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不斷倒退的景色,冉閔非常喜歡縱馬馳騁的感覺,那會讓他體現到一種叫作自由的快感。
說起來冉閔還真極少安安分分地長久待在一個地方,情況允許的話就會到處亂跑,一些人說他是在試探劉彥的容忍度。畢竟他曾經可是稱王過,天下重新歸於一統之後,稱王的經歷就是一個污點,也許會讓劉彥無法容忍進行收拾。他卻認爲那個猜測根本就是惡意的詆譭,他就是純粹地坐不住,纔不是擔憂被劉彥收拾才喜歡亂跑。
事實上劉彥真的要收拾冉閔,就算冉閔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收拾。劉彥在對待冉閔是一種寬容的態度,要不然隨便翻一翻史書,有哪一個朝代位比三公的驃騎將軍能愜意地想去哪裡就去那裡。
朱龍馬其實已經過了壯年的年紀,得說的是體力卻保持在良好狀態,只是一些時候冉閔能夠發現朱龍馬的衝擊能力已經大不如前。儘管漢國現在根本不缺寶馬,他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換掉朱龍馬的事,雖說是有兩匹不低於朱龍馬品質的駿馬,作戰時他依然會選擇朱龍馬爲自己的坐騎,只有在朱龍馬的確受不了的時候纔會暫時更換一下坐騎。
既然是叫朱龍馬,那它就是一匹毛色爲血色的馬匹,又以“龍”來作爲名字,某方面就是表達雄峻。
所以說諸夏取名字真的很有意思,一些特定的字能表達的意思挺多,取什麼樣的名字就代表着有着必然的意境,就好像烏騅之所以是叫烏騅,就因爲它是一匹毛色黑到發亮的馬匹,“騅”則是有頂尖的含義,整體表達的就是:那是一匹黑色的頂級戰馬。
冉閔除了朱龍馬之外還有一匹叫烏騅的戰馬,命名“烏騅”可不是懷古,就是一種延續性的叫法。
“將軍。”黃銳其實覺得自己挺倒黴,只是想要彙報軍情而已,卻非得騎馬跟在冉閔後面,天氣好的情況下是吃灰,可現在正在下雨。他喊得有些聲嘶力竭,也不知道冉閔到底是有沒有聽到:“斥候有新情報!”
冉閔還真的沒有聽見,有距離的關係,也有風向的原因。他周邊的騎士戰馬沒有朱龍馬優秀,近百米內根本就沒其他人,倒是那匹一樣被稱呼烏騅的黑色雄峻戰馬跟着一路撒歡。
他們目前的方位是在渾邪山以北二十來裡,是四天前開拔到這個位置,主營盤就駐紮在一條必經之路上。
所謂的必經之路是一條被渾邪山和燕然山包夾在中間的道路,它的縱寬應該是有十五里左右,兩邊就是一些山區。要是縱寬小一些可以稱呼爲山谷,可問題是縱寬超過了十里。
冉閔後面是自己停了下來,伸手撫摸着朱龍馬頸部的鬃毛,人和馬身上是淋溼狀態,讓汗跡與雨水混成一塊。
雨已經下了有一陣子,是大範圍的降雨趨勢,冉閔所知道的是南邊最先下雨,局部地帶還形成暴雨。他知道這是一個好消息,時隔一年半以上的時間之後,大地重新被雨水滋潤,必然是會緩解乾旱。
草原上的雨很不尋常,不是說下雨很不尋常,是這一場雨根本就是被草原大火給“勾引”了出來。那是一種需要嚴謹科學知識來解釋的氣候反應,不過現在的人們纔不會在乎那麼多,他們單純地爲了降雨而欣喜,不止一人想知道國家的北疆、關中和中原腹地有沒有降雨。
事實上漢國的北疆是一塊很遼闊的疆域,包括燕然山到西北邊界線,又以北海(貝加爾湖)到雁門郡和遼東郡。現如今的北疆其實可以理解成爲漢國的草原區域,早就不是雁門郡、代郡、遼西郡的所屬範圍,以上提到的那些郡已經被歸納到中原,中原腹地則是用來概括原來的諸夏九州,再南邊的區域則是泛稱長江以南。
“將軍!”黃銳總算是追上了冉閔,趕路的是坐騎,人卻也是不斷喘着粗氣,一半是顛的,一半是急的:“斥候彙報,此地以東四十里外發現敵軍蹤跡。”
冉閔下意識看向東面,視線是被山峰擋住,由於正在下雨,遠處的山是掩蓋在一片朦朧之中。
