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嵩沒有任何阻礙來到桃城。
桃城是位於一條河系的東岸,西岸不足十里之地就是李農大舉屯兵的東阿。
乞活軍到了黃河北岸之後,他們沒有采取多麼激烈的動作,會攻取東阿和桃城作爲盤踞之地,主要還是因爲得有了擋風遮雨的落腳地,不是冬季待在冰封雪地的野外。
講實際的,乞活軍從來都不是一支物資豐足的武裝,不管是在和胡人做鬥爭期間,昂或是被胡人打敗後成了劊子手,他們的境遇就沒有好過。窮困潦倒是用來形容家庭或個人,可乞活軍真的就是窮困潦倒,不說武備上面等物資,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維繫得相當艱難。
繆嵩不是空手而來,隨行的有接近千人和近一百輛的馬車。
馬車上裝的是一些糧食以及布匹,甚至還有對人顯得無比重要的食鹽。這些東西並沒有被掩蓋起來,是明晃晃地曝露,令看到的乞活軍所有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李農是在河對岸的東阿,桃城主將是李存孝(不是唐朝那個)。
李存孝是在城外接待繆嵩,指着那些裝滿物資的馬車,困惑道:“是出自私誼,或是……”
繆嵩與李存孝只能說是認識,算不上多麼熟悉。他看着身穿厚厚羊皮襖的李存孝,問道:“爲什麼要過黃河?”
早期的乞活軍稱得上能征善戰,是在什麼都缺的條件下依然與胡人血戰,得勝的次數還比落敗多。
石勒擊敗乞活軍之後進行收編,乞活軍在爲石碣鎮壓反叛的時候依然顯得驍勇善戰,可是到了石虎成爲石碣的統治者後,乞活軍基本是被拆散使用,才導致出現李農體系和冉閔體系,最後乞活軍也分裂,是分裂成爲要爲胡人效命、反抗胡人、中立三個部分。
選擇爲胡人繼續賣命的當然是李農這一體系,原因卻是李農個人受到石勒和石虎的善待與看重,不是石碣對待乞活軍這個集體有多麼善待。
“勸了,可是……”李存孝說着停頓下來,他與繆嵩真的不熟,說那麼多沒有什麼用。前面問了一次沒有得到回答,他不得不再問:“漢軍來了,是嗎?”
“是。”繆嵩沒有隱瞞的意思,直白說:“兩萬五千,全是漢軍精銳中的精銳。虎賁軍和羽林軍,更有舉世聞名的禁衛軍。”
“是嗎?”李存孝並沒有感到多麼的吃驚,扯了一下臉頰算是皮笑肉不笑,說道:“漢王還真是看得起我們。”
車隊已經開始在入城,引起的是城內發出陣陣的歡呼之聲。聽歡呼中的一些片段,人們是在欣喜終於有一些像樣的吃的,更是對出現的食鹽感到欣喜若狂。
對於食鹽來講,哪怕是到了千八百年之後也依然是稀缺物,尤其是對內陸的人來講更是如此。
人缺不了鹽分,要不會產生多種疾病,更是會致使人沒有力氣,可見鹽分對人體的重要性。
以現如今的技術來講,製造海鹽並不是沒有,要知道戰國時期的齊國就以製作海鹽而聞名於天下,也聚攏天下財富於臨淄。可是在西漢之後,製造海鹽的技術成了官方所有,對民間進行嚴格的封鎖,就是“收鹽鐵之利於朝廷”那一事件所導致。
當然了,官方封鎖並不能完全杜絕製鹽技術在民間流傳,可是先有西漢末的戰亂,又有東漢末的諸侯混戰,再到司馬廢柴一家丟掉中原導致戰亂不斷,相當多的技術實際上是失傳在戰火連天之中。
東晉小朝廷有綿長的海岸線,可是小朝廷並沒有控制哪怕一家的海鹽製作,倒是沿岸的世家有自己的小作坊來製造海鹽,但是質量上只能說不堪入目。
現在而言,社會對於鹽的來源並不是太多,西北部還有鹽湖,沒有天然鹽湖的地方只能是從一些岩鹽中提煉鹽分。
知道現在,哪怕是一千年之後,提供鹽分最普遍的做法是什麼嗎?就是弄一塊鹽布,反反覆覆地使用鹽布來弄出鹹的味道。至於添加鹽粒什麼的,除非是大富大貴之家,要不真的是想太多了。
足足二十車的鹽,看着還是那種白花花的粒鹽,每車該是有五百斤,二十車就是一萬斤。要是省着點用,足夠三十萬人用上個一年半載以上。
僅僅是二十車的鹽巴就是一份大禮,不用多說還有三十車的布匹,五十車裝載黍米、慄米、麥子倒是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李農是親自從浮橋來到東岸,他見到繆嵩的第一句話是說:“漢王要招降我們?”
