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百里長歌死咬着牙,這件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左丘鶴會痛快答應接受百里珊,卻又只是納爲妾,明顯就不是對她有意。
既然無意,接受她做什麼?
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百里珊知道百里長歌非常憤怒,可她畢竟懷了左丘鶴的孩子,只要能讓孩子平安且名正言順的出生,別說是妾,便是做他身邊伺候的丫鬟,她也絕無怨言。
“大姐,珊兒和左丘公子一見傾心,互許了終身,雖只是個妾,但我相信左丘公子會好好待我的。”
在座的衆人早就被左丘鶴和百里珊這一齣戲驚愕得說不出話。
安王眼珠子轉了轉,笑道:“既是郎情妾意,弟妹又何必從中阻攔,正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如今武定侯府是你掌家,只要你這個當家人一點頭,這樁婚事便板上釘釘了,能在晉王生辰這日促成一段姻緣,也是一樁美談。”
百里長歌輕輕冷哼一聲,“安王殿下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安王挑眉。
百里長歌又道:“安王殿下生在皇家,自小接觸的都是帝王權術,治國之道,恐怕不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我雖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上面畢竟還有侯爺,珊兒父母健在,這等婚姻大事,我如何做得主?倘若按照安王殿下之言,豈不是要讓我越俎代庖做出目無長輩的大不敬之舉?安王殿下可別忘了,臣女是晉王的未婚妻,再過些時日便要嫁入晉王府,如今學的都是宮中女官教的禮儀。無論是大梁禮制還是晉王府的禮儀中都沒有教臣女這樣做,倘若安王殿下覺得你今日可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親自將這一條加進《禮制》,那麼臣女必定遵從。”
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轉眼間將百里珊和左丘鶴的婚事問題轉移到安王沒有教養的角度。
安王一張臉黑成鍋底,暗自咬牙片刻,突然笑道:“人有失言馬有失蹄,作爲兄長,本王不過是不想讓弟妹操勞過甚,所以多提點了幾句,既然早晚都是一家人,弟妹又何必如此嚴肅?”
百里長歌嘴角浮現一絲笑,嫵媚而冷冽,“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今日說的是武定侯府和丞相府的事,和晉王府無關,也和葉家無關,安王殿下還是看着便好,免得待會兒牽連自身。”
葉湛面色陰沉,最終還是閉了嘴。
左丘鶴站起身,走到百里珊身邊,輕輕釦住她的手指。
百里珊明顯身子一僵。
這個細節沒能逃過百里長歌的眼睛,她縮了縮眸,再度厲聲道:“大庭廣衆之下,左丘公子請注意儀態,我方纔已經說過了,珊兒的父母健在,你若是想提親,只管去武定侯府找二老爺便是,你同我說並無半分作用。”左丘鶴嘴角笑意加深,不動聲色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百里珊痛得皺着小臉,她不敢讓百里長歌看見自己驚恐的神色,只得順勢往下跪,“大姐,我爹爹曾說,您是這個家的掌權人,珊兒的婚事也是要交由你一手操辦的,如今珊兒有了心儀的人,還望你能成全。”
這句話,直接將百里長歌逼到了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
倘若她不答應,便是心思歹毒毀人姻緣。
倘若她應了,那邊是夥同左丘鶴一起打武定侯府的臉。
略微思索片刻,百里長歌抿脣道:“這件事太過突然,容我考慮些時日。”
話說到這份上,左丘鶴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只得默不作聲鬆開百里珊的手,回到坐席坐下。
客人散去已是傍晚,百里長歌陪着葉痕回到沉香榭。
因爲百里珊的事,她有些抑鬱,一路上都沒說話。
“怎麼,還生氣呢?”葉痕見她不快,溫聲問道。
“我就奇怪了。”百里長歌擰起眉頭,“左丘鶴既然不喜歡百里珊,納她爲妾做什麼?”
葉痕想了想,“你或許可以換個角度,認爲左丘鶴要的並不是百里珊本人,而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百里長歌一驚,“會有這種可能麼?”
葉痕挑眉,“要不然作何解釋?”
