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太多的蹊蹺之處,身臨戰場卻是不容多想,尤其是軍令已經下達的前提下,哪怕是想要改變軍令也不能前後衝突得太厲害,比如前一刻還讓衝鋒下一刻讓撤退,恐怕是會導致莫名的崩潰。
結成步陣的漢軍開始在有節奏的戰鼓聲中緩慢推進,每前進一步都是一萬以上的大腳同時踩踏地面,致使產生轟然的踏步之聲。
李菟有些發木地看着結陣前行的漢軍,耳朵裡是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下意識就說:“難怪都說漢軍擅長步戰。”
按照地域性質劃分,草原上的胡人一直都被認爲擅長騎戰,中原的軍隊擅長步戰,偏南地區的軍隊擅長水戰,西南區域的軍隊擅長山地戰。這個是生長地區帶來的特性。
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劃分的,春秋戰國時期的每個諸侯國對什麼都能拿手,通常對戰車比較情有獨鍾。到了西漢孝武皇帝着重發展騎兵,西漢的軍隊騎戰上面一點都不輸給步戰。那都是環境帶來的影響,缺戰馬只能專研步戰,如失去育馬地的兩宋。
“他們這樣是幾個意思?”王華沒有沒搞懂:“儘管組成盾陣又有強弓勁弩的步軍可以與騎兵對抗,但只能是被動防禦,無法獲取主動吧?”
稍微懂一些軍事的人無不清楚一點,步兵哪怕是能戰勝騎兵,可擁有機動性能優勢的騎兵說走就走,步兵輕易就追不得,步兵不追騎兵還能保持戰果,一追步兵陣線亂了被騎兵反衝擊則會崩潰,隨後被騎兵攆着殺。就是這樣才導致步兵哪怕是戰勝騎兵斬獲也極爲有限,可步兵一旦敗於騎兵則會損失慘重。
“他們要阻隔我軍大營與濮陽城的路線。”李菟是宿將,不用多想就猜出漢軍的意圖,帶着十足的笑意說:“我們撤出濮陽城恐怕也被發現,但他們依然是會攻奪濮陽城,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大規模進駐。”
蘄艾聽不懂,急切地問:“那接下來怎麼辦?”
李菟立刻就進行吩咐,很快周邊的將校都得到軍令先後離去。
石碣趙軍很清楚漢軍弓弩之犀利,那是在屢次與漢軍交戰中得出來的教訓,非必要根本不會去攻擊一支結成盾陣的漢軍,導致的是結陣的漢軍十分輕易就進入想要的位置。
得到想要結果的徐正與袁喬商議一番,他們有共同的結論,那就是李菟根本沒有堅守濮陽城的想法。
“明知道我們的戰略意圖是要攻取濮陽城還輕易放棄……”袁喬心裡有些想法,可抓不住重點:“肯定是有我們不知道的陰謀。”
“反正都是要攻取濮陽城,艱難或是輕易攻取的結果都一樣。”徐正扯了一下嘴角,滿是無所謂地說:“就算是被包圍,我們又不會缺少糧秣以及軍械……”
“包圍?!”袁喬總算是抓住了重點:“沒有錯,敵軍的一系列行爲只有一個解釋,是窺知我們要攻取濮陽城,反過來用濮陽城作爲誘餌!”
徐正依然滿是無所謂,被包圍也有相當多的說法,最擔憂的無非是糧秣耗盡,可他們真不會缺乏糧秣,石碣趙軍想要依靠圍困來解決他們純屬做夢。
作爲行軍長史的袁喬自然清楚己方不會缺乏糧秣以及軍械,解開內心的迷惑之後,他需要乾的事情就是根據實際情勢謀劃出對己方最有利的策略。
一方願意放棄,另一方本就是要拿,形成的局面就是雙方很快都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成了!”李菟看到濮陽城上飄揚漢軍旌旗,滿臉帶笑地下令:“我軍暫時向後退卻十里!”
