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親爹的敗北
沖洗身體，更換衣物，經過一番細緻的痕跡抹除後，洛恩牽着海拉的手，來到了豐饒神殿前。
此時，奧丁正在大廳中來回踱步，緊鎖的眉心不知爲何事擔憂。
而幾年不見，這位阿薩的天命神王似乎又蒼老了不少。
過度操勞，果然容易老得快。
洛恩暗自搖了搖頭，領着身邊的海拉進門。
“你們來了！”
看到這一大一小的身影露面，奧丁當即滿臉喜色地迎了上去。
他先是習慣性和這位血盟兄弟熱情擁抱，以感謝其多年來固守中庭世界的功勞，然後伸出佈滿老繭的右手，想要摸一摸女兒海拉的腦袋。
然而面對生父的親近，海拉卻下意識避開了腦袋，向老師洛恩身後縮了縮。
奧丁的手僵在了半空，面色有些尷尬。
洛恩見狀，連忙上前打起圓場：
“海拉，這是你父親，阿薩的神王，半年前你們見過。”
“父親好。”
海拉乾巴巴地回了一句，如同機械的復讀機。
隨即，她便習慣性地垂下腦袋，並沒有和自己的這位生父有過多的眼神與語言交流。
雖然明知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生父，她成長期間也曾數次與這位阿薩神王見過面。
但每一次的相見，對面都是來去匆匆，只照例詢問完她神性和神力的成長狀況後，便又立刻返回仙宮，忙着和華納神族開戰，或是鎮壓其餘國度的叛亂。
因此這麼多年來，她和這位生父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談過的話不過百句，對他的印象也極其模糊，如同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奧丁也明白自己這些年來並沒有盡到身爲父親的責任，所以並沒有過多計較女兒海拉對他的冷漠，只是乾笑一聲，再一次問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這次考覈的結果如何？”
“我輸了……”
海拉悶聲悶氣地作出了回答。
奧丁聞言皺起眉頭，原本還算和善的臉色不由被陰雲覆蓋：
“到現在，你還是贏不了芙蕾雅？”
“暫時的，下次我一定會贏！”
海拉摸了摸挎在腰間的兩柄夜空之劍，驕傲回答。
然而，奧丁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聲音驟冷：
“下次，下次！這都多少下次了？你究竟還要我等多久？”
海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原本昂起的小腦袋垂了下去。
洛恩見狀，連忙上前爲自己的學生開脫，
“別急嘛，她還沒幾歲就已經能和芙蕾雅打的有來有回了，要不了多久，肯定能超過那位華納的女武神，再等等……”
“我是可以等，但阿薩等得起嗎？！”
奧丁冷哼反問，隨即陰沉着臉看向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兒，
“知不知道你現在享受到的這份和平與安逸，是用阿薩人的血與肉換來的？你多耽誤一刻，華納海姆的戰場上就可能有一個阿薩戰士戰死！這一切，都是因爲你的無能！”
如此誅心之言讓海拉雙拳攥緊，指甲深深插入掌心，貝齒下叩，不知不覺中將櫻脣咬破。
強烈的屈辱感和自我懷疑，隨之在那顆幼小的心靈中沸騰開來。
自己真的很差嗎？
此時，忍無可忍的洛恩衝上前，一把將大發雷霆的奧丁推開：
“夠了，她還是個孩子！作爲父親，你怎麼能這麼說？”
“但她更是阿薩的公主！”奧丁冷聲反駁，繼而陰着臉補充，“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須揹負爲阿薩而戰的使命！我給了她那麼多時間成長，結果她到現在連第一個對手都無法攻克！以後，她如何承擔起阿薩的神業？”
“那麼，在她這個年紀，你做到了嗎？”
“……”
面對這犀利的反問，奧丁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遲疑片刻，他向女兒海拉擠出了一個走形的笑容，輕聲吩咐：
“你先出去玩，我和你老師有些事情要商量。”
海拉聞言，卻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洛恩。
等看到自己的老師點了點頭，她這才放下心來，轉身離開豐饒神殿。
注意到女兒的小動作，奧丁不免有些吃醋：
“她對你好像比對我都親……”
“那當然，生雖然是你生的，但養大她的可是我。誰讓你這個當爹的比我都忙，連看她都顧不上。”
洛恩毫不忌諱地輕哼，隨即臉上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幽幽看向奧丁，
“怎麼？和華納神族的戰事不太順利？”
“何止！”