不過半日的功夫,百里家二房的三小姐百里珊當衆請婚願嫁與丞相府大公子左丘鶴做妾的事情傳遍五十六坊。
百里長歌回府的時候,前廳內坐了幾個人,她走過去仔細一看,是百里敬、二老爺百里勳和二夫人尤氏,三人面色凝重,前廳內氣氛似乎被凍結了。
既然連真正瘋魔的尤氏都來了,那麼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爲了百里珊的事。
百里長歌攏了攏衣襟,擡步走進去坐在百里敬旁邊。婢女立即奉了茶,她接過,淺啜了一口。
“長歌,今日晉王府內發生的事可是真的?珊兒果真承認她願意做左丘鶴的妾?”
說話的是二老爺,他似乎在這件事上打擊頗大,形容憔悴,整個人看起來竟比百里敬還要蒼老幾分。
百里長歌斟酌道:“珊兒一時衝動說錯了話而已,二叔別往心上去。”
二老爺頹然垂下頭,“這麼說,珊兒真的親口說出了那句話。”
百里敬皺眉,神情微怒:“太不像話了!”
二老爺被他一嚇,身子有些哆嗦,連忙道:“大哥息怒,珊兒如今人在玲瓏坊將養,要不等明日我親自去問一問。”
百里敬睨他一眼,“我說的是左丘鶴,竟然不把我們武定侯府放在眼裡,簡直欺人太甚!”
“侯爺也別太過生氣了。”百里長歌放下茶杯,勸慰,“明日我親自去問一問珊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尤氏纔剛剛恢復神智,聽到百里長歌的話,眼眸又渾濁起來,驚恐地看着她,嘴裡連連道:“孩子……有孩子了……”
百里長歌縮了縮眸子,思忖着再這樣下去,百里珊懷孕的事必定會被尤氏吐露出來。她擺擺手,示意秋憐,“二夫人累了,你扶她回房歇息。”
“別過來!”二夫人驚恐地蹲到椅子後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面的幾人,突然狂笑不止,“好啊,真好,那個賤人的女兒終於得到報應了,未婚先孕,未婚先孕啊,跟她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娘一樣,她們都要被浸豬籠,哈哈哈哈……”
二老爺臉色大變,霍然起身走近尤氏,拽住她的胳膊就要回房,誰知尤氏死活不走,抱住旁邊的柱子,一直重複剛纔那段話。
百里長歌疑惑地看向百里敬,“侯爺,怎麼回事?”
百里敬眉宇間像凝了霜,面色陰沉得可怕,對於百里長歌的疑問,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二叔,怎麼回事?”從百里敬嘴裡問不出什麼話,百里長歌只得將注意力轉移到二老爺身上。
二老爺聞言,身子僵了僵,隨後轉過來,無奈地瞥了尤氏一眼,嘆道:“這瘋婦早已神志不清,說出來的話瘋瘋癲癲,連我都聽不懂。”
“我沒瘋,我沒瘋啊……”被二老爺拖着走出前廳,尤氏突然轉過頭,眼角蹦出淚,哀婉地看着百里長歌,“長歌,你相信我,我沒瘋,百里家的這些男人都有問題,哈哈哈哈,他們兄弟共妻,表面上都是君子,實則背地裡做的盡是齷齪事。你相信我……我沒瘋,你不是醫術高明麼?快來給我把脈。”她一隻胳膊被二老爺拽着,只能用嘴將另外一隻手的袖子掀開,“長歌,我沒瘋……”
尤氏的聲音很快消失在長廊盡頭。
百里長歌如被雷劈,呆呆看了百里敬好半晌。
百里敬面色更加陰沉,隨後轉眸看向她,“長歌,你聽我說……”
百里長歌喃喃打斷他:“瘋子嘴裡出真言,縱使尤氏說的話是假的,但從你和二老爺的表情,我可以感覺得出你們倆之間一定有事瞞着我。”
百里敬閉了閉眼睛,許久後才緩緩睜開,揮手退下所有的奴僕,並讓人關上門。
百里長歌安靜坐好,聽百里敬說了一件事。
二十四年前,老侯爺年華垂暮,欲將爵位傳給他三個兒子中的一個,但三人都是軍中良將,難分高低。
時值北疆戰事,皇上派了百里敬、百里勳和百里亭三兄弟北上禦敵,臨行前,老侯爺囑咐三兄弟誰能打贏這一仗,便把爵位傳給誰。
三兄弟中,數百里亭最與世無爭,他無心得到爵位,便在老侯爺面前自動棄權。
百里勳和百里敬旗鼓相當,在戰場上更是當仁不讓。
長達三年的戰爭,最後是百里勳打贏了那一仗,也就意味着他纔是該得到爵位的人。
然而在凱旋迴來的前一夜,百里勳突然來找百里敬,說願意將戰功和爵位拱手相讓,前提是百里敬得答應他一件事。
“答應他什麼?”聽到這裡,百里長歌面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訝,在她的印象中,二老爺百里勳平日裡看起來碌碌無爲,卻沒想到他竟也驍勇善戰。
百里敬緩緩道:“老侯爺手下有個參將與他是生死之交,不幸戰死沙場,老侯爺覺得愧對於他,所以逼迫二弟娶了他的女兒,那個女子便是尤氏,然而讓我驚訝的是,二弟在北疆的那三年裡早就結識了另一個女子,並且生下了一個兒子,除此之外還懷了一個女兒。”
百里長歌眸光動了動。
百里敬又補充,“那個兒子便是百里長胤,五歲夭折的侯府大公子。”
百里長歌豁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那個傳言中被大小姐剋死的兄長是二老爺的親生兒子?”
