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一、回憶與迴應

童太君烤着火,足底的熱意逐漸驅散體內的寒氣,但她的心情仍然籠着一層薄霜。

她不喜歡白月城。曾經她也春風得意地走在紅牆琉璃瓦下,那時候女兒明臻剛生下皇四子。童家上下歡天喜地,只看見前途光明一片。

她的明臻毓秀名門,容色姣麗。論家世、論容姿、論才學,哪哪兒都不比小周妃遜色。何況小周妃那狐媚一身侍二夫,怎配忝居高位。老國公和她都認爲,大王只是一時被奸人矇蔽。假以時日定能認識到明臻的人品才貌,童家也必將取周家而代之。

可晉封的旨意遲遲不下,老國公當即推測是周家那妖婦仗着盛寵,攛掇大王冷落童家的女兒。可憐她的女兒爲大王誕下麟兒,卻依舊以低階妾御的身份屈居偏殿。大王甚至抱走了她的外孫,生生分離骨肉親倫。

那年,噩耗傳到國公府,老國公整個人跌在椅子裡。當天夜裡就嘔了一大口血,隨後身體狀態每況愈下。他滿腔抱負預備與周家打擂臺,卻被大王一道無情的旨意震得心力交瘁。

家裡的頂樑柱一夕之前倒下,她眼見門庭冷落,世態炎涼,每每看着白月城的高牆都忍不住心生恨意。大王剝奪的不僅是明臻母子的親緣,同時還切斷了她和女兒的天倫。

孟家作爲既得利者,自然也是她怨怪的對象。好好的外孫與童家形同陌路,若說其中沒有孟家的阻礙,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外孫多年來對童家遊離疏遠,難道不正是孟淑妃對孩子的誘導?

思及此,童老太再度憤懣不已。但凡當時的靖王再多流露出一些對童家的善意,她必然想方設法將晏華許配給他。本是親上加親的美事,如今所託非人,害得晏華魂消命殞。

她看着窗外映射着金光的琉璃瓦,窗外的景緻清晰而耀眼。聽說孟妃善女紅,大王爲孟妃的宮室換上琉璃窗,連燕坐之所也按上昂貴的琉璃窗。

這些原本都該屬於她的晏華。但如今一切都晚了。因爲周家的歹毒,大王的無情,孟家的奸詐……童太君此刻回想起來,不由咬牙切齒。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上傳來腳步聲。童太君從回憶裡抽身,擡眸看過去,認出這回進屋的是徐圖。他擡頭挺胸地走進來,胸前的雲雁迎着一輪紅日展開雙翅。如果他不是去了勢的宦官,這個年紀可稱得上年少有爲。

徐圖發現老太太僵硬的神情,挑眉停步,遠遠地站着。“太子宣老太太移步入東暖閣。”

徐圖曾經見過童老太君。年節的時候,他師傅會派自己給童國公送些應景的節禮。那時候的老太太可比眼下高傲多了,不愛搭理他們靖王府的門下,許多時候連漂亮的場面話都沒有。

王府的奴才都不愛上童家去,尤其不樂意去看童太君的冷臉。她不過仗着三爺借她家姑娘的肚子住過九個月,就以爲三爺欠了她們家。

徐圖冷眼看着,心道這老太太還沒適應眼下的形勢,在這兒端國公夫人的架子呢!旁人看不清,可他徐圖瞧得明明白白。大王和太子可沒認童家這門親戚!

口諭只准童太君一人進殿,那嬤嬤替她披上斗篷,送到門邊後,知趣地留步在門內。宮中規矩森嚴,門廊上也不是誰人都可隨心站着。

但很快,徐圖帶來的兩個宮女跟在童太君的身後。那嬤嬤從門縫裡目送主人離開,始終上提的一顆心總算獲得片刻的鬆緩。只願老太太牢記國公爺的叮囑,把握住今天的機會。

童太君步入東暖閣,入眼一片和樂融融。

牀頭邊的玫瑰椅裡,年幼的太子筆直正坐,努力展現威儀。黑檀捲雲足的腳榻上,一大二小三雙室內穿的軟鞋整齊地並列着。一邊跪着雪青短襖的秀麗宮女,隨時等候主子的吩咐。

牀上,臉若銀盤的小婦人靠在摞起的錦墊裡,懷裡抱着大紅的襁褓,襯得她面色粉潤。她的身後還有兩個小人兒,年紀大一些的女孩盤腿坐着,手裡捧着一串羊脂玉九連環。年紀小的趴在她的腿上,撐着腦袋看姐姐解謎。