擋住冉閔視野的山就是燕然山,很久很久以前的燕然山東面平原是匈奴人的王庭所在,他們的單于和本部常年是停住在該地。
狼居胥山很出名,可實際上真的不是匈奴王庭所在地,它是匈奴人祭祖的聖地。霍去病千里奔襲,幹出封狼居胥的偉業,之所以影響會那麼大,就是他抄了匈奴人的祭祖聖地,還將匈奴人用來祭祖的金人也弄走,換個說法就好像是異族搶走了諸夏的九鼎那樣。
“燕然山以北區域被大火肆虐,儘管已經熄滅掉了,可依然不是人能活動的地方。”冉閔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天子出於什麼原因要在草原放火,火勢席捲和肆虐的區域卻是極大極廣,連西高車境內都遭了殃,他們還是跑得快纔沒被波及:“敵軍不會敢進入那片區域,那與自殺沒有區別。”
黃銳很同意冉閔的說法,那是建立在他知道有一個丁零人部落逃竄的時候進入灰燼區,僅是十來天之後,進去的是近千人,出來卻剩下百人不到,連驅趕的牧羣也都丟在灰燼區。他還聽說一個消息,那些從灰燼區逃出來的丁零人沒多久就開始蔓延疾病,漢軍這邊爲了安全起見是全殺了又將屍體給火化掉。
“偵查敵軍數量和分佈。”冉閔回首看了一眼,遠處是黑壓壓一片的騎軍,馬蹄的轟鳴聲也遠遠地傳了過來:“在這片光禿禿的地方,設伏什麼的就別想了,咱們直接碾過去。”
這一片區域沒有遭到大火的肆虐,是有存在一些樹林,可頂多也就能藏下不到千人,其餘的地皮是受於之前乾旱的影響呈現光禿禿的面貌,還是新近一場雨總算又讓土壤裡的青草開始冒尖。
冉閔不會天真到認爲敵軍不會發現自己這支漢軍的存在,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情,以其停在原地等候不知道有沒有那個膽量過來的敵軍,主動追上去纔會是正確的選擇。
黃銳下意識看了一看己方的人馬,有心說只是將近五千騎,敵軍必定超過一萬,是不是該謹慎一些,問題是他不敢開口。
“擔心什麼,不過是一幫驚弓之鳥一般的殘兵敗將。”冉閔僅是看一眼黃銳就知道在想什麼,非常不屑地說:“就算他們是鼎盛時期,某依然不會放在眼裡。”
換做其餘人說那樣的話黃銳會翻白眼,可是由冉閔來說卻讓他覺得士氣一振,一股豪情壯志勃然而生。
就如同冉閔所說的那樣,苻健是靠近三十里左右的時候發現了漢軍的存在。
“果然是有漢軍攔截!”苻健儘管早就做好相關心理準備,可還是有些氣餒。他看了看周邊,原本接近兩萬的人馬已經下降到一萬兩千左右,那些消失的當然是大部分逃跑,一些是死在趕路的途中:“敵軍只有五千左右,他們攔住了我們回家的路,你們說應該怎麼做!”
少部分的人振臂大呼“殺死他們”,更多的人是帶着一臉的疲憊沉默不語。
他們脫離戰場之後先是向北逃竄,一邊逃一邊被追殺耗費了七天,爲了躲避追殺是冒險進入灰燼區,就是沒敢深入灰燼區,走進去十來裡趕緊又拐了出來,恰好就是燕然山東南方向的位置。
因爲有進入灰燼區,隊伍之中不管是人還是馬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髒兮兮的模樣,不但是髒,且全部不止疲憊也顯示出飢餓的狀態。
本來他們也是缺水,不過現在不是下雨天氣嗎?總算是能夠喝個夠,問題是戰敗讓他們大部分的輜重全丟了,帶出來的一些牛羊是丟在了灰燼區,僅是個人身上有一些乾糧,可是真不能放開了吃。
苻健失望了,他本來以爲用回家能喚起部隊的鬥志,可顯然經過那麼些天的逃亡,路途上的磨難以及艱辛已經消磨了絕大多數人的意志,他們哪怕是跟着隊伍也是麻木地跟着。
“只有擊敗擋路的敵軍,我們才能回家!”龍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吼,他沒如苻健期盼的那樣死掉,後面倒是與苻健爆發了衝突,不過現在雙方是互相忍耐的狀態:“他們只有五千人,我們是他們的兩倍,殺死他們,回家!殺死他們,然後回家!”