沒了外人，關起門來的奧丁頹然坐在椅子上，苦着臉向自己這位血盟兄弟傾訴，
“華納神族的生命神性本就擅長持續作戰，這麼多年她們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對於邊境的騷擾，仙宮也不得不始終保持在戰爭狀態中，軍力和士氣遭到嚴重的消耗，如今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麼快？不應該啊。”
洛恩皺了皺眉，面露不解，
“華納神族的生命權能不是隻覆蓋在華納海姆嗎？派少量的軍力進駐邊境，守好彩虹橋，然後輪流換崗避戰就行，阿薩怎麼這麼快就支撐不住了？”
“是因爲光明精靈……”
奧丁一臉無奈地道出了原委。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神戰中，不僅阿薩神族在悄悄籌謀反擊，華納神族內部也沒閒着。
他們利用自己的生命神性，以及對自然的親和力，和同樣熱愛自然的光明精靈一族越走越近，並在亞爾夫海姆（精靈國）散佈反戰的言論，導致光明精靈內部出現嚴重的分歧，原本統一的部族也由此分裂成了三支。
一部分雖然願意繼續呆在阿薩神族的麾下，但戰鬥意志大打折扣；
另一部分選擇遠遁山林，避開這場神戰；
而最後一部分則直接脫離了阿薩神族的統治，投入華納神族的懷抱，當起了帶路黨，渾然忘記當初是奧丁帶領仙宮的大軍，替精靈國平定了黑暗精靈的叛亂。
洛恩聽完，幽幽看向奧丁：
“如果只是光明精靈內亂，還不至於讓你焦頭爛額吧？”
“那些叛亂分子還推舉了新的精靈王，好像是叫【弗雷】，華納人……”
奧丁苦笑回答，目光有些陰沉。
洛恩聽到這個名字，眸中若有所思。
弗雷，北歐神話中的日光和豐饒之神，司掌播種、收成、牧養、繁殖、和平和繁榮。同時，他也是華納神王尼約德和光明者古爾薇格之子、女武神芙蕾雅的哥哥、以及精靈國度亞爾夫海姆的未來國王，他屬下的光明精靈施言行善，能征善戰。
看樣子，那部分叛亂的光明精靈已經鐵了心要和華納神族攪在一起，甚至不惜違背精靈一族的母系氏族傳統，侍奉身爲男性的異族神靈弗雷爲爲王。
而有了這些叛亂分子當內應，華納神族便可深入精靈國亞爾夫海姆佈局，阿薩神族所在的仙宮阿斯加德從此也不再安全。
難怪幾年不見，奧丁就老得這麼快。
洛恩搖了搖頭，沉聲詢問：
“你的王者大權呢？沒試過調用世界樹進行鉗制？”
“試過，但亞爾夫海姆的地界出現了新的聖樹，而且還是兩棵。其中之一葉子正面呈墨綠色，反面閃着銀光，飄動時散落銀色的露珠；另一棵葉片嫩綠，葉緣金黃，花朵似一串串金黃的火焰，搖曳間灑下以太凝結而成的金雨。這兩個東西在精靈國中衍生出了一片黃金森林，形成新的自然生態，隔絕了世界樹的影響，爲那些叛亂者提供庇護。”
奧丁無奈回答，表情更加陰鬱。
洛恩按了按酸脹的眉心，對眼下越來越亂的局勢也有些頭疼。
華納神族的這場滲透，準備的真是充分。
而且不知爲何，奧丁口中提到的兩棵聖樹總給一種奇怪的既視感。
似乎，他在哪裡見過這玩意一樣。
但由於始終無法抓住那縷莫名的熟悉感，洛恩只好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慮，轉而看向面色愁苦的奧丁：
“所以，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我這次來，本打算帶走海拉的。”
“不行！她還太小了！即便派到華納和阿薩的戰場，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洛恩搖頭拒絕，並不同意讓自己的學生過早承擔起這份沉重的使命。
奧丁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但隨即話鋒一轉：
“現在的她的確不能獨當一面，所以我準備換種方式，讓她儘快成長起來。”
“什麼方式？”
“諾倫三女神！”
奧丁肅然回答，獨眼閃爍，
“她們是掌控時間與命運的女神，肯定有辦法讓海拉儘快成長起來！”
“我不同意！”
洛恩斷然拒絕，苦口婆心地勸告起奧丁，
“你我都知道，北歐的世界法則建立在獻祭之上，想要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將越多。而命運，從不做沒有代價的饋贈！”
“那又如何？她生來就是爲了守衛阿薩的神業的！付出些許的代價，又算得了什麼？如今情況危急，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無論代價是什麼，我都願意接受，也只能接受！”
奧丁搖頭反駁，認真看向自己的這位血盟兄弟，
“何況，留給阿薩的時間也不多了……”
“不行！她還是個孩子，連完整的童年都沒享受過，就要被你逼着提劍和戰場廝殺，你不覺得這對她太殘忍了嗎？”
