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的聲音在連綿不絕的營地中迴盪,阿克琉斯身前就是十數萬邁錫尼的精銳。
然而縱使聞聲而來的兵士越來越多,可持矛的英雄卻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如果說在銀月城,阿克琉斯多少還有幾分謙遜。
他尊重導師的武藝,尊重狩獵女神的射術,也尊重那些知識淵博的巫師們,那當他離開銀月城,這不多的謙遜就只剩下了狂傲。
我,阿克琉斯,舉世無敵,誰敢與我一戰?!
“來者何人,竟敢出此狂言!”
阿克琉斯的聲音剛剛落下,一聲大喝便從遠方傳來。
邁錫尼的軍隊中也不止有他們的國王,此刻最先做出反應的,便是一位實力不凡的將領。
人馬皆披鐵甲,英勇的騎士開始向前衝鋒。
隱約之間,阿克琉斯好像能看到那身鎧甲上繪製着些什麼東西。
那是象徵來者身份的徽章,也記述了祖上尊貴的血脈,不過看着疾馳的馬匹,阿克琉斯根本沒有辨認的想法。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值得我辨認來歷?
換了你祖上的神靈,還配和我在這人間戰場過上幾招,但你這個不知道多少代的後裔……
先接我一招不死,我再給你一個保命的機會!
“來——”
大笑一聲,阿克琉斯長矛掄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隨即雙腿微曲,然後猛然一躍。
動作只在剎那之間,思維不過轉瞬之內。
自己的面前是奔馳而來的騎士,對方身上的血氣似乎已經和座下的異種坐騎合二爲一。
這是波塞冬之子,神馬阿瑞翁的後裔,雖然已經不知稀釋了多少代,但它和它的主人一樣,有來自神靈的血脈。
騎士和坐騎相互配合,能爆發出來一加一遠大於二的力量。但此時此刻,攻守之勢卻截然相反。
鏘……
——砰!
長矛與騎槍對碰,只是微不可察的停頓了一下,隨即繼續下壓。
高速行駛的馬匹如遭重擊,只聽‘咔嚓’一聲,神馬的後裔便前腿骨斷,在地面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而在馬匹的背上,邁錫尼的將領更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只是一個恍惚,他的雙臂便在巨力下折斷,自身也從馬背上被擊落。
然而掄起的長矛並未停下,反而以更猛烈的勁道撞在將領的鎧甲上面。
如同豆腐一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伴隨甲冑碎裂的聲響,邁錫尼將領的意識瞬間模糊了。
只在隱約之間,他好像聽到了一聲不屑的嘲諷。
“呵,果然如此。”
“常人當中,你也算有幾分本事,但也僅止於此了。”
“希望你的國王,不要讓我太過失望纔是。”
……
轟——
聯軍的營寨中心,剛剛披上不久前神官送來的鎧甲,阿伽門農就感受到了遠方大地的震顫。
喧譁與議論聲隨之而來,士兵驚駭的情緒如同會傳染一般傳開。
這一刻,哪怕身上嶄新的鎧甲據說來自匠神之手,邁錫尼國王的心中也是一片冰涼。
如此情景,莫非是雅典人的大軍打來了嗎,可爲何自己安排的哨衛卻沒有提前稟報?
萬人以上規模的部隊絕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接近,這不符合常理。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恐怕戰神在世,也難免要大敗一場。
“來人,雅典來了多少人,警戒呢,爲什麼沒有提前來報,營帳外巡弋的騎兵又去哪裡了?”
臉色難看,阿伽門農嚴厲的呵斥。
然而在他的斥責之下,除了同樣不明所以的護衛,前來傳信的士兵卻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陛下……”
猶豫片刻,士兵遲疑的說道:
“沒有大軍,只來了一個人。”
“一個人?”
“是的,只來了一個人。”
士兵肯定道,不過像是知道國王要問什麼,他又繼續說道:“巡營的將軍去處理了,但看起來……情況好像不妙。”
“其他將軍已經趕過去了……不過來者恐怕是一位強大的英雄,只有您才能與他對抗——”
轟——!
