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長歌聞言,一時間陷入沉默。
在遇到葉痕之前,她的生活平淡無波,百草谷那個地方雖然隱蔽清幽,但終歸只有她和玄空兩個人,平時沒什麼事,她最大的樂趣便是與老頭鬥鬥嘴切磋切磋武藝。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人的所有喜怒哀樂牽引着情緒。
更沒想到的是,自己會遇到一個人,愛她勝過他自己的生命。
剛纔葉痕的回答如此乾脆,乾脆到讓她幾乎猝不及防。
原來他對她的感情,已經深厚到這種地步了麼?
“你站在那兒發什麼呆?”葉痕沒察覺到她的氣息,轉過身來皺了皺眉。
“這個地方,你經常來嗎?”百里長歌站在原地望着空濛的山谷,真想感嘆一句大自然的造物之美,站在山腳時看到的只是一座荒山,但走到半山腰時往下看,山谷之間嵐氣幽幽,偶爾有或雪白或淺灰的鴿子飛往山頂,身影如同一團輕柔的雲朵,讓人心曠神怡,她不禁有些懷念在百草谷的日子。
百里長歌想着那個養鴿子的人長年累月住在這種地方簡直是賺到了。
“偶爾會來。”葉痕抿脣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了看,沒看到什麼又收回視線。
“走吧!”百里長歌聽出了他語氣裡的不快,頃刻間回神,再不停留,催促着他往山頂行去。
二人一路再無話。
約摸一個時辰後,二人終於到達山頂,剛越過入口那座涼亭便看見漫天大霧,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何物。
百里長歌左右看了一下,已經午時過後,山谷里根本就沒有薄霧升騰上來,既然眼前有迷霧阻隔,那想必就是葉痕口中的陣法了。
“你有辦法破開嗎?”葉痕站在原地不動,似乎一早就沒準備自己破陣。
“你不是常來嗎?”百里長歌揚眉,“何必要破,直接從生門進不就行了?”
“陣法剛剛被人改過。”葉痕依舊不動眸光悠悠迴轉看向她。
“這應該是反五行陣法。”百里長歌仔細看了看,然後道:“以花樹按照反五行原理佈置的,若你我強行闖入,則耳目都會失去效用,若意志薄弱,還會被裡面生出的諸多幻象迷了心智。”
“那若要破陣當如何?”葉痕難得的挑了挑眉。
“不管任何陣法,破解的關鍵都在於陣眼,只要找到陣眼將其毀掉,那麼整個陣法便會不攻自破。”百里長歌說着便走到涼亭內盤膝坐下緩緩釋放出內力去探尋此陣的能量波動。
但她探尋了半天,只覺得此陣法渾然一體,就好像被人打磨得處處光滑的圓潤磐石,堅不可摧。
葉痕見她皺眉,便走過來輕聲問:“如何?”
“我有一個想法。”百里長歌睜開眼睛看着陣法處蹙眉道:“無論什麼陣法,陣眼處的能量波動總是會強於周圍的,但我剛纔探尋不到哪裡有波動的氣息,我想也許是霧太過濃郁阻擋了能量氣息。”
話完,她從懷裡掏出那條手鍊,緊緊盯着上面的血色方塊,肯定道:“這個東西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變紅,但我們又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原因,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手鍊其實是被人遠程控制了的。”
“何爲遠程控制?”葉痕問。
“就相當於一種蠱。”百里長歌解釋道:“控制它的人首先在這上面設置了各種圖案,然後控蠱的人與這個蠱體之間存在着我們不知道的隱秘聯繫方式,等時機一到,控蠱人一動作,那麼這條手鍊就會隨着他的控制而變色。所以我可以這麼說,這條手鍊被人賦予了能量,我想,要找到此陣的陣眼,不如拋出這條手鍊去探路,當能量與能量發生碰撞時,陣眼處肯定會有動靜,到那時我們便可以破陣直接進去。”
“似乎有些道理。”葉痕點點頭。
百里長歌不再耽誤,迅速站起身,在手鍊上施加了幾分內力直直往迷霧裡一拋,二人趕緊往回走避開數丈。
不多時,只聽裡面“嘭”地一聲巨響過後,剛纔手鍊進入迷霧陣的地方自動破開一條路,路徑蜿蜒曲折。
百里長歌和葉痕一前一後順着小徑走了過去,終於來到陣眼處。
掃了一眼地上,百里長歌頓時有些無語,陣眼竟然是一隻被綁在石頭上的雪白鴿子,只不過因爲手鍊的闖入發生爆炸,白鴿已經成了烤乳鴿。而手鍊竟然毫無半分損傷地落在地上。
百里長歌詫異地彎下身將手鍊撿起來放在手心仔細翻看,之前上面的圖案完全褪去,就連紅色也在逐漸消退,不多時便成了通體白色的八個方塊,但無一損傷。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百里長歌疑惑地看向葉痕,“你看過這麼多書,可有從哪本秘錄裡面看到過此物的描述?”
