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着機神阿芙洛狄忒，或者說青銅一族最後的僞神維納斯，站在懸崖邊上有模有樣地憑弔，洛恩的眸中泛起一絲詫異。
“你，會爲他們感到悲傷？”
“您以爲我們是什麼？”
機神維納斯手上一頓，轉身看向身後的洛恩，冷哼着反問，
“淨化大地的工具？還是隻知道殺戮的兵器？”
洛恩聞言一愣，恍然想起青銅一族最初被創造出來的目的，就是代替被毀滅的黃金和白銀人類，成爲神代世界生態鏈的一環，在地表重塑敬神的新物種。
因此，青銅一族所孕育的十二機神，最初的主要作用並不是爲了戰鬥，而是爲了改善生態環境，有效採集和利用神代資源，進而設立的分體式數據終端。
比如，機神維納斯（阿芙洛狄忒）原本的名字是【智慧生命體教導用大型終端】，機神尼普頓（波塞冬）原本的名字是【海洋環境改造用設備終端】，機神克瑞斯（德墨忒爾）原本的名字是【生態物資生產終端】，機神伏爾甘（赫菲斯托斯）原本的名字是【材料塑形與加工終端】……
而後來，隨着信息流的涌入和自我的完善，它們逐漸擁有了神性，凝聚出了神格，培育出遠超宙斯預料的新文明。
至於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引來那位神王陛下的忌憚，招致滅族之禍。
看着眼前的洛恩久久沒有回答，紅髮機神將手中的青銅花攥成金屬屑，忿忿控訴。
“憑什麼生命只有血肉一種形式？憑什麼你們所定義的才叫文明？我們也有心！”
聽着那言語之中夾雜的憤怒，洛恩頓時想起了在克里特島上爲米諾斯人戰至最後一刻的青銅巨人塔羅斯，不由擡手敲了敲自己被舊思維侷限的腦袋。
這裡是神代，生命的形式並不止一種。
諸神是規則的化身，意志的凝結；寧芙可以從花草樹木中孕育，神靈也可以自山川河流中誕生；
泰坦的灰燼衍生出如今人類的輝煌，金屬的精華又爲什麼不能造就青銅一族的文明？
所以，以種族和階層來區分高低貴賤，有情無情是狹隘的。
無論以往如何，現在它們是站在人類和新神一方的盟友，同樣爲文明的存續戰至最後一刻，理應得到應有的尊重。
隨着念頭通達，洛恩臉上流露出一絲歉意。
“抱歉，是我失言……”
說着，他有心彌補自己的唐突，伸手從機神維納斯提着的籃子裡拿出了幾枚青銅金屬花，拋進了懸崖下翻滾的海浪中，一起爲上一戰逝去的盟友送上祝祭。
機神維納斯見狀，微微一愣，無比驚訝地看向洛恩。
“你們神靈居然會低頭？”
“在成爲神靈之前，我和你們差不多，還只是個爲生存奔波的人類，而且，還遇上過一位讓我記憶深刻的青銅族巨人，他和我並肩奮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洛恩沉聲解釋着，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緬懷。
隨即，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機神維納斯，誠摯開口。
“所以，我真心希望你能在這場戰爭活下來，延續青銅一族的火種。”
機神維納斯歪頭打量了自己這位語出驚人的老闆一番，認真評價道：“你好像和祂們不太一樣……”
隨即，她擡手按了按自己胸口有些運轉過快的引擎，盯着自家老闆的那對金色的眸子幽幽閃爍、
“我好像有點動心了。”
“咳咳~~”
正站在懸崖邊保持深沉的洛恩不由劇烈咳嗽，連忙擺了擺手，正色道。
“別吧，咱們還是保持純粹的戰友關係比較好。”
“我不漂亮？”機神維納斯滿臉不解。
“這倒不是”洛恩搖了搖頭，無奈地拉出了忒提斯作擋箭牌，“我是個有妻子的人。”
機神維納斯沉默片刻，一臉鄙夷地看向了這位老闆。
“你身上的雌性信息素我隔着幾百裡就聞到了，而且對象似乎不止一個。”
被人揭了老底，洛恩不由老臉一紅。
而機神維納斯看着這位往日智珠在握的老闆，居然因爲幾句話的緣故一臉窘迫相，頓時來了興致，晶瑩的鼻翼對着眼前的慣犯微微翕動，從中採集着各種有趣的信息。
“唔，通過提取到的殘留信息素，你在四十八小時內應該和兩位女神有過交配行爲，而根據數據庫的匹配，她們一個是爐竈女神赫斯提亞，另一個好像不在我的資料備份裡……”
洛恩聽着，頓時滿頭大汗。
這是什麼福爾摩斯警犬？單憑氣味就能還原出他這兩天鬼混的經歷，簡直離譜！
看到自家老闆那汗流浹背的模樣，日常被當牛馬使喚的機神維納斯彷彿發現了新大陸。
她檢索出這位老闆在此情此景常用到的高頻詞彙，微笑走進，臉上泛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酒神大人，您也不想自己在外面偷腥的事被你夫人知道吧？”
洛恩聞言，險些被雷了五雷轟頂。
這機神怎麼還自帶本子劇情？學廢了，這機神學廢了。