轟——!
轟——!
話未說完,又是三聲巨響,彷如巨神在錘擊地面,但並沒有更多的廝殺聲響起。
就像士兵所說,這確實不像是一支軍隊能帶起的動靜,更像是一個勇力非凡的強者在重擊營地。
直到這一刻,阿伽門農不得不相信,剛纔的聲音或許並不是一個名爲‘阿克琉斯’的雅典將領領兵前來突襲,而真的是一位強大的半神獨自在陣前挑釁。
而且現在,對方依舊堵在營寨之外。
舊的問題被解決了,可新的困惑也隨之而來。孤身一人前來營前挑釁,對方這是憑的什麼?
如今諸國交戰,幾乎當世所有強大的王國都參與了進來。
一時之間,人間籠罩的秩序之力超乎了過去的任何一次。就算對方再怎麼強大,也絕不可能在這樣的戰場上以一敵萬。
是人就會累,就會受傷。傷勢會積累,人也終將死亡。
所以阿克琉斯如今的行爲在阿伽門農眼中無異於自尋死路,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你們先跟我來。”
找不到答案,那隻好親自去看看,拋除國王的地位不論,純以英雄的身份,阿伽門農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個陌生的半神。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招了招手,示意營寨中的士兵們趕緊動起來。
既然來了,那就別想這麼簡單的離開。生擒一位半神的功勞,足夠掩蓋先前先鋒的失誤了。
……
營地之外,阿克琉斯隨手將第四個邁錫尼貴族的屍體挑起,然後和先前的三個堆迭到一處。
周圍的圍攏的士兵越來越多,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
誰都知道,孤身一人闖入軍中,除非來者是金剛不壞之身,不然他恐怕難逃一死。
但在死之前拉多少人和他一起死,那就沒人能夠判斷了。
因此士兵們的懼怕也就顯得十分正常……不過阿克琉斯也不在乎他們的如何,他只是自顧自的等待着真正有分量的人到來。
從這支軍隊目前的反應看,他們應該是把自己給當成了雅典人。
但只有阿克琉斯自己自己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前去面見過雅典的新王。
一方面,因爲在阿克琉斯的內心深處,他其實也不大看得上那個白撿了一個王位的前公主。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他心中隱含的傲氣。
自從一路西來,身具不壞之身的年輕人雖然起意要立下不世之功,讓人間諸國傳頌自己的大名,但他同樣很清楚,這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事情。
尤其是作爲一個目前尚且籍籍無名的人,人間大地根本就沒有幾個人認識自己。
如果就這樣前往雅典,他也許會得到禮遇,也許會受到輕視,但無論如何,阿克琉斯都難免要像表演一樣展現自己的能力。
“但是這樣的看重,我根本不需要。”
“我是阿克琉斯,那我自然會用屬於我的辦法揚名,而不是把我的力量當成別人的工具”
“到那個時候,無需表現,只要出現在哪裡,哪裡的國君就會來迎我入席。”
輕甩矛尖,讓上面殘留的血液脫落。
阿克琉斯遙望遠方的營地,他能感覺到,第一個有點挑戰的敵人出現了。
大概那就是邁錫尼人的國王吧,很好。
出道第一戰,斬殺一個大國的君主。
當他死去,無論地上還是天上,不論凡人還是諸神,就都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存在了。
“……你是誰?”
“雅典居然還有你這樣暗藏的底牌嗎……不過不管你是誰,既然你殘殺我的部下,那就必須爲此行付出代價!”
聲音從營地中傳來,阿克琉斯能聽出對方語氣中的疑惑和暗藏的殺意。
流淌神血的英雄大多擁有着過人的慾望,他們很難剋制住自己的想法,隱藏自己的聲名。
如果不是因爲從小生長的環境不乏半神和神靈,阿克琉斯恐怕也遏制不住表現自己的慾望。
“我是誰……”
“呵,很快,你們就再不會問出這個名字了。”
咧嘴一笑,強敵接近,阿克琉斯的精神不由更加亢奮。
感受着四面八方漸漸圍攏而來的軍隊,熱血在血管中奔涌。
右腳跺地,然後向着身前暴掠而去。
“來——”
“阿伽門農……接我一招!”