“嗯……”葉痕點點頭,“自從上次我在京中那位養蠶好友回信給我說天下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蠶絲以後,我便翻閱了很多古籍,終於發現了一種東西跟這串手鍊的材質很像。”
“是什麼?”百里長歌有些迫不及待。
“我說了你不要怕。”葉痕看她將手鍊緊緊攥在手裡,輕輕抿脣道:“製作手鍊的這些條狀物根本就不是絲線,而是一種蟲子。”
“啊?”百里長歌悚然一驚,手一抖趕緊將手鍊扔到地上,撫着胸口喘了一大口氣。
“根據古籍記載,在久遠的上古時期,五大環山裡面住着火神,每次他一活動,山口就會爆發出駭人的火焰,伴隨着火焰出來的還有很多滾燙的泥土,有的能像水一樣流動,而有的則堅硬無比,那種會流動的燙泥裡面就有做成手鍊的這種東西。”
葉痕蹲下身,將手鍊撿起來放在掌心端詳片刻,道:“據說離開那個地方,這種東西就會進入休眠期,而它本身堅固無比,刀劍砍不斷,火也燒不斷,但是如果有人能將它生活的環境重現出來,那麼編成手鍊的這些蟲子就會復甦醒過來。”
“別說了!”百里長歌聽得全身起了一層白毛汗,上古時期的火山爆發竟然這麼可怕?她抖着脣瓣問,“你的意思是這些不僅全部是蟲子,而且這些蟲子還沒有死,它們只是進入了休眠期,或許哪一天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就會甦醒過來?那它們有沒有名字?”
“叫做火虺。”葉痕輕輕點頭,“不過你不用怕,在這種正常溫度下,它們是不會醒過來的,頂多有人利用火虺會變色這一點來裝神弄鬼罷了。”
“聽起來還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百里長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手裡的手鍊一眼,“一想到我曾經把這些蟲子戴在手腕上,我就一陣惡寒。”
“你若是怕的話,就先放在我這裡吧!”葉痕輕笑着說了一句後將手鍊放進衣袖。
百里長歌問,“你剛纔說有心人會利用火虺變色這一點來裝神弄鬼,那麼我想當今世上能控制它的只有語真族那個神秘的種族人了吧?”