有人問要不要拔營,作爲副將的王華則是劈頭蓋臉地教訓一番,他們只是暫時後退,很快就要回來,拔營做什麼。
濮陽城易手,石碣趙軍看模樣是倉惶後撤。
作爲很有進攻慾望的徐正一點都沒有客氣,調遣騎兵嘗試性攻擊石碣趙軍的後隊,交戰下來發現石碣趙軍的撤退是一種有準備的方式,並不是看着倉皇不及。
“還是宿將呢,做戲都不知道做全套。”徐正不是驕傲自滿,他純粹就是鄙視:“既然想要演戲,犧牲一些雜胡都辦不到。”
“因爲李菟知道我們不會輕易上當啊。”袁喬看着有些憂心忡忡,儘管已經問了幾次,還是問:“已經派人向王上稟告?”
徐正頷首道:“派了不止一隊,王上大概在傍晚就能知曉這邊的情況。”
袁喬苦笑着說:“到頭來還是王上來得及時,有王上在這邊雖然有大風險,可接下來的事情也有了保障。”
毫無疑問的是,以石宣爲首的石碣趙軍高層肯定有陰謀,看着是要採取分割包圍的趨勢,但接下來會不會有大戰其實很難說,畢竟雨雪交加真的不適合大戰。
雨雪交加的季節連調兵都不合適,註定不管局面怎麼發展都有一個月左右的平靜期。等待雨雪交加的天氣結束,就看石碣趙軍承受非戰鬥損員的決心有多大,來判斷戰局會是一個怎麼樣的走向。
濮陽郡就是一個地勢平坦的地形,十分適合來作爲一個交戰場所,尤其是對騎兵來講更是這樣。
“漢軍已經吃下誘餌,只是遠比料想中進駐的人更少。”李菟親自趕到白馬向石宣彙報:“我軍暫時退卻,等待攻下鄄城的漢軍開拔濮陽城與之會合,隨後會立即出動奪回鄄城,切斷被包圍漢軍與後方的聯繫。”
石宣在之前就已經知道李菟的整體佈置,他有些難以理解李菟專門親自跑回來是什麼意思。
“殿下,兵法上講的是‘十則圍之’,一旦兩支漢軍會合就有十萬以上,我們無法動用百萬來圍,可只用當前二十餘萬是遠遠不夠的。”李菟殷切地說:“天王在三川,短期之內不會開拔前往潼關,是不是能夠請求調來一批援軍?”
石宣立刻就奇怪地說:“我們不止二十餘萬,是接近四十萬。”
“不能那麼算的。”李菟必須糾正石宣錯誤的想法:“是有四十萬,可一半隻能湊數。末將說的二十萬也有個四五萬是湊數,真正打起來也就是壯聲威,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石宣有些懂了,石碣趙國屢次與漢軍交戰,看着次次是以多打少,但漢軍是計算戰兵,石碣趙軍這邊是隻要個人就算進去,纔會每次都讓漢軍以寡擊衆得勝。
李菟慎重無比地說:“不能再那樣子了,要打就只算真的能打的,尤其是這一次對我們來講非常重要。”
石宣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同意了李菟的說法。
這一次是羯人本族上陣,不是讓兩大幫兇羌族或氐族上,更不是讓雜胡以及晉人上,失敗了的話真會造成嚴重後果。
“雖然有些打擊本方士氣,但我們真的敗不起。”李菟看得非常透徹,對石宣說:“尤其是對殿下而言。”
石宣自然認同,他這個太子其實是不得石虎喜歡,再來是石虎的衆多子嗣都在窺視太子之位。
羯族之所以能夠統治中原依靠的不是什麼正朔身份,更不是靠禮儀道德,是建立在強大武力的基礎上,一旦羯族不可戰勝的神話破滅,尤其是讓漢家苗裔擊敗,後果會非常嚴重。
石虎目前的屯兵地點頗多,主要駐軍的地點是在河南郡的洛陽,但修武也有個十來萬。
修武也是屬於河南郡轄區,它離濮陽城的間隔是兩百四十餘里,李菟真切認爲只要石虎同意派軍,尤其是願意派遣騎兵的話,最多也就是四天就能夠支援上來。
遠在洛陽的石虎是在一天之後接到石宣的求援書,當時他正拉着美女做愛做的事情,並且做得有些激烈和別樣,是將身下的美女掐住脖子不斷挺動,而身下的美女早被掐死,等於是在弄死屍。
