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龍跡從小就是個很冷情的孩子,他身邊的人都覺得這個小孩陰戳戳的,不愛和他相處。相比之下,龍跡個哥哥龍奇則是個討喜的孩子,聰明善學,謙虛懂禮,笑起來就會讓人覺得很喜慶。

是的,龍跡還有個孿生哥哥,叫做龍奇。

龍跡和龍奇都是王巫寨的上一任巫王撿回來的,從哪撿到的巫王沒說,總之就是突然有一天巫王出去轉了轉,就抱回了兩個還在吃奶的孩子。

那年恰逢有外面寨子的人進寨歷練,想給這兩兄弟取名奇蹟,漢語裡面“不可能發生”的意思。巫王想了想,覺得這兩個小不點能活着的確是個奇蹟,於是就給這兩人如此命名。

在他的心裡,也希望着這兩個奇蹟,能帶來一個更大的奇蹟。

天賦這玩意是從小就能看出來的,兩兄弟同吃同住,一同學習,龍奇能小小年紀便分別數百種草藥,可龍跡只會蹲在寨外的蠱河邊發呆。就算是大人警告了不下百次,那條河不乾淨,不好,可是一個眨眼,龍跡卻又會蹲在那裡。

久而久之,巫王就不怎麼管龍跡了,他將心思全部花在了龍奇身上,想要培養這個天賦極高的孩子成爲王巫寨的下一任巫王。

龍跡也不在乎他和他哥被區分對待,依舊整天蹲在蠱河旁邊,或者去寨外的林子裡抓一點小昆蟲,自己研究。

龍跡的第一隻蠱,在他五歲的時候就被他無師自通的煉了出來。

那隻蠱並沒有什麼危險,它只是個惡作劇,進入人的身體後會讓人狂笑不止,龍跡將他的第一隻蠱種到了龍奇身上,這其實就是小孩子得到好玩的東西想要和自己的兄弟分享,完全沒有什麼惡意。

可巫王並不這麼認爲,他將狂笑不止的龍奇從地上抱起來的那一刻幾乎是驚恐的,而這之後他看向龍跡的眼神也變了。

龍跡並非不是沒有天賦,只不過龍跡的天賦並不屬於巫。

巫王想了一個晚上,決定將這個孩子送走。

他將龍跡和龍奇帶到黑蠱的地盤時,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對兄弟真的是蚩尤大神派來拯救他們苗族的也說不定。

於是,龍跡在他生命的第五個年頭,和他的哥哥分開了,從此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將臉埋在兜帽之下,整日住在不見陽光的山洞之中,走上了屬於他的路。

有時候,龍跡也會對着蠱池思考,善惡到底是什麼呢?他學習蠱術,就是惡的麼?

王巫寨外面那條能吞噬生命的蠱河,就是不好的麼?可是,那條蠱河也保護着王巫寨不受外界的侵擾啊。

巫喜歡在一起討論,可蠱卻喜歡獨立生活,沒有人會主動去給龍跡解釋這個問題,想來想去,龍跡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等龍跡成年的時候,幾年沒有見過了的蠱王突然出現,將他領到了他只見過一次的那個水晶棺旁,告訴了他整個王巫寨,整個苗族的秘密。

數千年的輾轉中,巫即大人曾經傳給苗族的那些的東西丟失的丟失,遺忘的遺忘,都說王巫寨是整個苗族的中心,可分散在外的族人都不知道,比起千年前的王巫寨,現在留在這裡的只不過是一個花架子罷了。

拯救王巫寨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回巫即大人,重新進行傳承。

也就是在這一點上,巫王和蠱王發生了嚴重的分歧。當年巫即大人離開時言明自己是回了靈山,但卻立下禁制,九黎三苗後人皆不可進入靈山,必須要等真正的外族人來到王巫寨,纔可以告訴他去往靈山方法。

蠱則將希望寄託在了一個人身上,他是巫即大人唯一的徒弟,也是他從巫術之中研究出了蠱術,開創了蠱的世界。巫即大人離去之後,尊上巫六便陷入了沉睡,當時的蠱王將尊上巫六放入了水晶冰棺之中,使尊上身體不受損害,接着點燃了七七四十九盞聚魂燈,讓尊上可以安眠。

尊上沉睡之前,也留下了一句話,他說找到巫即大人的時候,便是他甦醒的時候。

蠱想要派人進入靈山,卻受到了巫的阻擾,再加上蠱並不知道進入靈山的具體方法,兩撥人馬便因爲產生了矛盾,逐漸演化成了勢不兩立。

龍跡知道了這些事情後,便決心一定要找到巫即大人,不惜一切代價。

同時,生活在寨子裡的龍奇也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先是迷茫,然後也暗自下決心,找到巫即大人。