“應該是這樣。”葉痕再度頷首。
“太可怕了!”百里長歌一遍一遍地撫着胸口,抗議道:“這個東西我以後再也不要碰了。”
“好!”葉痕笑着點頭。
半晌,百里長歌緩過神來看了看四周,迷霧已經全部消退,擡目望去,入眼處是一個小湖泊,湖岸上有一座三層的竹樓,時不時有鴿子飛往竹樓停在扶欄上。
“這裡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住的地方嗎?”百里長歌指着竹樓問。
“那些是給鴿子住的。”葉痕說着,伸手指了指湖泊另一頭那間不大不小的茅屋道:“那裡纔是人住的地方,不過我想他今天應該不在,否則我們倆破了他的陣法,他早就出來了。”
“那我們這樣叫不叫私闖民宅?”百里長歌有些尷尬,畢竟她剛纔用火虺手鍊破了人家的陣眼,還將那隻鴿子給炸熟了,主人若是知道的話,指不定得氣死。
“陣法是安如寒改的,你破的便是安如寒的陣,這裡的主人不會怪你的。”葉痕輕輕一笑,指了指鴿子樓方向道:“走,我們去那邊。”
“我聞到了烤鴿子的味道。”百里長歌嚥了咽口水,眸光轉向茅屋方向,盯着煙囪裡的青煙直看,畢竟從早上到現在她也是什麼東西都沒吃。
“他們三人估計纔開始烤,我們不急,等他們烤好了直接過去吃現成的。”葉痕說罷拉着她的手就往鴿子樓走去。
竹樓的通風性很好,所以老遠便能聞到一股鴿子糞的臭味。
百里長歌皺了皺鼻子。
葉痕不知從哪兒取出兩個她查案時自制的口罩,親自替她戴上,自己也戴了一個,兩人這才走過去爬樓,直接上了三樓。
站在樓上往下看,頗有種“獨坐南樓佳興新,青山綠水共爲鄰”的味道。
竹樓裡面的鴿子,大多數關在籠子裡,有一部分剛從外面飛回來,腳上都綁着小小的信箋,由於主人不在,還沒有得到及時處理。
百里長歌見葉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半空,便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瞥見空中飛回來一隻毛色特別的鴿子,周身雪白,而眉心處有一點黑,所有的鴿子中,它最顯眼,一眼便能吸引人的視線。
“這隻鴿子是你的吧?”百里長歌問道。
“嗯……”葉痕點頭,雙手捧住飛過來的鴿子,輕輕將它腳上的信箋取下來,那鴿子極爲聽話,乖乖站在欄杆上等着主人發話。
百里長歌想着既然是葉痕親自來取的情報,肯定是非常機密的那種,她並不適合看,正準備轉身走出竹樓,衣袖卻被葉痕輕輕拉住。
他輕聲道:“不要走,我帶你來本來就是爲了讓你更多的瞭解我,如果連這些東西都不能給你看,那我們之間何談信任?”
百里長歌愣了愣,怔然片刻轉回身來。
葉痕將那張字條攤開來給她看。
上面寫着:南豫國有使者團前往大梁,已經入關,請主子示意。
“咦?”百里長歌不解地問道:“如今是大梁國喪的日子,南豫國怎麼會有人來?難不成是來祭奠皇后的?”
“暫且不知。”葉痕搖搖頭,“不過我能肯定這些人前來的目的絕對不是爲了皇后和貴妃,因爲皇后和貴妃才歿了一天,即便大梁有南豫的探子,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就將消息傳回去,而且你看密報上面說那些使者團已經入關,說明他們早就已經出發了。”
百里長歌了悟地點點頭,隨即想起了什麼,本想開口問葉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葉痕看出了她的猶豫,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百里長歌輕咬下脣,終是低聲道:“上次我去晉王府的時候不小心在書房看到了一本手札。”
葉痕聞言眼皮跳了跳,隨即問她,“是不是關於語真族的手札?”
“嗯……”百里長歌點點頭,“不過我沒看了多少,只看到點紅燈和繡嫁衣,後面的避世之地沒有看到。”
“所以你想問我語真族究竟避世在什麼地方是嗎?”葉痕繼續問。
“倘若你不想說,我也不會追問的。”百里長歌伸手摸了摸剛纔那隻鴿子。
“一個習慣以燈作伴的種族是不可能生活在陽光底下的。”葉痕輕輕吐了一口氣繼續道:“所以,憑你的聰慧,應該能猜到他們會住在什麼地方了。”
聽葉痕一說,百里長歌腦子裡便浮現西宮良人的樣子,他從來不在白天出現,每次夜裡出來必定點燈,他還說過他們那個地方很冷,每個人出門都喜歡點燈,否則找不到回家的路。
如此種種推算下來……
“原來他們住在地底下?”百里長歌有些驚訝。
葉痕看着遠處的山巒幽幽道:“在這片大陸上,除了你現在已知的大梁,西陵,南豫,東川以及周邊的小國之外,還有一個國度在地底下,那就是語真族,語真族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種族,血統純正的後裔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百年前,各路君王擔心語真族人會憑藉這種力量吞滅所有國家獨霸天下所以對語真族人趕盡殺絕,幸而他們的祖先異常聰明,早就修建了地下城池用來應付這種情況,所以從那以後,語真族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人找得到他們的行蹤。”
“地下城池?”百里長歌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如此說來語真族所有的人都避世在那個地方?”
