了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翠墨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又與青姨客套了幾句這才告辭回了房。
百里長歌看着已經全部被火蛇吞滅的大宅,心痛如刀絞,再沒有多餘的時間反應,她迅速將牆角一個破了半邊的陶罐裡盛着的雨水端起來從頭上往下淋,淋溼了半邊身子。再偏頭,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水源,她抹去矇住眼睛的水珠,一股腦兒往裡面衝。
“大小姐——”後面跟上來的秋憐見狀驚得趕緊從馬背上飛身而起,快速掠過來就想阻止百里長歌,然而她始終遲了一步,只抓到百里長歌的一片衣角。
秋憐心急如焚,望着眼前似乎沒有盡頭的火勢,額頭上頃刻間滾落幾滴冷汗。
“嘟嘟——你在哪裡,答應孃親好不好?”百里長歌衝進火海里,濃烈的煙燻嗆得她嗓子火辣辣疼痛,像被人割斷了聲帶,幾乎發不出聲音,她一手捂住鼻子艱難地往裡面走。
橫樑從頭頂上落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剛纔淋過水的衣服很快就被熱氣蒸乾,全身被烤得劇痛,她一步步走着,每走一步就喚一次嘟嘟的名字,雖然聲音已經嘶啞得完全聽不見,但她還是抱了一份希望。
衝進火海的那瞬間,百里長歌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可是爲了嘟嘟,她必須這麼做,嘟嘟並非她親生,卻勝似她親生,這一刻,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即便是嘟嘟死了,她也要盡全力找到他與他死在一起。
“嘟嘟——你到底在哪裡,孃親來救你了,你哭一哭可好?”再一根橫樑斜斜落下,打中了百里長歌的後背,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撲倒在地上。
正在這個時候,火海那邊傳來一個極其虛弱的聲音,“麻麻,你快走,這裡很危險——”
這個聲音,瞬間幻化爲百里長歌所有的動力。
嘟嘟還活着!
她的後背被橫樑打傷,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匍匐着前進,每挪動一下身子,全身都有抽絲剝繭般的疼痛傳來。
“麻麻……你不要過來救我了,你要是出事,爹爹會很傷心的,嘟嘟不想看見麻麻受傷,不想看見爹爹難過……”那邊的聲音再度傳來,卻是逐漸虛弱,直到完全聽不見。
豆大的淚珠翻涌而出,百里長歌周身突然充滿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支撐着她緩緩站起身,用盡有生以來的勇氣穿越火海來到那個小小的身影邊。
嘟嘟所在的地方是一處院子,院子靠牆角有一口盛滿了雨水的大缸,嘟嘟小小的身子便趴在水缸裡,由於水缸太深,嘟嘟只能將小手叩在水缸邊緣上,將整個身子吊在裡面防止滑下去被淹。
百里長歌過來的時候,嘟嘟的右手被灼傷了,他還是依舊不放棄地叩在水缸邊緣,百里長歌看得出來,他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只要自己再晚來一分鐘,他就很有可能直接沉下去被淹死。
心臟一陣一陣的揪疼,百里長歌迅速從水裡將嘟嘟抱起來護在懷裡,也順便捧了水往自己身上淋。
嘟嘟一到了她的懷抱便虛弱地貼在她身子上,小嘴翕動着,卻無法發出聲音,百里長歌從脣形看出來。
他在說:麻麻,你來了,留下爹爹一個人怎麼辦?