繆嵩也不隱瞞,將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說出,包括招降是冉閔力主,要不然漢國的左右丞相以及一些將校實際上是發大軍殲滅的意見。
“未曾想。”李農臉上泛起了嘲諷的表情:“他們竟是如此小覷我等。”
好了,繆嵩知道多說一些什麼都沒有用,只有等待李農親自看到了前來的漢軍,可能還需要在與之交手,纔會知道漢國那些高層真不是出於莫名的驕傲。
沒有耗費多少時間,也就是繆嵩到了桃城之後的第三天,一支浩浩蕩蕩的漢軍抵達桃城之外的十里。
“看番號,是虎賁軍、羽林軍以及禁衛軍,沒有其它的漢軍編制。”李存孝與李農幾乎是並肩站在桃城的城關之上,遠遠地可以看到還在不斷往前推進的漢軍:“我們的斥候損失極大,取得的戰果非常有限。”
沒有開戰之前看斥候的損失數量大概就能猜測敵軍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越是精銳的野戰集團,斥候對戰取得的優勢就越大,通常一支軍隊的斥候最能說明軍隊的戰鬥力,就是這樣李存孝纔會特意提起斥候的損失。
很快李農就能用肉眼看到漢軍,不用過多解讀能夠從行軍姿態看出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
乞活軍用一個冬季竭盡所能地加固處於前線的桃城,可是桃城之前荒廢的程度太嚴重,哪怕是經過一個冬季沒日沒夜的加固,桃城也僅僅是城牆豁口被堵上,要說有增加什麼防禦工事也僅是在城牆之外堆壘起了土牆和挖了一些比較淺的壕溝。
虎賁軍是一支甲騎具裝,行軍姿態中不可能穿上厚重的重甲,騎士們現在是騎跨在輔馬之上,真正用來騎跨作戰的戰馬輕便隨行,又有馱馬裝載着裝箱的甲冑與包裹起來的騎戰兵器。
羽林軍是一支騎射和近戰兼備的突騎兵,他們與之具裝重騎兵相同的是擁有多匹輔助的用馬。因爲是突騎兵性質,人和馬的防具並不是太沉重,導致的是騎士都穿着胸甲,連帶戰馬也是半身披甲,目視看去倒是比非作戰狀態的虎賁軍顯得更加精銳。
“不是兩萬五千。”李農扭頭看向後側的繆嵩,勾起了嘴角:“至少有五萬。”
“每一名甲騎具裝擁有三名輔助騎手,每一名突騎兵擁有一名輔助騎手。”繆嵩面無表情地說:“輔助騎手在漢軍體制內不算戰兵。”
也就是漢軍纔有這樣的制度,列國都是將隨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算是參戰人員,甚至還嫌少會有“號稱”,比如只是有一萬人就敢號稱十萬。
李農對於建立不到兩年的漢國瞭解不是太多,可能他的瞭解還存在不少謬誤,如傳言劉彥是兩漢的皇族後裔,又比如劉彥實際上是個高度漢化了的匈奴人,反正就沒有一件顯得靠譜。
漢軍兵甲器械精良,用不到六年的時間從一個偏居一隅的小部落,發展成爲雄踞兩州以及侵佔不少州郡的國家,該認知上李農倒是沒有出現太嚴重的偏差。要說的是,劉彥真正開始發力在中原征戰,其實也就是近三年之內,不是什麼六年。
“漢軍之中沒有發現攻城用的器械。”李存孝沒有壓低聲音,擡手指向看着像是開始在安營紮寨的漢軍,發現了一點什麼又說:“將旗……在往這邊移動。永曾要陣前搭話?”