“夜極地宮,你聽說過沒?”葉痕問她。
“沒聽說過。”百里長歌搖搖頭。
“夜極地宮便是語真族的王室所在。”葉痕道:“王室統治着整個種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西宮良人便是夜極地宮的主人?”百里長歌想着秋憐一直管西宮良人叫“少主人”,原來那個呆萌天真的男人竟然是語真族王室繼承人。
“他是少宮主。”葉痕的目光一直看着遠山,只是偶爾眨一下,繼續道:“宮主尚在人世。”
“原來我的直覺沒錯。”百里長歌喃喃道:“從第一次聽說語真族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種族特別神秘,但是又找不到關於他們的任何記載,誒……對了,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我說的這些當然不是記載的。”葉痕終於收回目光看着她,“而是我一點一點查出來的。”
他繼續道:“語真族在所有帝王的心中都是顆定時炸彈,所以每個國家其實都有一支非常隱秘的傳承隊伍一直在搜尋語真族的下落,大梁也不例外。”
“既然語真族已經爲歷朝歷代帝王所不容,那麼他們的族人爲什麼還敢在外面遊蕩?”百里長歌問。
“能出來的人,都是有任務的。”葉痕答:“有的人出來幾個時辰就可以回去,有的人出來幾年,有的人出來一輩子也完不成任務,而王室最聰明的一點便是在底下城池裡面設置了很多上古陣法機關,被安排了任務出來的人會在出來以後就找不到回去的路,除非是任務已經完成,王室纔會派專門的人來將他們帶回去,否則憑他們自身是無法找到回去的路的,這也是王室不擔心避世之地被泄露的重要原因。”
“簡直太奇妙了!”百里長歌感嘆道:“難怪當初我問秋憐她怎麼不回去的時候,她會那樣猶豫,原來是還沒有完成任務。”
百里長歌說到這裡,又問:“那麼王室會安排給他們什麼樣的任務呢?”
“這個我倒真不知情。”葉痕輕笑一聲搖搖頭,“我曾經遇見過幾個語真族人,但不管用什麼方式都沒法讓他們開口說出自己的任務,不過據我觀察,語真族人出來以後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覺得帝王們的擔憂應該有些多餘,語真族王室要是真有稱霸天下的野心,憑藉他們種族的能力,早就出來傾覆天下了,哪裡還會想盡辦法避世在地下城池?”
“說得也是。”百里長歌贊同地點點頭,隨即憧憬道:“要是有機會,我也想去參觀參觀夜極地宮,那裡面一定很美吧?”
葉痕眸光動了動,緩緩吐口,“我沒見過,但我想那種地方並不適合我們正常人居住,你若是去了,肯定待不了幾個時辰就想出來。”
百里長歌原本還想說什麼,葉痕突然側過身來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就往樓下走,嘴裡輕聲道:“他們應該烤好鴿子了,我們直接過去吃。”
不多時,二人沿着湖岸來到茅屋前。
安如寒在外面架了個火堆,上面烤着幾隻黃燦燦的鴿子,他拿把破扇子時不時煽火,不停地轉動着串在一根木棍上烤着的鴿子。
屋裡,秋憐正蹲在大竈前往竈膛裡添柴,嘟嘟則在旁邊笨手笨腳地倒弄調料。
“嘖……分工不錯啊!”百里長歌四下瞟了一眼笑看着葉痕,“烤的和蒸的都有,看來我們兩個有口福了。”
葉痕贊同地點點頭,絲毫不客氣地從裡面拿來長凳和百里長歌一同坐下,伸手就去搶安如寒手裡快烤好的鴿子。
“你們倆還是不是人!”安如寒大怒,趕緊將串着鴿子的那條棍子取下來往後一躲,“我被玉龍帶到懸崖邊險些掉下去,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準備烤幾隻鴿子吃下去壓壓驚,你們不來幫忙也就算了,還想吃白食,簡直太不厚道了!”