“是。”百里敬無力點頭,“二弟認識的女子便是後來我的夫人,謝如鳳,她懷了的女兒便是百里長歌,所謂的侯府大小姐。”
百里長歌驚訝地幾乎不能呼吸,半晌才問他,“所以二老爺拱手相讓爵位和戰功的條件是讓你收了謝如鳳以及她的一雙兒女是嗎?”
百里敬頷首之後再沒說話,眼眸中的情緒晦澀難懂。
“那麼,方纔尤氏所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百里長歌再問。
百里敬嘆氣,“如鳳愛的是二弟,跟我在一起,她度日如年,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懷了身孕,無奈之下,只能利用生產那天假死出府。後來她重新遇到了一個人,那人待她極好,沒多久她又有了身孕,可嘆她纔剛有了身孕,那個男人就病死了。二弟知道了這件事,心疼至極。可他已經娶了尤氏,別無他法。”
“巧的是,謝如鳳和尤氏同一天臨盆,謝如鳳因爲終日抑鬱,臨盆那晚難產而死,二弟想補償她,所以偷偷將尤氏生下來的女兒與謝如鳳的女兒掉了包。”
百里長歌捂住胸口緩了口氣,“所以說,百里珊其實是謝如鳳的親生女兒,百里長胤同母異父的妹妹?”
“嗯。”百里敬面色黯然。
難怪尤氏會說百里家的男人“兄弟共妻”。
百里長歌暗自唏噓,這件事,簡直比駙馬和永昌還要來得震驚!
“這件事,是橫亙在我和二弟心中丁點兒不能說出口的秘密。”百里敬望向百里長歌,“我之所以會告訴你,是信任你有城府有謀略,也相信你不會把這件事公於天下,畢竟你是名義上的百里長歌,武定侯府如今的掌家人。”
百里長歌點點頭,“侯爺請放心,掌家大權在我手中一日,我就會護武定侯府一日的安然。”
這一刻,百里長歌覺得算來算去,百里敬纔是最可憐最可悲的人,心中原本對他的怨恨悄悄消散了大半。
這個家,果真是亂得很。
百里長歌躺在牀上輾轉難眠,不斷地回想着百里珊的事。
翌日一早,她將秋憐留在扶風閣,自己一個人騎着玉龍來到玲瓏坊。
敲開別業大門時,沁雪被她有些烏青的雙眼嚇到,忙問,“大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睡好。”百里長歌擺擺手,目光覷向大門內。
百里珊正坐在葡萄架下一針一線繡制着新生嬰兒的用品。
見到百里長歌進來,她嚇得趕緊將正在繡制的錦緞往竹籃裡一扔,找了塊布蓋上,扯了扯嘴角,“大姐,你怎麼來了?”
“我若是不來,任由你委屈嫁入丞相府爲妾麼?”百里長歌斜她一眼,徑自坐在她對面,眸光在竹籃上定了定。
百里珊身子一哆嗦,喃喃道:“大姐,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自願?”百里長歌嘲諷一笑,“是因爲你們倆一見傾心互許終身所以不在乎名分麼?”
百里珊垂下眸,聽得百里長歌又問:“還是說因爲你在他面前感到了自卑,認爲憑藉自己的身份,也只能做他的妾?”