百里長歌淚涌不停,已經完全說不出話,她不知道該說這孩子早熟還是該說他太傻,都死到臨頭了還在乎她這個外人的感受。
“麻麻不哭。”嘟嘟伸出顫抖的小手替百里長歌拭去眼淚,翕動着嘴脣安慰她,“嘟嘟不會死的,麻麻不要哭。”
百里長歌看得出來,他沉重的眼皮早就想闔上了,可是一看到她哭,他便不停地眨眼,想讓自己再提起多一分的精神和力氣不讓她擔心。
擡起眼看了看四周完全停不下的火勢,剛纔過來的地方全都燒着了。百里長歌露出了絕望,她知道,眼下的形勢,她和嘟嘟誰也出不去。
低下頭,在嘟嘟被薰的滾燙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百里長歌衝他露出最誠摯的笑容,“嘟嘟,你是這世上最聽話最乖巧最聰明的孩子,是麻麻最值得驕傲的兒子。”
“麻……麻。”嘟嘟聞言,即將閉上的眼睛勉強掀開一條縫,嘴角扯出一抹虛弱卻甜美的笑。
“乖兒子。”百里長歌咬脣片刻,忍住即將奔涌而出的眼淚,哽咽道:“你別怕,麻麻會一直陪着你的。”
“麻麻……你好傻。”嘟嘟在完全閉上眼睛之前,勉強仰起頭親了百里長歌的側臉,然後最後撂下一句話。
“嘟嘟——”百里長歌瞳眸驟縮,顫抖着手指始終不敢去探他鼻腔的呼吸。
她寧願相信,嘟嘟只是短暫昏迷。
她寧願相信,嘟嘟是在跟她開玩笑。
“嘟嘟你別怕,麻麻這就帶你出去。”這一刻,百里長歌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她擡眼看着面前的漫天火勢,心中那股衝出去的衝動越發明顯。
艱難地站起身,又從水缸裡捧了水往她自己和嘟嘟身上淋,百里長歌咬脣片刻,抱着嘟嘟一股腦兒又鑽進火海。
晉王府的隱衛在秋憐到來沒多久就過來了,風弄一看見秋憐,心中便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他趕緊衝過來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世子和長歌小姐在裡面。”這句話,秋憐幾乎是換了幾口氣才說完全。
風弄腦中一轟,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熊熊大火,再度問她,“你確定沒說謊?”
“侍衛長,都到了這個地步,我說謊騙你做什麼?長歌小姐爲了救小世子親自衝了進去。”秋憐緊抿脣瓣。額頭上時不時滾下汗珠。
風弄迅速回身,對其中一個隱衛吩咐道:“你迅速趕去京兆府通知那邊的人過來救火!”又囑咐其他隱衛,“待會兒王爺來了,千萬別讓他挨近火源。”
話完一個飛身就往火海里衝。
“侍衛長——”其他隱衛齊齊一驚,聲音落下時早已看不到風弄的身影。
百里長歌將嘟嘟護在懷裡拼命往外面衝,奈何火勢越來越大,她身上多處被燙傷砸傷,每走一步都艱難至極。
嘟嘟始終閉着眼睛,火海里,感覺不到他真實的體溫。
百里長歌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再看他,腳步不停,一直在尋找空隙往外面鑽。
“長歌小姐——”大火的嗶啵聲和橫樑斷裂倒塌聲裡,傳出一個更爲洪亮的聲音,百里長歌立即就聽得出來那個人是風弄。
她想開口,可是喉嚨處早已發不出聲音,只能轉個方向,尋着聲源處艱難地往前走去。
葉痕和魏俞趕來的時候,隱衛們正在召集百姓運水救火。
原本就疼痛得無法抑制的胸腔在看清楚秋憐的那一瞬間仿若被暴雷重重一擊。
葉痕踉蹌着翻身下馬,走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秋憐望着葉痕痛苦不堪的面容,囁喏了片刻,搖搖頭道:“沒事,奴婢碰巧路過這裡看到失火了。”
“那匹馬是誰的?”葉痕伸手一指她身後多出來的那匹馬。
秋憐直直垂下頭,“奴婢沒用,沒能攔住長歌小姐。”
轟——
大腦中一片空白,葉痕再也聽不到秋憐後面說了什麼,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他踉蹌着後退一步,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血霧噴涌而出,而後看着火海方向,不管不顧直直衝過去。
“王爺——”魏俞嚇得魂都快沒了,足尖一點攔在葉痕跟前,大吼道:“您不能進去,京兆府的人馬上就到了,如今百姓們都在救火,相信長歌小姐會沒事的。”
“讓開——”葉痕冷喝一聲,揪住魏俞的胳膊就將他扔向一邊。
魏俞絲毫不敢耽誤,迅速匍匐着身子過來就扼住葉痕的腳踝,語帶哭腔,“王爺,您不能進去,這裡很危險!”