“我被你那陣法嚇到了,也想吃幾隻烤鴿子壓壓驚。”百里長歌懶洋洋靠在葉痕的雙膝上望着安如寒。
“那也不行!”安如寒一攤手指了指鴿子樓方向,“你們若是想吃,自己去捉來烤,想吃白食,哼,門兒都沒有。”
葉痕擡目看了看天色,對百里長歌道:“梵老應該快回來了,不如待會兒讓他給我們做頓好吃的。”
百里長歌很是配合的點點頭。
梵老是這裡的主人,他視這些鴿子如生命,即便是鴿子病了,他也會親自採藥來喂,他從來不忍殺之,更遑論像安如寒這樣大搖大擺地去鴿子樓抓了來又烤又蒸。
安如寒咬牙切齒瞪着葉痕,“威脅人算什麼破本事,你要是能讓這裡恢復如初不露出一絲血腥味讓那老頭察覺,我便把這三隻鴿子送給你如何?”
葉痕搖搖頭,眼睛瞟向裡面。
安如寒再度咬牙,“你們倆什麼破肚子,三隻還不夠吃?”
“既然有兩種口味,我們爲何要委屈了肚子只嘗一種?”葉痕輕揚眉梢,理所應當地接過安如寒手裡已經烤好的三隻鴿子。
“好好好,給就給,若是待會兒那老頭回來敢罵我半句,我就去鴿子樓把你那隻黑毛抓過來燉湯!”
安如寒說不過葉痕,只能甩下狠話,不甘心地走到裡面對秋憐道:“現在蒸了幾隻?”
“八隻。”秋憐一直蹲在竈膛前,沒意識到葉痕和百里長歌已經到了外面,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道:“安公子,是不是還不夠?”
“這八隻都拿出去喂狼!”安如寒沒好氣地說道:“小爺今天算是白忙活了,剛剛烤好的三隻鴿子入了狼腹!”
“咳……”外面傳來葉痕輕咳的聲音,安如寒立即糾正稱呼道:“那兩位祖宗追上來了,你趕緊把這八隻弄好拿出去供奉,免得祖宗不高興了要吃人。”
說完,他哼哼兩聲就往鴿子樓走去。
秋憐歪着身子往外面看了看,當看清坐在凳子上吃得不亦樂乎的葉痕和百里長歌時,麪皮抽了抽,她轉身無奈地看着嘟嘟,“小世子,我們待會兒再吃好了。”
嘟嘟早就在那二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此時聽到秋憐如此說,竟難得地沒有憤怒表示不滿,他將小碟子裡裝着的調料端過來遞給秋憐,眨着大眼睛認真道:“姐姐,要抹上這個纔好吃,要不然爹爹和麻麻會嫌棄你廚藝不好的。”
秋憐接過碟子熟練地往蒸好的那幾只鴿子上一撒,再看一眼乖乖站在旁邊的嘟嘟,她頓時覺得這孩子今日特別聽話。
片刻之後,所有的蒸鴿都被撒上了調料,秋憐端着盤子緩步走了出來遞到葉痕和百里長歌面前,恭敬道:“王爺,大小姐請用。”
葉痕端過盤子,用筷子夾了一隻遞給百里長歌。
剛纔的三隻烤鴿,葉痕吃了兩隻,百里長歌才吃了一隻,此時見到蒸鴿,食慾立即就涌上來,她伸手接過葉痕遞來的蒸鴿一口咬下去,頓時心中有十萬只草泥馬奔過。
“好吃麼?”葉痕笑意盈盈看着她。
把嘴裡那鹹得能把人齁死的肉嚥下去,百里長歌吞了吞口水,笑眯眯答:“非常美味。”
葉痕將整個盤子遞過來,關切道:“我剛纔吃了兩隻已經飽了,你才吃了一隻肯定還餓着肚子,既然這蒸鴿如此美味,那我便全部送給你吃。”
“噗——”百里長歌再也繃不住一口吐出來,霍然起身去裡面找水喝,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所有的水缸裡都被放了大量的鹽,喝了更加口渴,她急得團團轉。
秋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問道:“大小姐,你在找什麼?”