洛同樣亮明瞭自己的態度，如一堵牆般擋在神殿的門前，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同意你帶走她！”
“那是我女兒，該怎麼做，該做什麼，我自己來決定！”
“她的命運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針鋒相對的兩人看向彼此，目光在空氣中摩擦出無形的火花。
“轟隆！”
一聲突如其來的轟鳴，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洛恩擡起眼眸，循聲望向門外。
只見，熾烈的焰光從中庭世界的南方升起，幾乎將半邊天空點燃。
一位上千英尺高的火焰巨人屹立於天地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焚山煮海的熱浪隨之滾滾襲來，讓原本還算清爽的中庭世界氣溫急劇攀升，彷彿向無邊的火獄墜落。
“是蘇爾特爾，穆斯貝爾海姆（火之國）的那些火巨人又來了。”
洛恩沉聲回答，臉上滿是陰沉。
巨人共分有三支，霜巨人和山巨人居住在中庭北面的約頓海姆（巨人國），火巨人居住在中庭南面的穆斯貝爾海姆（火之國）。
之前，他利用賭局，成功挫敗了霜巨人和山巨人的大舉進攻，爲中庭和仙宮帶來了一段難得和平時光。
但北面的霜巨人和山巨人還沒消停多久，南面的火巨人又開始鬧騰。
連那位火巨人王蘇爾特爾都親自出馬了，如果不慎重應對，整個中庭必將迎來一場浩劫。
而眼下，能擋住火之國大軍的，只有他。
可如果他一走，海拉……
正當洛恩猶豫之際，沉悶蒼涼的號角聲從天際傳來，一束斑斕的光帶降落在豐饒神殿外。
數個全副武裝的仙宮守衛，火速來到門前，向奧丁稟告：
“陛下，華納人又打來了！目前已經越過黃金森林，正朝着亞爾夫海姆（精靈國）的邊界進發！”
奧丁聞言，臉色凝重。
雙聖樹衍生出的黃金森林將精靈國一分爲二，而越過了這裡，就是親阿薩的光明精靈的地盤。
依照那些光明精靈的戰鬥力，以及被不斷消磨的戰鬥意志，絕對不是華納大軍的對手。
而一旦精靈國全部淪陷，仙宮便會徹底失去戰略緩衝，徹底暴露在華納大軍的鋒芒之下。
“領軍的是誰？”
“神王尼約德、光明者弗麗嘉、豐饒之神弗雷，華納一族的神靈全都出動！”
聽到守衛們的彙報，奧丁點了點頭，轉而看向一旁的洛恩：
“看來，我先回仙宮一趟。你安心守好中庭，海拉的事以後再說。”
“好！”
洛恩點頭答應，隨即火速召集人手，準備親率大軍，抗擊火巨人的入侵。
同樣，奧丁也藉着彩虹橋返回仙宮，着手應對華納神族的挑釁。
戰爭如火如荼進行，兩個血盟兄弟一南一北，一上一下，堅守着各自的崗位，保持着某種默契。
然而數日後，一道流光自仙宮阿斯加德，悄然降臨於石南島上的豐饒神殿前。
身披灰色斗篷，肩上停着兩隻渡鴉的獨眼老人在外徘徊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上前敲響了一扇隱蔽的房門。
海拉聞聲開門，驚訝地看向面前的老人：
“是你？”
“怎麼？連父親也不叫了嗎？”
奧丁淡笑反問，伸手摸向女兒的頭頂。
然而，海拉依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表現出本能的抗拒和警惕：
“你來這裡做什麼？”
奧丁失落地收回了手，隨口回答：
“帶你回家。”
“家？這不就是我家嗎？”
海拉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奧丁想要張口糾正，卻一時有些語塞。
沉默片刻，他從老臉上擠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仙宮也是，我和你母親一直都很想念你，想讓你回去看看。”
“母親……”
海拉喃喃低語，似乎有些意動，但很快她便恢復了往日的冷漠，搖了搖頭道，
“老師還沒回來，我要等他。”
“他忙着在南境對付火巨人王蘇爾特爾，暫時回不來了。”
“對手，很強？”
“嗯，蘇爾特爾的存在比大多數巨人都要古老，連山巨人王夏基不是他的對手，而且，存在於穆斯貝爾海姆的【永恆之火】，還可以賦予它無限再生的力量，想要擊敗這傢伙，並不容易，”
“那老師豈不是很危險？”
海拉小臉緊繃，冷漠的情緒被焦躁與不安佔據。
奧丁望着憂心忡忡的女兒，獨眼一陣閃爍，隨即沉聲詢問：
“你想不想幫他？”
“想！”
海拉不假思索地回答，灼灼看向自己的生父，
“告訴我，該怎麼做？”
“仙宮有你需要的答案……”
“好，我跟你回去！”
餘音未絕，奧丁低頭看着多年來頭一次主動搭在他手上的小手，心情複雜莫名。
“愣着做什麼？還不走？”
聽到女兒的催促，奧丁回過神來，點頭帶着海拉踏入了彩虹橋垂下的光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