百里珊面色一變,顫脣問:“大姐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真聽不懂麼?”百里長歌順手摘下一片新葉放在手中端詳片刻,“你還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
“我……我沒有什麼事瞞着大姐。”百里珊語無倫次。
“你非要我挑明瞭說?”百里長歌揚眉,笑得意味深重。
百里珊抿脣不語。
百里長歌覷見她臉上的不自在,低聲道:“告訴我,跟左丘鶴髮生關係的那一天,你爲什麼會跑出去喝酒,僅僅是因爲二老爺和二夫人要將你嫁去幽州嗎?”
“是……”百里珊輕咬下脣,“爹和娘要將我嫁去那麼遠的地方,我不甘心。”
百里長歌應承地點點頭,又問:“那麼,你爲什麼要將二夫人弄瘋?又僅僅是因爲她發現你懷了身孕?”
百里珊將頭垂到最低,斟酌片刻點點頭。
百里長歌冷笑一聲,“倘若你不說實話,那麼你瞞了那些事,以後出現什麼後果,你自己一個人承擔,別來找我。”
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百里珊攥緊衣角的兩隻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大……大姐,你別逼我,那些事我不能說,一旦說了,我就……”
“一旦說了,你就連百里家三小姐最後的尊嚴,連你在這世上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勇氣都沒有了是嗎?”百里長歌接過話。
百里珊抿脣不語,小臉呈現蒼白之色,隨即緩過神來,猛然擡頭看着百里長歌,“大姐,你……”
“我都知道了。”她的反應在百里長歌的預料之中。
“我……”百里珊難以置信,想開口辯解。
百里長歌出聲打斷她:“告訴我,你那天之所以會跑出去喝酒的原因。”
百里珊小臉上彷徨無措,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百里長歌也不逼她,接過沁雪準備的點心慢慢品嚐等着她開口。
百里珊認命地閉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淚被風乾,這才低聲道:“大姐之前在調查案子的時候應該知道我爹在數月前出過遠門,你去了滁州以後,有一晚我爹去書房找侯爺,我剛好經過外面,無意中偷聽到二人的對話,才知道原來我並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然而我親生孃親竟然是侯爺的前任夫人謝如鳳,親生父親卻是一個我連見都沒見過的人。我爹出遠門的那段時間,臨近我的生辰,卻也是謝如鳳的祭日。”
百里珊看着遠方,眸底的傷痛一覽無遺,“我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所以跑出去買醉,以至於後來……”
百里長歌心中哀婉片刻,問她:“那麼這件事,尤氏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就在發現懷孕沒幾天的時候。”百里珊道:“她是過來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懷孕了,她想打我,我怕她傷害到我的孩子,所以情急之下吼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娘,憑什麼管我’,她震驚過後去找我爹,讓他說出所有的真相,我爹被逼無奈,只能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她鬧騰得厲害,我爹別無他法,只能讓她繼續瘋魔下去。”
百里長歌淡笑:“如此說來,這個家中不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百里珊垂眸不語。
百里長歌微嘆,“看來我猜的沒錯,你的確是因爲知道了自己卑微的身份所以才草草答應了左丘鶴做他的妾。”
“若非是爲了這個孩子,如此見不得光的身份,我如何還有臉活下去?”百里珊淚眼婆娑。
“你放心。”百里長歌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寬慰她:“你永遠是這個家的三小姐,便是你如今懷有身孕,也斷然不可嫁他人爲妾,要嫁也得風風光光明媒正娶爲正妻。”
百里珊正感動,忽聽得背後一聲剜心地質問,“百里珊永遠是這個家的三小姐,那麼我算什麼?”
百里長歌猛然回頭,就見沁雪早就哭成淚人,憎怨的眼神瞪着她和百里珊。
“沁雪你胡說什麼!”百里長歌面上微怒,心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在你面前,我卑微得如同螻蟻,便是借我一百二十個膽子,我又如何敢胡說?”沁雪撩袖抹着眼淚,道出最致命的一句話,“謝如鳳,是我娘。”
“什……什麼?”百里珊只覺得全身冰冷,不敢置信地站起身連連後退。
沁雪的眼神如同鋒利的冰刀,狠狠剜向百里珊,“倘若沒有你,我就不可能被親爹抱到謝如鳳身邊,被人從小罵到大;倘若沒有你,我就不可能在養父家險些被他欺辱;倘若沒有你,這武定侯府的三小姐是我,爲什麼你搶了我的一切還活得這麼心安理得?你未婚先孕了有人幫你打圓場,而我露宿街頭的時候怎麼沒人同情我一下,怎麼沒人看到我纔是真真正正的侯府三小姐!”