“水啊!”百里長歌哭笑不得。
秋憐更加不解,指着她前面的水缸道:“這裡面的水都可以喝。”
“你來喝一個試試!”百里長歌皺眉,想着這三個人太缺德了,她不就是多吃了幾隻鴿子嗎?
秋憐聞言走過去舀了一點水往嘴裡送,舌尖剛觸及到立即一口噴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秋憐抓着脖子難受地問百里長歌。
“還能怎麼回事兒?”百里長歌翻了翻眼皮,“嘟嘟那小祖宗在使壞。”
秋憐聞言這才四處找尋嘟嘟的身影,奈何他早就不在屋裡。
“臭小子,你這是做什麼?”屋外傳來葉痕低嗤的聲音。
百里長歌走出去一看,嘟嘟正仰頭瞪着葉痕,父子對峙那氣勢,誰也不讓分毫,嘟嘟瞪了葉痕半晌,咬牙道:“臭爹,每次都整不倒你!”
隨後嘟嘟轉過頭來看着百里長歌,大聲問她,“你鹹不鹹?”
“廢話!”百里長歌皺眉道:“我都快被你齁死了!”
“承認閒了吧!”嘟嘟瞪她一眼,又瞪了葉痕一眼,癟嘴道:“皇祖母死了,我這個該傷心的人都還沒發話,你們兩個就閒得沒事做一路吵着過來了?”
這句話,讓葉痕和百里長歌一時語塞。
二人驚愕地看着嘟嘟。
嘟嘟正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你們以爲我是傻子不知道嗎?皇祖母躺在棺材裡,明明就是已經死了,我早上不過就是想去陪陪她,你們不準也就算了,還不尊重我的心情,在馬車裡吵個架像放炮一樣,你們一點都不愛我!嗚嗚……我要去陪皇祖母。”
這番話,讓葉痕和百里長歌甚至是秋憐一呆,三人誰也沒有回過神來。
這……這是那個玩世不恭愛搞怪的晉王世子會說出來的話?!
百里長歌實在是受不了了,她用力抓着脖子撕扯着聲音道:“小祖宗,你好歹也先讓我喝口正常的水行不行?整人也不帶你這麼玩的啊!”
“你們還吵不吵!”嘟嘟沒回答她的話,反而看了二人一眼,高聲質問,“說!你們還吵不吵!”
“你看我這樣子能吵得出來嗎?”百里長歌使勁抓着嗓子處,聲音沙啞怪異。
葉痕呆愣了片刻之後突然噗嗤一笑,然後對嘟嘟道:“快拿水去給你孃親喝。”
“你還沒說,你們以後還吵不吵了?”嘟嘟努力仰着脖子,氣勢十足。
“不吵。”葉痕輕聲答。
“聽不到!”嘟嘟大吼一聲,“你若是想救麻麻,就大喊一聲你愛她,再也不和她吵架了。”
“現在?!”葉痕如被雷劈,呆在原地。
“反正麻麻的命在你手裡,你自己看着辦。”嘟嘟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屋。
百里長歌當先扶額,看來這小子是早就預謀好要惡整她和葉痕了。可是眼下面子再重要也沒有水重要。
想到這裡,她立即向葉痕投去求助的眼神。
葉痕緩緩側過身,看着她的眸光溫潤得好像一潭春水,良久,他緩緩開口,“很多年前我在想,倘若有一天我遇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我要用染血長戟,射日之弓爲她掃出一片天;很多年後,當我遇到了那個人時我才明白,其實她就是那片天,是我縱橫沙場,戎馬倥傯歸來時照我回家的皓月;是山河傾覆,滄海橫流,我挑燈拭劍時縈繞耳際的蕭夜長歌。再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其實再廣袤的天也會有黑夜的到來。長歌,我如今所求不過是你能在疲累的時候靜靜躺在我懷裡,放開所有的戒備,舒展開眉宇,安安穩穩地睡一覺,然後在醒來的時候輕聲與我訴說你夢中的故事而已,答應我這個請求可好?”