美女的出身有些不簡單,是清河崔氏的嫡女,石虎發泄之後對宦官吩咐:“弄下去好好調製一番,送給行轅的衆臣吃掉。”
中原的世家並不是每一個都逃亡長江以南,甚至可以說相當多的世家是效力於石碣趙國,有身在中樞,亦是不少作爲地方官,可以說石碣趙國能維持一個國家的模樣靠的還是這一批投效的世家。
必須說的是,中原世家現在的家族嫡女還不顯得珍貴,連帶日後的“五姓七宗”實際上也是處於沒有發跡的階段,他們嫁嫡女給胡人是常態,嫁出的嫡女被弄死更是平凡事,不止一個嫁出的嫡女被殘酷玩死,還得繼續嫁嫡女過去“補位”。
石虎殺人而分食不是第一次了,殺個侍寢女子也不是多大的事,曾經可是幹掉大臣並當堂煮了讓衆人吃,誰不吃就殺誰。
一番梳洗過後,石虎簡單地披着一身長袍纔看石宣寫來的書信,逐字閱讀後不知道爲什麼發出冷笑,很隨意地將石宣寫來的求援信丟開。
石碣趙國與漢國的戰爭一直都在發生,石虎也不會承認一開始沒有發現小小漢部會形成如今的大威脅,他一再對外表示的是,只要認真起來隨時都能消滅僞漢。
什麼叫一旦認真起來?不就是羯人本族的軍隊出動嘛!石虎也不會承認之前就是要消耗羌族和氐族,哪怕是到現在也依然不會承認內心的真正想法,那就是認爲,不管長江以南的小朝廷,還是青州的漢國,真正能對石碣趙國產生威脅的其實還是羌族、氐族、鮮卑族。
石虎有這樣的想法很簡單,並且不是他獨一人的想法。
首先是漢失其鹿後中原長久內亂,一種“必須爭出一個老大”的思想早就深入漢家苗裔之心,漢家苗裔擅長內亂而對外無力基本是胡人的共識,長江以南那個小朝廷的表現好像也證實了這點。再看漢國的統治者剛立國就搞出爭正朔的事情,似乎漢國也是一般貨色。
中原晉人是一盤散沙,效忠和接受石碣統治的遠比反抗的要多得多,胡人強而晉人弱是不爭的事實。
羌族是當今的第一人口大族,盤踞棲息的地方多不勝數,羯族對羌族產生的威脅感絕對有其原因。
再說石虎爲什麼會坐視冉閔進入關中,還不是氐族將關中快打造成爲一個鐵桶,羯族感受到深深的忌憚可不是受害妄想症發作。
羌族的姚弋仲戰敗被俘,氐族的關中被打爛,對於石虎而言兩族該削弱的目標已經達成,接下來最大的威脅肯定是已經成勢的漢國。
石虎屯兵三川之地的北部,主要屯兵地點很有講究,洛陽走主大道入關中至多也就是十來天的事情,前往濮陽郡的話時間更短,如此一來可以看出他本身對濮陽郡那邊的想法過多於關中。
“天王?”張曷柱該石虎召喚過來已經有一小會,見一直閉目養神的石虎終於睜開眼睛,忍不住問:“有什麼吩咐?”
張曷柱是石碣趙國的司虞。
司虞其實就相當是三省六部的工部主官,也就是工部尚書,張曷柱不但主管各種宮闕建設,對於石碣趙國的各條道路以及各種建設都是管轄範圍。
石虎問道:“建武八年(公元342年)開始大肆建造戰船,還有多少剩餘?”
張曷柱一愣神,謹慎答道:“大小戰船或許不足八百。”
石虎又問:“建武九年再次建造的戰船數量呢?”
張曷柱這一次是思考了一下才答道:“不足四百。”
原先石碣趙國的最大造船基地是位於冀州靠近青州的黃河段,徵召了全國二十來萬工匠,也不管會不會造船都是丟過去,有接近五萬的工匠被勒令雙腿不準離水,浸泡將近三個月中有四萬多的工匠直接廢了雙腿。
劉彥崛起,漢軍開始對冀州動手時,倖存下來的那批工匠是被漢軍解救,成了漢國工匠體系的一員。
“集中起來。”石虎稍微想了一下,說道:“就集中到延津!”
張曷柱自然是從命,沒膽問用途,更不敢說短時間內不可能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