“不……不是這樣的,沁雪你冷靜點。”百里珊拖着身子往後退,直到後背抵在堅硬的牆壁上,再無退路。
百里長歌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快速站起身走到前面攔住沁雪,“珊兒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縱有天大的冤枉也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孕婦,畢竟這件事不是珊兒指使的,你便是殺了她也沒用。”
沁雪聞言,眼淚越發簌簌落下,“大小姐,你當初一直問我爲什麼要夥同三夫人綁架二老爺,我現在回答你,因爲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不會變成這樣,我明明能像普通人家子女一樣享受天倫之樂,卻因爲那個男人,從此我只能過着與乞丐搶食物的悲慘生活,好多次因爲肚子餓偷了人家的東西被打成重傷,那個時候正值寒冬臘月,我以爲自己可以就這麼死了,再也不用感受這世間無止境的寒冷,可我恰巧遇到了三夫人,若不是她憐憫,我早就成了一縷遊魂。而這個真相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百里珊自小錦衣玉食,何曾見過沁雪所描述的情景,再加上她懷有身孕,慈母情懷如同決了堤的洪流,在聽聞沁雪的話後,眼淚唰地就落下來,一撩裙襬她噗通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沁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如此不好,你放心,我會把這一切都還給你,讓你做回百里家的三小姐,讓他們補償你這些年所受的苦難。”
百里長歌不忍地看着百里珊,走過去要扶她起來。
百里珊輕輕扒開她的手,“大姐你別拉我,這些是我欠她的。”
百里長歌提醒,“地上涼,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再這麼跪下去,會對胎兒不利。”
沁雪也抹着淚,在她的預料中,依照百里珊囂張跋扈的性子,定然會與自己大鬧一場,她原本就只想藉着這次機會傾訴出心中的苦悶,可百里珊下跪這個舉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除了眼淚,沁雪再無法用其他方式來發泄,此刻再聽到百里珊說願意將一切都還給她,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再也不顧百里長歌和百里珊,沁雪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拔腿跑出大門。
百里長歌看着沁雪跑出去的背影,幽幽一嘆,“還了身份又如何,這十多年的經歷想必如同才結痂的傷疤被人無情撕開,再結痂,再撕開,是永遠都不會復原的。”
百里珊一聽急了,拉住百里長歌的胳膊,“大姐你幫我想想辦法。”
百里長歌想了想,“辦法不是沒有,只不過得看沁雪願不願意。”
“什麼辦法?”百里珊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眸中難得的放出亮光。
“想辦法讓二老爺收沁雪做義女,但不能讓二老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樣一來,你們倆便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別的不說,就單單是婚姻大事,沁雪有了這層身份,將來也會找個好婆家。”
“可是……”百里珊面露猶豫,“沁雪這麼恨我爹,她會答應認自己的親生父親做義父嗎?”
“倒也是。”百里長歌斟酌片刻,“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待會兒我會將她帶回府,應該有辦法解決的。”
如今的百里長歌在百里珊心裡就是個無所不能的救星,說出來的話總會讓人莫名安心,如今聽聞這句話,百里珊終於放下心來,在百里長歌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
百里長歌從別業出來的時候,沁雪正蹲在大門口石獅子旁邊痛哭。
“跟我走吧!”百里長歌走過去站在她身側。
沁雪恍若未聞,依舊抱着雙膝痛哭。
百里長歌拍拍她的肩,“出了這樣的事,我也覺得遺憾,可你過去的十多年永遠也換不回來了不是麼?”
見她不說話,百里長歌繼續道:“跟我走,我雖然沒辦法讓你回到十五年前重新開始,卻能保證你以後再也不受任何人欺凌。”
沁雪哭聲戛然而止,從雙膝間將頭擡起來看着她,“你要帶我去哪兒?”
百里長歌再不說話,拉着她飛身上馬,不多時便飛奔到武定侯府。
讓人將百里敬請來書房,百里長歌讓沁雪倒了杯茶給他。
看清楚沁雪的樣子,百里敬眼眸眯了眯,“這不是陪着珊兒去玲瓏坊的丫頭麼?長歌你怎麼把她帶回來了?”