眼見這場景越來越不和諧，洛恩連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行了行了，你有什麼想要我做的直接說吧。”
隨即，爲了防止劇情走歪，他不忘義正詞嚴地補充了一句。
“先說好，賣身免談！”
但洛恩越是強調，機神維納斯越是躍躍欲試。
“作爲十二機神中的司愛女神，我的繁育模塊絕對是最完美的，體驗感未必會輸給那些神靈，不考慮一下？”
“謝謝，不約！”
洛恩雙手在胸前做出交叉的姿勢，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這個誘惑性十足的提議。
倒不是他的節操有多崇高，只是這些機神的道德觀念和神靈、人類有所不同。
如果真把持不住，跟這位女機神勾搭上，說不定他們倆主演的成人片第二天就會出現在大街小巷，成爲各位神靈和人類茶餘飯後的談資。
自己還想在雅典混，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緊接着，洛恩就下達了最後通牒。
“你到底有沒有事？沒事我走了！”
看到自家老闆做出轉身開溜的動作，紅髮女機神只好悻悻開口。
“有，我希望您能幫我復興青銅一族？”
“你想怎麼復興？”
“作爲靈子情報數據收集機型，我身上有整個青銅一族的數據備份，如果您能幫我找到【卡俄斯】的核心，讓我獲得足夠的權限和資源，或許我就能重新點燃青銅一族的火種，讓青銅一族再度崛起！”
“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整個青銅一族！我可以帶領所有的機兵和機神，向您效忠！”
“你所謂的青銅一族不會只有你一個吧？”
洛恩沒好氣地戳破了機神維納斯的畫餅，微眯着眼眸詢問。
“而且，我記得波塞冬之前就能指揮不少機神爲他作戰，【卡俄斯】應該將青銅一族的不少權能都分給了他，你爲什麼不考慮和那位海神陛下合作？”
“呵，一個已經出局的蠢貨連自身都難保，自然也給不了我們希望”
機神維納斯不屑冷哼，對那位海洋霸主沒有絲毫的敬意。
“而且，他之前已經拋棄過我一次，我可不想重蹈覆轍，再度淪爲他苟且求活的棄子。”
“你認爲我和他不一樣？”
“至少，你把我們當做平等的活物，而不是可以隨便損耗的工具。”
洛恩聽着機神維納斯那字句鏗鏘的回答，沉思片刻，緩緩開口。
“回收機神遺骸，振興青銅一族的事，我可以幫你。但不是現在，因爲那裡的情況很複雜，堤豐和他的魔軍盤踞在混沌海域，俄刻阿諾斯之海上還有作爲宙斯眼線的三大百臂巨人在遊蕩，眼下我暫時抽不開身，只能等待時機成熟，再考慮履行我對你的諾言。”
“沒問題，根據我對你的數據分析，我相信你能做到！”
機神維納斯不假思索地點頭，隨即主動伸出了手。
“那麼，成交？”
“成交！”
洛恩微微一笑，輕輕握住了機神維納斯的指尖，宣告着彼此盟誓的進一步達成。
他當然明白機神維納斯所謂的復興青銅一族，並非全部爲了公心。
因爲只要尋找到其餘機神的殘骸，或得到【卡俄斯】的核心，維納斯同樣可以藉此提升自己的權限，完成神性的提升與統合。
到時候，新生的青銅一族是認【卡俄斯】這個老古董，還是聽維納斯這個新老大的，就很難說了。
不過，雖然明知維納斯的舉動包藏着私心，但洛恩並不打算過問。
諸神也好，機神也好，人類也好……智慧生命能超越自我，走上更高的階梯，往往是因爲自身私慾的驅動。
而有賴於之前的主從契約，這位青銅機神從裡到外都已經打上了他的記號。
讓維納斯取代卡俄斯，成爲新生青銅一族的主導者，對洛恩來說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所以，洛恩自己不介意花點功夫和精力，幫維納斯一把。
反正波公公都快涼透了，青銅一族的遺產他也用不上，更沒能力和膽子去爭。
隨着思緒通暢，洛恩又給機神維納斯畫了一遍大餅。
“行了，這段時間你先安心做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會給你想要的答案。”
“遵命！”
得到承諾的機神維納斯恭敬點頭，舉手投足更加心悅誠服。
隨即，她懷着愉快的心情擡頭看向自己這位老闆，拋出了自認爲極具吸引力的條件。
“當然，您如果有什麼需求，也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的情感模塊和繁育模塊都是最優秀的……”
顯然，這個“需求”多半和交配有關。
“停停停！我最近工作很忙，你還是自己玩吧。”
洛恩額頭上掛滿黑線，一邊擺手推辭，一邊頭也不回地走向戰神山山頂。
看着那位剛和兩隻雌性鬼混完的老闆，居然一次次對她的魅力無動於衷，機神維納斯不由深感挫敗。
