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揣着明白裝糊塗很有必要,特別是在雙方都需要互相依靠借力的時候。
桓溫沒有去回答袁喬的話。他認爲那是很明白的事情,不論是晉國或是漢部目前最大的敵人是石碣趙國,那麼不管有什麼齷蹉都不會擺到檯面上。
漢軍看起來很強盛,不止是兵甲器械上的精良,士卒看去都是有完善的操練,一個個能看出都有經歷過戰陣。
一支有經過戰爭考驗和沒有經過戰爭考驗的軍隊,絕對不可一概而言。事實上在兵甲器械上晉軍雖然沒有漢軍那麼的華麗,可是算起來也不算差,至少是能夠做到每名士兵都有一件金屬兵器,不像胡人動輒數十萬大軍卻是大多數拿着一根木棒充數。
“如今對我等而言,怎麼說服劉使君率先發動進攻的難題已經不存在了。”桓溫說的是白天有漢軍從主營盤開拔。他閉着眼睛像是在思索什麼,問:“彥叔,你認爲劉使君白天出發的部隊是向着哪裡而去?”
彥叔是袁喬的表字,他想了一下,說道:“該是向琅邪而去。以之前劉使君的作戰習性,或許是直接進攻開陽?”
琅邪郡之前是琅邪國,是到了匈奴劉氏漢國時期才改建爲郡,下轄的縣不算少,可到了現如今實際是廢棄的居多。
“王鸞分別在琅邪的陽都和開陽屯兵,陽都乃是戒備東安郡的前沿重鎮,開陽卻是琅邪郡的首府。”桓溫睜開了眼睛,笑說:“以劉使君的用兵習慣,直取開陽並不令人驚訝。”
胡人的將領很少會去有系統和計劃地作戰,更加別提去研究敵方將領的性格和習慣。華夏文明中的將領卻是不一樣,長久以來已經養成一種軍事素養,知道要對付的是誰,必定會盡量收集情報,研究其性格和習慣,以便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漢軍攻擊開陽?作爲琅邪首府的開陽,它的城防設施在情報中顯得殘破,那是胡人政權的政策使然,可是王鸞先在陽都屯兵萬餘,又在開陽屯兵一萬五,桓溫細想了一下白天漢軍的開拔數量,很懷疑僅僅是八千左右的漢軍前去進攻開陽又會有什麼意義。
是了,東晉小朝廷沒少喝石碣趙國交手,應該說長久以來雙方大戰不多小戰不斷,局部衝突中晉軍一直是被石碣趙軍可勁的欺負,倒是中等規模的交戰上互有勝負,超過數萬人的大戰基本上是晉軍損失慘重地抵擋住石碣趙軍南下的步伐。
人在思考某件事情的時候都會進行代入,桓溫聽說漢軍能戰善戰,可他並不認爲傳聞全對,劉彥之前對付的不過是世家等級的敵軍,對付鄧恆這支石碣趙軍的時候取勝也有些投機取巧。他在看待漢軍的戰力時,下意識就認爲最多和晉軍同一個等級,漢軍比晉軍有優勢的也就是騎軍上面。
“明日劉使君會將大軍遷移,介時我們好好觀察漢軍戰力?”袁喬想了一下又猜測:“劉使君會全力攻下開陽,截斷前方趙軍的退路?”
兩人聊到很晚,累了也就同塌而眠。這樣的舉動對於兩人來說很常見,要說的是隻有絕對的密友纔會發生同塌而眠的事情,可見兩人的交情真的不俗。
翌日,天色未亮軍營就響起了蒼涼的號角聲。
桓溫和袁喬幾乎是同一時間睜開眼睛,兩人互相幫襯着穿衣披甲,掀開帳簾走出去的時候,看到的是漢軍的士卒已經在口令聲中列隊,就是不知道排隊要前往何處。
“兩位昨晚可休息好?”