“長歌,等着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赴險的……”葉痕咬牙望着火勢依舊的大宅,眼眸裡溢出巨大的哀痛。
話完用盡所有力氣甩開魏俞,不顧一切往裡面衝。
“王爺——”火海里突然傳出風弄的聲音,他看到葉痕正準備衝進來,便喊得聲嘶力竭,“屬下找到長歌小姐和小世子了!”
身影一頓,葉痕擡眼看着前方,果然見到風弄抱着身子嬌小的嘟嘟,身後跟着幾乎已經站不穩的百里長歌緩緩走出。
大概是前後兩種心境的反差太大,再加上胸腔中的劇痛沒有消減分毫,葉痕再也受不住,又一口血霧噴出,整個人直接往後面栽倒。
魏俞趕緊站起身接住葉痕搖搖欲墜的身子,將他抱回馬背上快速一揮馬鞭朝着晉王府方向離去。
“大小姐……”得見百里長歌出來,秋憐迅速走過去,見她身上多處重傷,卻依舊堅持着一步一步走過來,她心中痛極,捏了捏拳頭儘量壓下情緒,低聲道:“奴婢送你回府。”
“我不回府。”百里長歌搖搖頭,嘶啞着聲音,眼睛無力地往嘟嘟身上一瞥,“跟着他們去晉王府,我要救嘟嘟。”
“可是您……”秋憐蹙眉,無奈地看着她滿是灰漬的衣服和一頭凌亂的發以及那滿身傷痕。
“快些帶我回晉王府,嘟嘟需要馬上搶救,我擔心我支撐不了多久。”百里長歌聲音虛弱至極,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跟秋憐解釋。
秋憐見狀,只能攔腰將她抱起,迅速上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晉王府而去。
風弄抱着嘟嘟飛身上馬跟在她們身後。
不多時,一行人到了晉王府。
秋憐抱着百里長歌下來正準備往裡面走,卻突然被她喚住:“放我下來,我要親自抱着嘟嘟走進去。”
“大小姐,您已經很虛弱了。”秋憐擔憂道:“奴婢擔心你會支撐不住……”
“不用擔心。”百里長歌虛弱地扯了扯嘴角,“至少在把嘟嘟搶救回來之前,我不會輕易倒下的。”
秋憐拗不過她,只得放開手任由她走過去從風弄懷裡接過奄奄一息的嘟嘟。
百里長歌手指輕輕撥了撥他額頭上凌亂的髮絲,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無奈苦笑,轉身進了晉王府。
翠墨早在葉痕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守候在沉香榭,此時得了尹江秋的吩咐出了東跨院正準備去抓藥,不料剛出來就見到一身狼狽的百里長歌以及她懷裡的小世子。
翠墨頓時嚇得將手裡的藥方都落在地上,忙顫抖着聲音問,“這……發生了什麼事,小世子這是怎麼了?”
誰也沒有時間跟她解釋。
風弄領着百里長歌直接去了嘟嘟的房間。
翠墨慌慌張張從地上撿起藥方,迅速往外面跑。
青姨見到已經昏迷不醒的小世子,兩眼一黑直接暈厥了過去。
百里長歌將嘟嘟放在牀上,這才伸出顫抖的拇指按住他左手掌後高骨處,脈相舉按無力,應指鬆軟,極虛之症。心臟處彷彿被人扼緊,百里長歌,又將食指伸到他鼻腔前探了探氣息,再次一震。
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已經是生死邊緣了,眼下這個症狀,光用藥物是無法將嘟嘟搶救回來的。百里長歌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她擡頭問風弄,“你們中有誰學過‘如沐春風’這種內功?”