“侯爺你仔細看看她,可會覺得像誰?”百里長歌淡淡一笑。
百里敬聞言仔仔細細打量着沁雪,突然之間瞳眸驟縮,不敢置信地指着她,“這……這是二弟……”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四下掃了一眼又住了嘴。
“不錯。”百里長歌笑道:“她纔是真正的三小姐,只不過如今十五年過去,即便將真相公於天下,於沁雪和百里珊而言,都再也無法重來一次,所以我纔會想出讓侯爺收沁雪做義女的辦法,畢竟這是百里家虧欠這個孩子的,她理應得到補償。”
百里敬對於收沁雪爲義女這件事倒沒有多大的牴觸,頷首過後,有些擔憂地看向沁雪,“我這邊倒沒什麼,只怕這孩子不肯依。”
沁雪早就在百里長歌提出認侯爺做義父的那一刻驚愕得睜大了眼睛,正如大小姐所說,百里珊成爲侯府三小姐已經是定局,便是如今曝光真相也於事無補,她終究是回不了家的,今日質問百里珊不過是想把這麼多年的怨氣發泄出來,但她萬萬沒想到,大小姐會讓她認侯爺做義父。
“沁雪,你可願?”百里長歌也看向她。
“我……”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沁雪不知所措,“我願意。”
百里長歌勾脣一笑,再度示意她上前來奉茶,“既然這樣,侯爺喝了你的這杯茶便是你義父,從今日起,你就是這府中的五小姐,與我們平輩,吃穿用度以及住處待會兒我會讓秋憐給你安排,若是哪裡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對於你,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絕對不能在二老爺面前暴露你的身份,否則到時候我定饒不了你!”
“多謝大小姐。”沁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百里敬磕了頭,又朝百里長歌謝恩。
“嗯?”百里長歌拔高尾音。
“多謝……姐姐。”沁雪斟酌片刻,極不自然地改了口。
侯府多了個五小姐,一直空着的丹青閣熱鬧了起來。
百里長歌安排了兩個婆子四個丫鬟給沁雪,又設了晚宴,將二老爺請來前廳用飯,一直熱鬧到深夜才散去。
臨睡之前,百里長歌突然想起來沁雪被她帶過來,玲瓏坊那邊,百里珊身邊一個丫鬟也沒有,索性重新穿好衣服,連夜挑選了兩個秋憐親自調教出來的丫鬟送去玲瓏坊這才放下心來。
翌日,宮中傳來消息,樑帝親自送身中劇毒的輕默公主去避暑山莊養病。
百里長歌收到消息後想起了那日靜妃讓人傳來的紙條,梳洗過後馬不停蹄趕到晉王府。
彼時葉痕正在書房教嘟嘟寫字,見到她滿頭大汗跑進來,忙問:“發生了何事?”
百里長歌問他:“樑帝今日親自送輕默公主去避暑山莊,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葉痕淡淡點頭。
“你不是想知道關於你母妃的事嗎?”百里長歌皺眉,“怎麼知道靜妃跟隨樑帝出宮一點動作也沒有?”
葉痕揚眉,示意她坐下,親自給她倒水,“我和靜妃之間,你認爲誰更等不及?”
百里長歌喝了水靜下來想了想,“倒的確是靜妃比你着急,所以你是在等着魚兒上鉤?”
葉痕笑笑,不置可否。
早就見識過葉痕的波瀾不驚,百里長歌知道自己此刻心急也沒用,只好靜下來陪他等着。
果然,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薛章就帶着樑帝的口諭前來晉王府。
將嘟嘟交給青姨,葉痕和百里長歌一起出來接旨。
按照樑帝的旨意,讓百里長歌前去避暑山莊替輕默公主清毒。
聽完旨意後,百里長歌看了葉痕一眼,“你說這是不是靜妃在樑帝身邊吹了枕頭風?”
葉痕頷首,“若是不這樣,她如何能光明正大將我們倆引出去?”