“我有那麼差嗎？”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精緻的臉頰，看向海水中那絕美的倒影，頓時又重新恢復信心。
不對，肯定不是我的問題！
機神維納斯皺着眉頭，心中泛起了嘀咕。
那他一次次拒絕我，是因爲什麼？
種子很珍貴？
或者，其中蘊含着他之所以強大的秘密？
機神維納斯微微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捲動的粉舌舔過水潤的櫻脣，幽幽看向那登上戰神山頂端的身影。
這樣的話，那就不得不嚐了。
~~
與此同時，正走到一處宅院門前的洛恩，莫名感到一股詭異的惡寒從身後襲來，不由重重打了個噴嚏。
“阿嚏！”
“你受涼了？”
緊閉的房門咿呀打開，一身素白紗裙，手持裁決之劍的矇眼女神走出院門，關切詢問。
“沒事，可能不怎麼適應今天的風。”
洛恩擺了擺手，擡頭看向親自出門迎接他的正義女神忒彌斯，臉上露出笑容。
“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
忒彌斯反應過來，莞爾一笑，側身讓出半個身位，將今天的這位訪客正式請進屋。
典雅別緻的小院被灑掃得很是乾淨整潔，中央擺着一張簡單的石桌，幾盤果脯和點心放在上面，一側的爐子冒出微黃的火焰，將一壺寧芙們製作的花釀煨熱，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根據時間推斷，這些待客的東西顯然是被提前就準備好的。
庭院中的忒彌斯絲毫沒有女神的傲慢和久等的浮躁，輕輕拎起爐火上那壺寧芙們製作的花釀，將兩人身前的杯子添滿，一舉一動之間透着和諧與自然的唯美，彷彿一束苦菊，獨自盛開，獨自綻放。
那淡淡的花香讓人不知不覺地洗去心中的雜念，沉浸在這份寧靜與平和之中。
人淡如菊，可殺百花。
洛恩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這句貼切的評價，隨即晃了晃有些失神的腦袋，舉杯向眼前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忒彌斯告罪。
“抱歉，久等了。”
忒彌斯倒是渾不在意，端起杯子輕抿一口，隨即淡笑着邀請洛恩坐下交談正事。
所謂正事，自然是如何說服命運三女神下場。
但由於洛恩並沒有從赫卡忒那裡得到有用的消息，因此一時間也沒什麼頭緒，只能將固定的談判方向，以及一些不知效果的談判技巧告知忒彌斯。
忒彌斯一邊靜靜聆聽，一邊做着筆記，時不時地詢問面對不同場景時，需要採取的各種策略。
洛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幾乎掏空了自己肚子裡的那點存貨，只求忒彌斯在面對命運三女神時能多出幾分勝算。
可說得越多，他的心中卻越是沒底。
最終，洛恩沉思片刻，主動提議。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然而，忒彌斯卻搖了搖頭，認真婉拒道。
“最好不要，命運三女神的態度尚未可知，而你是聯軍的首領，萬一那三位更看重宙斯所揹負的天命，你恐怕就危險了！”
“那你呢？”
“我的勝算你比高，這不是你說的嗎？”
忒彌斯微笑着開口，篤定地看向洛恩。
“而且，就算我失敗了，不是還有你嗎？”
對於諸神來說，死亡很多時候並非終點。
即便她成爲這場試探的犧牲品，她也相信眼前的這位酒神會再一次將她喚醒。
因爲，這個男人似乎總能帶來奇蹟與希望。
似乎是被那堅定的目光所感染，洛恩一掃心頭的陰霾，高舉杯盞。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怎麼會讓你失望呢？”
“我也是！”
忒彌斯認真點頭，同樣舉起杯盞和自己這位亦師亦友的夥伴相碰。
一番酣暢淋漓的對應和交流中，夕陽落下地平線。
由於如何說服命運三女神下場的議題沒有得到圓滿解決，兩人決定先回屋整合眼下的信息，獨自思考一夜之後，明日再談。
因此，洛恩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忒彌斯的挽留，在隔壁暫住一晚。
然而洗漱完之後，洛恩坐在桌前，手上的材料還沒看上幾頁，緊閉的房門便被輕輕敲響。
隨着房門打開，朦朧而溫潤的水汽撲面而來，披着白紗，肌膚上掛着晶瑩水珠的正義女神，走進屋內。
那溼漉漉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頭，臉頰之上因餘熱而泛起的暈紅讓她如一支出水後的海棠，嬌豔不可方物。
洛恩望着熒光下逐步走近的忒彌斯，眼皮一跳，喉嚨不由有些發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