風弄搖搖頭,“這種內功極柔,除非是天賦極佳的人能一舉突破最高層可大成,否則一般人練了是沒有用的。”
百里長歌看向秋憐,秋憐也搖搖頭,“奴婢練的內功殺傷力太強。”
百里長歌緊緊皺着眉,她練的內功也無法直接輸送給嘟嘟,否則他會因爲承受不住直接斷送了性命。
“大小姐,據奴婢所知,這天下有一個人練成了‘如沐春風’。”秋憐隱在暗處的面容劃過一絲無可奈何。
“誰?”百里長歌彷彿看到了希望。
“是……大梁榜上那個點紅燈的人,”秋憐看了百里長歌一眼後低眉道:“奴婢曾經跟他交過手,所以知道他練成了這種內功。”
“竟然是他!”百里長歌震驚過後滿臉失望,“如果是他的話,就完全沒有希望了,那個人行蹤不定,眼下正是緊要關頭,我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找他?”
秋憐眸光動了動,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見百里長歌站起身,對風弄吩咐道:“你們府裡有沒有什麼特別珍貴的藥材,像靈芝之類的,趕快去取來懸住嘟嘟最後一口氣。”
風弄想了想,沉聲道:“有一株御賜的雪蓮,不知道能不能用。”
“快去取吧!”百里長歌無力地擺擺手,目前只能先將嘟嘟最後一口氣吊住才能想辦法施救了。
秋憐見百里長歌急的團團轉,心下有些不忍,幾次欲言又止之後終於忍不住說道:“我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豁然擡眸,百里長歌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你莫不是拿我尋開心吧?”大仙一向行蹤不定,怎麼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是真的。”秋憐垂眸抿脣低聲道:“奴婢的確知道他在哪裡。”
“你到底是誰?”百里長歌周身突然警惕起來,她後退一步驚訝地看着秋憐。
秋憐咬了咬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緩緩擡眼對上百里長歌的視線,認真道:“大小姐,奴婢目前沒有辦法跟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也不會害你,眼下救小世子要緊,您若是信得過那個人,就讓奴婢將他請來。”
“他在何處?”百里長歌忙問,跟那個人接觸過兩次,多多少少她還算了解他絕不是見死不救的壞人,即便是壞人,那也是嘟嘟唯一的希望,百里長歌不得不信。
“大小姐請跟我來。”秋憐說着便往門外走,尋了一個足夠寬敞空曠的院子,這才從腰間取下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打開火摺子輕輕點燃,不過片刻的功夫,沉黑的夜空在一聲尖銳的呼嘯聲響過後綻放開絢爛的煙花,煙花呈浮藏花的形狀,轉瞬而逝。
百里長歌呼吸一緊,滿臉震驚地看着秋憐。迄今爲止,她不止一次的遇到了與浮藏花有關的東西,但她萬萬沒想到,秋憐竟然也跟這個扯上了關係,那麼,秋憐也是語真族的人?
難怪,剛纔在武定侯府,秋憐會一反常態當着百里敬的面打百里若嵐,更甚至直接與百里敬翻臉。
“你到底是誰?”百里長歌嘶啞的聲音細弱蚊蠅,臉上震驚分毫未減。
“奴婢現在還沒辦法跟您解釋。”秋憐搖搖頭,指了指夜空道:“信號已經發出去,少主人馬上就會趕到的。”
少主人……
秋憐竟然是大仙的人!
也許是今夜經歷了生死一線,此時聽到這樣震驚的消息,百里長歌已經不知道如何反應,只是呆呆的看着天空,暗自祈禱大仙趕快到來。
秋憐似乎比她還焦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天空。
百里長歌此時反而平靜下來,她緩緩走到石桌邊坐下,偶爾擡頭看看夜空,良久,她問秋憐,“你家少主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帝京?”
“在不久前。”秋憐低聲道:“大小姐早就見過我家少主人,應當知道他只有晚上纔會出來,所以你不知道他來了也很正常。”
“是啊!”百里長歌長嘆一聲後喃喃道:“這世上哪裡還能找得到比他更古怪的人呢?每天到黎明就必定會沉睡。”
頓了頓百里長歌看着秋憐,“你家少主人是語真族人對嗎?”
秋憐斟酌着點點頭。
百里長歌心中涌過一絲了悟,又問她,“那你家少主人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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