百里長歌聞言怔怔地看過來。
他說的這些,她何嘗不想,可是她真的能做到放下所有不顧一切投入他懷抱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心中有芥蒂,原本她以爲是因爲自己在乎葉痕的過去,可是仔細想想,自己也並沒有多介意他成過婚。
然而她心中始終隔着一層薄紗,那種感覺,彷彿是在久遠的過去就對他產生的一種排斥感,隱隱埋藏在心臟最裡面,她摸不着看不見,更弄不懂到底是什麼東西。
難道說,她和葉痕在很久以前真的已經認識?
還是說在很久以前,他和她其實是仇人?
旁邊秋憐用手肘拐了拐她,她纔回過神來,聽到那邊嘟嘟在嘀咕,“羅裡吧嗦的說了半天,我一句都沒聽懂!”
秋憐好笑地掩着脣。
百里長歌卻是再也撐不住了,迅速衝上去將嘟嘟藏在身後的水袋搶過來打開猛地將水灌入嘴裡。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嘟嘟咕噥了幾句後斜睨了二人一眼,怒道:“你們倆以後要是還敢吵我就再用鹽鹹死你們!”
百里長歌沒說話,她覺得這小子今天簡直太欠揍了!
葉痕緩步走過來,低聲問她,“聽見兒子的話了嗎?你以後不要去招惹別的男人讓我吃醋,這樣的話我們之間便無架可吵。”
什麼叫做她去招惹別的男人?!
百里長歌皺了皺眉,正準備反駁,不妨葉痕已經傾身過來輕輕含住她的脣瓣。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防不勝防。
看着旁邊秋憐羞紅的臉和嘟嘟抱着個蘋果坐在剛纔葉痕坐過的石凳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百里長歌趕緊伸手去推葉痕,卻不料被他緊緊扣住後腦勺,脣齒間的動作加深。她掙不脫,只能尷尬地閉上眼,想着今日這個臉丟大了!
葉痕視若無物,彷彿此時的天地間只他們兩個人,他輕柔地撬開她的貝齒。
百里長歌長長的睫毛猛地顫了幾顫。
葉痕纔不管她如何掙扎,掠奪得毫不客氣,彷彿要讓她永遠記住這一刻,他傾盡所有的溫柔繾綣,釋放出心底那頭慾望的猛獸,將她霸佔得空隙全無。
百里長歌身子輕顫,再這樣下去她不窒息而死也會害羞死的!
不遠處安如寒抱着幾隻鴿子回來,見到葉痕和百里長歌在樹下擁吻,秋憐羞得進了房,嘟嘟則坐在一旁看得興味盎然,他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一股怒火,猛地將手裡的鴿子甩過來。
葉痕雖然閉着眼睛,但聽力極好,一隻手輕輕攬住百里長歌的腰一個旋身往旁邊一站。
安如寒扔過來的那隻鴿子翅膀撲騰幾下正準備往上飛,葉痕突然睜眼,手指凝聚內力往那隻鴿子上一彈,鴿子迅速飛往安如寒頭頂,安如寒不知道葉痕什麼意思,只好擡頭張望,不料鴿子在他頭頂撲騰兩下迅速拉下一坨鳥糞,不偏不倚正中血盆大口。
嘟嘟身子一震,手中蘋果一扔,趴在旁邊直作嘔。
“啊——啊——啊——”安如寒叫得比殺豬還慘烈,趕緊衝進廚房連木瓢都來不及拿直接將頭伸進水缸里豪飲,剛喝了一口,頓時被齁鹹得鬼叫,如同屁股着火般趕緊衝了出來學着嘟嘟的樣子去一邊吐了,嘟嘟一見他過來,頓時嘴角一抽,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往旁邊挪。
安如寒此時全身冒火,那陣勢,彷彿來場暴雨也澆滅不了他頭頂的火。
葉痕終於放開百里長歌,輕柔地替她撫了撫被咬破的脣瓣,然後轉過身,照着正彎身在那邊嘔吐的安如寒屁股上就是一腳。
安如寒猝不及防,直接噗通一聲掉進湖裡,在裡面撲騰了幾下才站起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葉痕!我要殺了你!”