一段說話聲讓桓溫和袁喬扭頭看去,看到一個身高挺拔的武士,想了想記起那是劉彥的親衛隊長,就是忘記叫什麼名字。
呂紹陽笑着說:“君上唯恐兩位不便,特地遣在下來爲兩位引導。”
其實對桓溫和袁喬真的不太好稱呼,喊官職大家不是一個系統,喊爵位桓溫只是縣男,袁喬卻是鄉侯,只能是模糊化。
接下來換溫和袁喬才知道爲什麼漢軍士卒起來之後需要排隊,排隊的時候爲什麼是拿着竹筒和布巾,原來是進行統一的梳洗。
以桓溫和袁喬的特殊身份,他倆肯定不會是和普通士卒在同一區域,是被帶到了劉彥的所在地。
“倒是別緻。”袁喬說的是一條被連接得很長的竹管,竹管被開了洞流出清水,之下有水槽承接水源。他看着站在水槽左右兩側進行梳洗的士卒,說:“連接水管進入營盤提供士卒梳洗,便不用打水或是讓士卒前往溪流等地。”
桓溫注意的是別的,他訝異地發現漢軍的普通士卒竟然都有梳洗口腔用的鹽,情不自禁地說:“太奢侈了。”
沒辦法,可以用於梳洗口腔的牙膏還不知道什麼被髮明,牙刷什麼的倒是好製造,可普及就有些難度。沒有牙刷和牙膏的年代裡,大多數普通人含一口水“咕嚕咕嚕”反覆衝一下就算是梳洗了口腔,講究一些就用柳葉,條件更好則是使用專門的青鹽。
講實際的,青鹽在東晉那邊只有貴族和大富大貴之家才用得起,桓溫不瞭解漢部的實際情況,覺得奢侈有絕對的理由。
劉彥正在刷牙,雖然是有牙刷,可用的還是青鹽。
桓溫和袁喬都被分了一支牙刷,幸虧是剛纔有注意劉彥是怎麼使用,要不可就要抓瞎。
用牙刷和用手指去整潔牙齒絕對是不同的兩個樣子,使得第一次使用牙刷的兩人立刻愛上了這小玩意。他們有問牙刷是什麼做成,劉彥只是笑笑不說話。
昨天已經浪費足夠的時間,桓溫迫切地想要與劉彥直接進入正題,以至於一同用早餐的時候都顧不得“食不言”這一條,但劉彥一直都在東拉西扯。
“路上再慢慢談吧。”
桓溫聽到劉彥那樣講,下意識就看向了袁喬。
沒有錯,劉彥之前開出軍隊是向着開陽而去,莒縣與開陽相隔兩百餘里,中間還有牟鄉、中丘兩個石碣趙軍的屯兵點。
牟鄉和中丘駐紮的石碣趙軍不多,兩地的駐軍都有探知漢軍殺來的情報,他們當然有進行必要的防禦準備,但是在五千突騎兵狂暴的突擊之下,兩個屯兵不多的石碣趙軍的屯兵點都是稍微抵抗就被攻破。
目前漢軍的前鋒騎兵已經抵近到開陽五十里之內,與石碣的徐州軍一些騎兵一邊打一邊前進,後方的漢軍步卒部隊則是在石碣趙軍的騎兵襲擾下緩慢前行。
那些消息劉彥沒有必要告知桓溫。
事實上不是王鸞在用兵上比鄧恆厲害,是王鸞手中有足夠的騎兵。徐州軍的大部分騎兵是輕騎,輕騎與突騎兵或是具裝重騎有根本上的區別,戰馬相對沒有那麼嬌貴,也就是說王鸞手中的騎兵都是可以長途奔襲,不像突騎兵和具裝重騎只能短途奔襲。
王鸞的反應真的很快,那也是與徐州軍本身的構造相關。徐州軍算得上是石碣趙軍中比較重要的一支,他們長期需要與晉軍對抗,註定了建制完整和備戰力度,再有足夠迅速的指揮系統,反應怎麼會慢?
劉彥率領本部出發,接近四萬的部隊大部分是乘坐馬車,這種情況讓桓溫羨慕得幾乎是眼睛發紅。
東晉小朝廷那邊的畜力異常匱乏,別說是馬匹,其實是連牛的數量都不足以支撐農耕,軍隊行軍基本上只能靠爹孃生的兩條腿走路。
士兵行軍最考驗的就是耐力和體力,長途跋涉之後不緩一下根本就難以投入戰場,這樣一來有足夠的畜力就代表節省了更多體力的士兵可以用更好的狀態更早投入作戰。
“聽從車騎將軍領命?”劉彥做了一個啞然失笑的動作,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掩飾,說道:“你們只擅長內鬥,對於戰爭只懂得互相扯後腿,讓我聽從小朝廷的命令?”
那一刻,桓溫臉色變得無比陰沉,袁喬錯愕,另外的那些晉國來人則是緊張得握住了兵器。
“燕王與涼州刺史已經同意聽從朝廷調度。”桓溫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郡公說話有些欠妥當了。”
“不。”劉彥一點都不想繞彎子:“據我所知,張氏涼國不管對小朝廷做出什麼承諾都是嘴巴上說說。實際上涼王(張駿)已經與李閔(冉閔)聯合舉兵。慕容皝答應小朝廷什麼?慕容皝正在討伐宇文鮮卑,接下來則是要對付拓跋鮮卑,沒空與小朝廷玩。”
“我們回不去了?”桓溫竟然在笑?他看起來只是顯得陰沉,看不出擔憂自己的性命不保,說:“將軍的氣量小了一些,膽子太大。”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長江以北是什麼情況。”劉彥非常欣賞地看着桓溫,無視掉那些想要找死快忍耐不住要抽出兵器的東晉武士,說道:“狼狽逃竄到長江以南之後,國不像國,世家把持國政只擅內鬥,對外卻是極度無能。你們當太久的鴕鳥了,只顧着將腦袋埋在土裡翹起屁股瑟瑟發抖……”
“不!”桓溫幾乎是咬着牙:“至少……我不是那樣!”
劉彥樂了,頷首道:“所以,我有兩個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