童太君邊走邊打量牀頭的年輕婦人。這就是孟家的姑娘。身姿嬌小,眉目清秀,膚色如玉,瞧着十分嬌氣。臉上隱約看得出產後的富態,但若不是她扎着防風的鑲玉大紅地繡金抹額,完全看不出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

童太君走近牀邊,不聞主人寒暄。深深看一眼大紅的抹額,眼底閃過不悅。

新君大幅改修后妃儀制。廢皇貴妃位,改稱夫人。增設夫人儀仗幾乎比同王后,同時許夫人着繡鳳正紅大衫,乃至特許夫人在四典佩九鳳冠。

命婦官眷之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正旦大典有幸入宮觀禮的命婦還留心到,祭品供桌前李王后的蒲墊旁還有一副蒲墊,比李王后的蒲墊只向後移了半步的距離。那位官眷提起此事,一臉得意地與人分析說:那是大王留給姝元夫人的位子,只待來年正旦便有分曉。

老太太垂下頭,緊握雙手,一向高高在上的國公府老夫人曲起僵直的膝蓋,全幅禮數依次向上首的主人拜下。

“臣婦拜見太子,拜見姝元夫人。”她略偏過身,繼續按耐着屈膝。“拜見長樂公主,二皇子、三皇子。”

回首當年,童家祖上也曾出過開疆守土的悍將。那時候,她還是世子新婦,但宮中娘娘遇見時哪個不念及國公老爺的威嚴禮讓她三分。自從她的丈夫繼承爵位,童家逐漸被架空兵權,纔不得不送女兒入宮。如今傳到自己兒子手裡,除了長子童律鍾領着三品左衛將軍的職銜,家中男兒只有依靠祖蔭混一個武散官的虛名。奈何家道中落,以致於她今天不得不向一介小婦人俯首賣乖……

“老太太請起。”阿滿看看母親,而後開口。他坐得端正,因爲人小,徐圖在他腳下墊着專屬的腳榻。“賜座。”

宮女從外頭搬進來一隻繡墩,不遠不近地擺在屋子中間。

童太君謝恩後,面朝架子牀,謹慎地只坐了半個凳面。場面有些凝滯,雙方輪番客套問候後,誰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題。氣氛很尷尬,讓童太君心中窘迫。

“不是說想來看我家三弟弟?”臻兒歪着頭,好奇地打量來客。“三弟弟剛睡醒,你想抱抱他嗎?不過你要小心些,別弄疼他!”

童太君循聲瞧去,頓時渾身一怔。長樂公主的眉目竟有三分肖似明臻,旁人或許不知,可她作爲母親,清楚地記得女兒每個階段的容貌。

“真像!公主的眼睛像極了你的祖母。”童太君說着話,不覺動容。從前,她該多關心一些靖王府的人事。早知道這丫頭長得像明臻,她疼愛還來不及。

“我祖母不在了。她最疼我了!”臻兒已經知道死亡的意義,低落地轉開頭。她聽過許多恭維,尤其全家住進白月城以來,彷彿每日都被誇讚聲包圍着。

平安感染了姐姐的憂傷,立時眼眶泛紅。他撅起嘴,偷偷瞪一眼童太君。這位老人家真壞,一開口就惹姐姐難過。

“姐姐不哭。”平安爬起來,抱住傷心的姐姐安慰,又提着心觀察母親的神情。

孟窅左手臂彎裡摟着冬哥,右手拍拍平安。她心知童太君口中的祖母並非姑母,只能藉着關心孩子避開這個話題。

“快哄哄姐姐。你們阿奶最慈愛,捨不得她掉金豆子。”

平安越發賣力,摟着姐姐的肩頭輕輕拍撫,一會兒又掏出自己的帕子替臻兒擦眼淚。

“笨弟弟!”臻兒被他沒輕沒重的手勢蹭得臉疼,一把搶下帕子,吸吸鼻子。“我纔沒哭。桐雨說了,阿奶在天上看着我呢!”