苻健看着不斷重複“殺死他們,回家”的龍都,眼眸裡面有過陰戾,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慶幸。他本來是希望龍都能死掉,後面又不得不承認龍都要真的死了對自己會相當不利,那是他們沒幹成襲擊漢天子行轅之前主力幾乎喪盡,奇襲隊伍也被漢軍輕易收拾,那樣一來龍都要死了的話,他可要將“鍋”背起來。
現在龍都沒死,那個“鍋”該由他去背。他現在是極度的鄙視和仇視苻健,鄙視是苻健一開始的設想一件都沒辦成,仇視當然是因爲苻健的建議讓數萬丁零人死得差不多了。
不對,苻健的一些目標還是達成了,整個草原都在流傳漢軍放火的消息,不管大小部落都明確知道草原的確是發生天災般的大火,他們不知道火到底是不是漢軍放火,還是漢天子下令放火,但不妨礙他們打從心裡敵視漢人。
說的好像草原人原來和漢人是多麼和平共處一樣,但漢軍在草原放火的影響真的非常大,已經有草原部落開始從漠不關心到主動歸附正在與漢軍交戰的部落,另外的影響就是讓柔然從與漢國的關係友好轉爲互相戒備。
龍都的聲嘶力竭依然沒有喚醒戰士的求戰慾望,他的腦漿註定面對這樣的事情只能乾着急,後面儘管依然仇視苻健,卻下意識看過去。
“將軍……”苻健控馬靠近龍都,壓低了聲音說:“我們要做最壞的準備。”
“已經不能再糟糕了。”龍都喘着粗氣,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爲喊話肺活量不夠,還是被氣的:“你有什麼主意快點說!”
苻健看着重新緩緩行動起來的隊伍,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裡聯想到了爬動的毛毛蟲,控制聲線說:“看看他們,絕對無法經受哪怕一輪的衝擊,甚至可能一看到漢軍就會自行潰散。”
“還不是你出的臭主意!”龍都之所以忍耐,是想依靠苻健的聰明才智逃出生天,一聽那話是徹底忍不住了,也沒控制音量:“我真應該當場把你殺死!”
“不殺我,將軍還有逃生的機會,殺了我……”苻健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親兵別讓人靠近,繼續說道:“軍隊已經不能用了,大股人馬突圍已經是奢望。我們……”
龍都一輩子的智力好像是爆發在這一刻,不用苻健再繼續往下說,已經猜出苻健究竟是要幹什麼。他滿臉的糾結,很想將苻健幹掉,可又覺得應該讓苻健活命,要不然哪怕能回國,自己也絕對要被砍掉腦袋。
“想必將軍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苻健可不管龍都糾不糾結:“敵軍越來越近了,將軍早做決斷!”
在隨後,率軍趕路的冉閔不斷收到來自斥候的彙報,先是敵軍停在原地,然後是敵軍突然間分作幾股,最後面竟然是四處逃散。
“……”黃銳有一點猜想,卻不是那麼篤定,趁着冉閔下令停駐的空閒,好奇問:“他們是有什麼陰謀?”
“屁個陰謀!”冉閔看上去很憤怒的樣子:“苻家小兒可真夠歹毒的。他肯定是發現無法指望部隊突圍,一開始還想着成建制地分散,想讓我們也分兵追擊。後面那些部隊顯然是完全失去指揮,卻也達成了那個黃口小兒一開始的目的。”
黃銳不傻,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緒,不知道爲什麼有點佩服起了苻健,說道:“另類的壯士斷腕,根本就不在乎士卒的死活,爲自己能逃亡創造機會。”
冉閔火大的就是這一點,成建制的敵軍對他來講沒什麼,分散的敵軍纔是麻煩,更重要的是他可沒那個本事從過萬四處逃竄的人當中找出苻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