刷——
數裡距離猶如不存,數息之間,阿克琉斯的身影就從渺小變得清晰。
邁錫尼的士兵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只有阿伽門農和另外幾位將領做好了防備。
舉槍迎擊,邁錫尼的國王無愧於他的過往的威名。
源自神血的力量與周遭血脈源流相同的血氣相共鳴,強大的力量流轉在槍尖。
鏘——
兩道在人間難尋敵手的力量於剎那間交錯在了一起,這一刻,阿克琉斯也不得不稍稍止步。
“不錯,雖然藉助了外力,但你有資格和我過上幾招。”
“可惜了,今天我不爲比武,只爲揚名而來。”
槍矛交錯,於半空中後退。
阿克琉斯落在地上,說出的話卻讓阿伽門農無法理解。
來者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強,但自己坐鎮軍中,對方卻孤身一人,身爲邁錫尼國王的他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只待大軍合圍,對方就插翅難逃。
可現在看他的意思,竟然還沒有用出全力嗎?
不可能,就算戰神在人間之時,力量也較之強不了多少了……
“喝——!”
一聲爆喝,阿克琉斯再次持矛向前,而邁錫尼的君主則向前迎上,他身側的將領緊隨而至。
槍矛交錯,可這一次,阿伽門農卻大爲驚駭。
因爲在最後關頭,阿克琉斯的矛尖微微偏轉,竟然向着他的腰腹扎去。
對方這是在找死嗎?
我攻擊的是他的心臟,他攻擊的卻不是我的要害。我身穿匠神的鎧甲,他卻不過一身皮衣,這簡直是笑話。
然而半神的交鋒容不得猶豫,只是瞬息之間,兩人便分別擊中了自己的對手。
一瞬間,一股無邊大力透過鎧甲轟擊在阿伽門農的身上,讓他五臟六腑都猶如移位般無力。
然而這一刻,邁錫尼的國王卻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他只是震驚的看着眼前的敵人。
叮——
如同與金屬相交,不能寸進分毫,自己的兵器毫無用處。
而在他身前,看着一臉難以置信的阿伽門農,阿克琉斯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沒用的,不過阿伽門農,我認可你的實力了。”
“如果不是遇到我,這世上沒有多少人能戰勝你,但很可惜,我乃戰神——阿克琉斯!”
上前一步,雖然承認對方的實力,可阿克琉斯並不打算放棄終結對手的生命。
勝生敗死,這就是戰場的規則。雖然自己有仰仗不死之身的嫌疑,但這何嘗不是能力的一種?
“你,不行——讓阿瑞斯來!”
留下最後一句話,握緊長矛,阿克琉斯直視着自己出道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敵人。
我會記住你的,但卻是在你死去之後……然而就在準備下殺手的這一刻,自封戰神的年輕人面色微變,長矛舞動,像是要防備什麼東西。
叮——
嗖——
一聲金鐵交擊之聲,破空之聲則隨後而至。
阿克琉斯最終還是沒能擋住來者,他的左臂衣袖露出了一個孔洞。
“是誰?”
臉色難看,儘管沒有受傷,但阿克琉斯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
自己出道以來第一戰,如何能夠無功而返?
……
“……這又是怎麼回事?”
遠在十數裡外,一座無名的矮峰上,金髮神靈同樣發出了疑問。
赫拉讓他保護聯軍一方英雄的安全,他照做了。但偷襲終究不是好事,所以他只瞄準了對方的左臂。
他已經做好準備了,要是自己一擊之下導致阿克琉斯失手被擒,那之後就想辦法把他放走。
這段時間的牢獄,權當是他狂妄的自稱‘戰神’的懲罰……然而讓金髮神靈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金箭銀弓居然在這裡失效了。
阿克琉斯沒能躲過自己偷襲的箭,可自己也同樣沒能奈何他的不壞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