百里長歌深覺有理,便不再耽誤,回府取了藥箱去支會了百里敬一聲和葉痕一起跟着薛章往樑帝儀仗隊走去。
儀仗隊停在城門口。
京郊最近的避暑山莊在三泉湖中心的小島上,從帝京出發,兩個時辰可到。
百里長歌和葉痕步行跟着薛章走近儀仗隊,老遠便能看到明黃蓋傘和宮女太監手中的幡引,樑帝坐在前面的御輦上,後面的軟輦四周圍了淺粉紗幔,四周垂金色流蘇,隱約可見裡面躺着葉輕默的身影,儀仗隊最後面,跟着幾位太醫,人人噤若寒蟬。
靜妃今日一襲素色宮裝,綰了同心髻,依舊如同靈堂所見那日未施粉黛,還算清麗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靜靜跟在葉輕默的軟輦後面走着,連百里長歌和葉痕走在她身側,她也僅僅是擡起眸來衝他們微微一笑便垂下眸,彷彿送金銀梳送紙條,意圖攀上後位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
樑帝幾次出聲讓靜妃與他共乘御輦,都被靜妃以身份不宜婉拒了。
百里長歌好笑的看了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一眼,想着這一招欲擒故縱,她用得甚好。
經歷了兩個時辰的長途跋涉,儀仗隊終於來到三泉湖。
岸邊有兩艘烏篷船,樑帝下了御輦後,由薛章攙扶着當先上了其中一艘船,兩個暗衛立即跟上去搖櫓,其餘人等站在岸邊等候船到了島上再折回來。
第二艘船,上昏迷不醒的葉輕默和靜妃,百里長歌作爲樑帝特邀的醫官,理所應當跟上去。
葉痕一保護妹妹和未婚妻爲名,也上了那艘船,親自搖櫓。
看着中規中矩坐在一旁的靜妃,百里長歌眸光微微閃動,想着如今葉輕默昏迷,船上只有她、靜妃和葉痕三人,靜妃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沉得住氣麼?
靜妃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微微仰起頭,輕輕一笑。
百里長歌回以一笑,心中更加訝異,難不成送金銀梳送紙條的人根本不是靜妃?
她正愣神,靜妃突然開口,聲音溫婉,“聽聞長歌小姐醫術高絕,想必定能讓輕默公主起死回生,到時候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百里長歌笑笑,“靜妃娘娘當知傳言只是傳言而已,毒箭木的毒性,天下人皆知,若是你現在就把我捧上天,那麼到時候我無法讓輕默公主甦醒過來,豈不是自打臉?”
靜妃面色一僵,隨即笑開,“能得皇上親自召來,長歌小姐的本事不容置疑。”
“能得皇上青睞,這得多謝靜妃娘娘吹了好大一陣枕頭風。”百里長歌翹起脣瓣。
靜妃溫婉的面容逐漸變得凌厲,看向百里長歌的目光也不再是單純的柔和,而是摻了複雜的情緒。
“靜妃娘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百里長歌四下掃了一眼,樑帝的那艘烏篷船已經走遠,而此處距離岸邊較遠,無論哪一邊的人都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她放下心來,繼續道:“送我金銀梳,又故意讓我們出來,你究竟有何目的?”
“長歌小姐是聰明人。”靜妃挑眉,“應當猜到了金銀梳的意義,至於引你們出來,自然是做一樁交易。”
百里長歌冷笑,“靜妃娘娘如今沒有了懷王的依靠,你哪裡來的自信認爲我和晉王會聽你擺佈?”
“你當然不會聽我擺佈。”靜妃神色緩和下來,“但晉王不同,我手上有他一直想知道的東西,這個東西足以讓他拋開一切來取。”
“是嗎?”百里長歌拖長尾音,“莫不是靜妃娘娘爲了攀上後位故弄玄虛的吧!”
雖然雙方都清楚這個交易,但百里長歌這樣口無遮攔地說出來,反倒讓靜妃驚了一驚,她趕緊探出頭掃了一眼,確定沒人能聽見後才後怕地撫了撫胸口。
但也因爲百里長歌挑明瞭目的,她的膽子大了起來,直接道:“沒錯,只要你們幫我坐上後位,我便以當年宸妃和皇上的故事真相作爲交換條件,相信晉王會很感興趣的。”
這個女人竟然想威脅他們!
百里長歌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想到前兩日傅卿雲與她說了在東宮偶遇安王的情形,她神色間略微有些擔憂,“哎呀,不知靜妃娘娘可收到消息,懷王殿下如今被關在某間暗無天日的密室裡呢!”
靜妃聞言臉色大變,“你們把懷王怎麼了?”
“不敢不敢。”百里長歌拱手,“懷王殿下過得很好,就是空間小了點兒,光線弱了點兒,食物少了點兒,不過算下來,那也是個安寧之地。”
靜妃面色一變再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計劃得如此周密,竟會漏算了葉禎早已經落到他們手裡。
思索再三,靜妃咬咬牙,“只要你們放了懷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