“老夫的鴿子是誰殺的?”湖泊那頭,傳來一個蒼勁空靈的聲音,竟是由內力傳過來。
百里長歌正想說葉痕不知羞恥,不料突然聽到這個聲音,她一驚,立即向水裡的安如寒投去同情的目光。
安如寒一見岸上的幾個人都齊刷刷看着自己,他頓時感覺被坑大了,嘴裡直喊冤,但一張口,就立即想到剛纔鴿子在他頭頂拉屎的事,他索性一咬牙,蹲下身將自己縮進水裡。
“安叔叔,你頭上站着一隻鴿子。”將噁心勁兒揮霍完的嘟嘟轉回來就看見安如寒縮進水裡,他索性扯着嗓子大喊一聲。
“啊?在哪裡?”安如寒今日對鴿子產生了深深地恐懼感,此時聽到嘟嘟一喊,他立即從水裡面站起來東張西望片刻沒見到鴿子,才知是被嘟嘟坑了,他頓時咬着牙,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梵老已經走了過來,背上揹着個採藥的揹簍,毫不客氣地將一個小鐵楸扔向安如寒,“吃鴿子是要付出代價的,從今日起至未來的一年,你就留在天霞山鏟鴿子糞。”
安如寒臉一黑。
梵老又補充道:“吃飯在鴿子樓吃,睡覺也在那邊睡。”
安如寒頓時如遭雷劈,呆愣半晌趕緊往岸邊跑,嘴裡不停地求葉痕和百里長歌,“兩位祖宗,你們不能這麼狠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啊,以後小世子寂寞了孤單了他找誰玩去?”
嘟嘟一臉正義凜然道:“安叔叔請放心,一年以後嘟嘟會親自來接你的,到時候你還給我們烤鴿子吃。”
安如寒:“……”
梵老不耐煩地看了安如寒一眼,“還不快去鏟鴿糞!”
求救無果,安如寒只好頂着幾根水草幾隻蝌蚪忿忿前往鴿子樓。
秋憐早在剛纔鬧騰的空隙間將房裡的一切收拾妥當。
梵老從安如寒身上收回目光,望向葉痕的目光添了幾分柔和,“王爺什麼時辰來的,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那樣的話老夫就不去採藥了,專門候在家裡。”
“今日也沒什麼事。”葉痕淡淡一笑,“皇后殯天,城裡氣氛太沉重,特意帶他們出來散散心。”
“這位是……”梵老的目光在百里長歌身上定了定,隨即似乎反應過來什麼,突然笑道:“原來是長歌小姐,快請屋裡坐!”
百里長歌回以一笑,想着梵老本就是養信鴿的人,想要知道她的身份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不再多言,伸手摸了摸被葉痕咬腫的脣瓣,無奈地跟着他進了屋。
“王爺,今日您的信鴿應當飛回來了,不知傳回來的信你看到了沒?”進了屋,梵老將揹簍放下便迫不及待地問葉痕。
“我看了。”葉痕點點頭,“上面說南豫派了使者團前往大梁,已經入關了。”
“王爺可知其原因?”梵老又問。
葉痕道:“結合之前南豫境內的情報來看,他們應當是打着朝賀的幌子來找大皇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