同樣是不惜一切代價。

兄弟畢竟是兄弟,就算分開的時間再久,性格上的差異再大,骨子裡面的決絕,都是一樣的。

龍跡不知道龍奇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本不可能進入王巫寨的外人進來了,他也不知道龍奇身體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只能先用自己的本命蠱保住龍奇的命。

龍跡將昏迷的龍奇放回了牀上,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嘆了口氣。

希望那兩個外族人,一切順利。

王巫寨發生的事情尹源和路言無從得知,他們正在做夢。

尹源只能感受到自己和他所看到的這些事。他看到了一個身形修長面貌出塵的男子,這男子完全詮釋了什麼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龍奇的氣質和這個男子比起來,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

他看到了面貌特徵明顯的蚩尤稱呼這個男子爲“巫即”。

蚩尤和巫即把酒言歡,蚩尤一身戰袍,笑問巫即明日戰況如何,巫即卻是但笑不語。

蚩尤毫不在意,依舊和巫即喝着酒,到了最後整個人醉醺醺地站在巫即面前,道:“巫即,蚩尤求你一件事情。”

巫即還沒醉,他回道:“你說。”

蚩尤打了個酒嗝,道:“明日一戰,不管結果如何,請你一定要保護九黎一族。”

巫即點頭,答應道:“我保證,只要我還在一天,你的血脈便不會斷掉。”

蚩尤哈哈大笑,拿着酒罈子又灌了一口酒,豪邁道:“話雖如此,但我又怎麼輸給那黃帝小兒?”

蚩尤看不到的是,巫即眼裡抹不去的濃濃擔憂。

半夜,蚩尤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巫即卻睡不着,在月光底下一次一次佔着卦。

尹源震驚的發現,那卦象居然和他當初在王巫寨之外占卜的卦象一模一樣,均是無解之卦!

巫即推算了三次,直到黎明破曉,他才放棄。

這天烏雲密佈,天降大霧,蚩尤與黃帝戰於涿鹿。巫即就在戰場邊上,看着黃帝喚出九天玄女,看着蚩尤一點點的戰敗。

最終,雲破日出的時候,巫即嘆了口氣,回到九黎,帶着九黎族人開始遷徙。

他帶着九黎一邊遷徙,一邊將自己所擅長的巫術醫術教給九黎族人,可這一切都沒能阻止這個族羣的衰敗,來自黃帝的追殺源源不斷,九黎族能戰的男人基本都死在了戰場上,只剩下一羣老幼婦孺以及還不足以拿起刀戈的少年。

巫六是巫即從黃帝屬下力牧手中救出的唯一一個孩子,巫六的父親早已死在了戰場上,他的母親也被力牧所殺害。

巫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第一次燃起了怒火。

巫即見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抱着巫六找到了巫咸,以巫咸爲證,與黃帝簽下了百年不入中原之約,阻止了黃帝的刀戈,帶着九黎一路向北。

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的巫六,自然是被巫即收養了起來。

巫即帶着剩下的殘族到了極北之地,建了個村莊,中間立了蚩尤的石像,算是駐紮了起來。

尹源這才發現,這村莊居然與他們所在的村莊一模一樣,而那些人,也是相同的人!

他看到了好心收留他們的大媽,也看了到大媽的兒子大牛!大媽還很年輕,是個苗條的姑娘,而大牛也只是個路都走不穩的熊孩子。

村子裡的男人很少,好在還有孩子,他們正茁壯成長着,在這個小小的地方活着,延續着蚩尤的血脈。

尹源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年,也許是十幾年,也可能是幾十年,他看到本來已經有點人氣的村裡突然出現了怪病,怪病是這極北之地帶來的,巫即帶着已經長成少年的巫六極力醫治村中的人,可他們還是一個個的死去。

已經發福的大媽死了,巫六難過的在草屋門口坐了一晚上。大牛也跟着逝去了,巫六站在村外痛哭,最終巫即尋來,摸了摸巫六的腦袋,嘆了口氣。

第二天,巫即帶着巫六將死掉的人埋葬了起來,然後領着還活着的人,開始返回他們最初的地方。

那裡,是萬山深處,蚩尤的出生地。

但是尹源發現,原本真的像大媽所言的那個害羞靦腆的巫六變了,他開始調和着草藥,研製另一種活着的東西。

尹源知道,那應該就是蠱了。

而更讓尹源詫異的是,巫六看向巫即的眼神,也逐漸由依賴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