李農沉默着轉身走向下城的走道,他的確是想要與冉閔好好交談一下。
冉閔的的確確是騎跨朱龍馬在靠近桃城,隨行的人員並不多,僅是有五百餘人。李壇和騫建同位列其中,更有謝安也是跟隨。
在距離桃城約兩裡的位置停下來,冉閔看到桃城的城門打開,代表乞活軍的帥旗首先出現,遠遠地能看到李農領着接近千人出了城池。
雙方很快就面對面,一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出聲,是冉閔用腳輕踢馬腹,朱龍馬緩緩地向前,也僅是謝安控馬跟隨而上,其餘人是安靜待在原地。
李農自然也是向前,跟隨在身邊的卻是王謨。
王謨出身中原世家,乞活軍抗擊胡人時加入乞活軍,漸漸受到李農的重用與重視。他與冉閔是熟人,理念上與冉閔其實更爲相似,可惜的是家世背景和負擔令其無法自由選擇想要的道路,只能是與李農爲伍。(這人歷史上與李農等人一樣被冉閔誅殺)
“永曾。”李農只距離冉閔不到兩步,上上下下地看了冉閔,說道:“穿上了漢軍甲冑,卻是更顯英武非凡。”
冉閔擡手行了個禮,口呼:“李公也能如此。”
“永曾還是如此心急。”李農做出啞然失笑的模樣,一陣“哈哈哈”的大笑,笑夠了才問:“永曾是來征討某的嗎?”
冉閔沉默了一小會,纔開口說:“乞活、乞活……皆是爲了活命。李公不可忘記乞活軍的由來,給胡人效力致使祖先蒙羞,豈是胡人一些小恩小惠可以替代?如今我王將要掃平天下,使我等漢人不再委身胡虜殘暴統治,還天下人一個清平,可以安居樂業之所,李公何不如與閔一起,於王上麾下效命?”
這一下是換李農沉默了良久,他一直都在擡頭望天,看着藍藍的天空,又看一朵一朵各種不同形狀的白雲飄過,而後才說:“漢國多面受到夾擊,不談羯人本族彙集於濮陽,冀州方向亦是有趙國精銳邊軍與來援燕軍,更有南邊數十萬大軍枕戈待旦隨時將會北上。看天下局勢,僅有位處偏遠西涼之涼國、荒蕪草原之代國與漢國關係平緩,其餘列國皆是敵視漢國。”
冉閔一陣大笑,吼:“我王視敵意列國爲冢中枯骨,莫不是恢復漢家榮耀路途之上的小小攔路之石,不過是一腳可以踢開之物。”
“永曾莫要胡言。”李農萬分認真地說:“天王兩年前可以徵召百萬大軍,近兩年漢軍雖然處處得勝,可也是將自己置於天下公敵之地。說那些只是攔路之石,是誰給了漢王如此狂妄的信心?”
謝安這個時候開口,他沒有行禮,是直勾勾地看着李農,儘量大聲地喊:“威武侯,且看我軍。”
輔兵在安營紮寨,虎賁軍已經穿戴甲冑,羽林軍也是進入到作戰姿態,禁衛軍更是不用多談。
全面進入到攻擊狀態的大軍,他們按照番號自行排列陣勢,梯次向前推進。
處於最前方的是完整狀態的虎賁軍,人和馬都是包在層層甲冑之內,五千具裝重騎兵成爲一個鋒矢之陣緩緩向前,沉重的馬蹄聲陣陣滾滾而來。
羽林軍是分成了兩批位於虎賁軍的左右兩翼,遠遠看去像是兩支翅膀,與之虎賁軍配合起來成爲一個大型的鶴翼之陣。
走在最後的是一萬禁衛軍步騎,他們推進的聲勢最大,步卒是踩着整齊的步伐,騎兵戰馬的踏地也詭異的一致。
漢軍突然擺出推進姿態,桃城那邊自然是敲出陣陣的警示鼓聲,看模樣還涌出不少部隊是要接應李農回去?
“李公不必驚恐。”謝安總算是沒有忘記向冉閔行禮,得到冉閔的允許纔對李農大喊:“公非胡虜之輩,我等亦沒有類如禽獸對待公之意圖。”
李農看着並沒有感到害怕,他是視線一直停在緩緩推進的漢軍那邊,等待收回視線纔對冉閔說:“永曾以爲可以輕易讓某歸降?”
冉閔倒也直接:“我王言及李農乃是過河之卒,若是抵抗或可爲石虎爭取十天半月,卻免不得覆滅。”
李農再一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