童太君聞言啞然,心都在滴血。長樂公主顯然連親祖母的存在都不知道。眼看自己被排斥在話題外,她想起來意,把心一橫,索性坦蕩地開口:

“娘娘是有福之人,膝下兒女環繞盡享天倫。”

孟窅聽得受用,露出老太太進門以來第一個舒心的笑顏。

接着,童太君又轉而面向太子,佈滿褶皺的臉上無限悵然。“太子能在娘娘身前盡孝,真叫老身欣慰不已。大王年幼時不得已骨肉分離,如今不會再讓孩子們重蹈覆轍。”

言下之意,童明臻昔日的苦楚成全了孟窅今天的幸福。話音未落,童太君看向阿滿,循循誘導。“孩子就該長在親孃的身邊。太子說是不是?”

孟窅臉上的笑意淡去,低頭拍拍張着嘴巴吐泡泡的冬哥。

“男兒不能耽於母親的慈愛,當勤學思勉有所擔當,早日成爲母親的依靠。”阿滿對上老太太眼底的渴望,義正言辭。

“我阿爹小時候也不能天天見阿奶嗎?”臻兒天真地提問。原來阿爹沒有騙人。她還以爲阿爹爲了霸佔阿孃,故意不讓她和弟弟住在阿孃的房子裡。

“公主應當尊稱一聲父王。”孩子的問題正好引出童家的心事,童太君趁機解釋。“公主的父王有兩位母親。一位是仙去的孟太后,另一位是生身之母,正是老身的長女。她如今在遠隔千里之外的山中清修,爲大王祈福。可憐她骨肉分離數十載,心事無處訴說。”

“清修之人不受世俗牽絆。你我說了無用,還是看大王如何想。”孟窅無奈迴應,只是因爲這話在場的只有她能開口,纔不得不說一句,以免尷尬。

“那阿爹和我一樣,有阿孃,還有李母妃。”孩子單純的思路只截取了自我認知的重點。臻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娘娘是中宮王后,公主應當尊稱李娘娘爲母后。”童太君被孟窅敷衍,嗓音不由嚴厲,略含深意的目光滑過一旁的孟窅。小孩子的認知偏頗定是大人刻意的引導。

她還不知道,因爲她的兩次糾正,自己已經榮登長樂公主討厭之人的行列。

臻兒怏怏地答應一聲,轉頭拉着平安繼續解九連環。她纔不要和無趣的人說話!阿爹就是她的阿爹,纔不是冷冰冰的父王!

對話戛然而止,童太君的臉上閃過慍色。她還不曾被晚輩無視的經歷。於是,轉過頭以苛責的眼神詢問孩子的生母。憑她暗示明示,卻無人接應,童太君胸中惱火。

冬哥在母親懷裡拱一拱,軟軟打了個哈欠。

“三殿下是困了嗎?”晴雨正在心底埋怨老太太人老糊塗,見狀順勢就說。

童太君立刻聽出逐客之意,不由諷笑。

“老身才與夫人和殿下們說了幾句話,渾然不覺時間一晃而過。進屋時聽說三殿下剛醒,這是又困了嘛?”

“新生兒多睡睡才長個兒。”晴雨掩嘴輕笑。“老太太也是兒女衆多,莫非不知?”

“我精神也不好。您既見過孩子,今兒就不再多留。”孟窅聽老太太話裡帶刺,只覺心累。

阿滿聞言,最先站起來。別看他個子不高,可他一動,滿屋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老太太也站起來,眼底帶着希冀看向太子。

可小太子的眼底未曾動搖,口中疏遠。

“孤允准童國公所請,讓老夫人見了三弟。既已事畢,孤讓徐圖送老夫人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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