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人定定神,揚聲說道:“先請沈公子到正廳小坐片刻,我待會兒就過去。”那丫鬟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鄭夫人默默的坐了片刻,腦中一片紛亂。怎麼也想不通顧惜玉的反應是怎麼回事。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怎麼應付這個不請自來的沈長安纔對……
顧惜玉沒吭聲,葉清蘭也識趣的沒有多嘴。屋裡一片靜默。
半晌,鄭夫人終於站了起來,又深呼吸口氣,一副即將要上戰場的悲壯表情:“玉兒,蘭姐兒,隨我一起來吧!”
葉清蘭一個沒繃住,差點樂了出來。幸好迅速的收斂了表情,拉着顧惜玉,隨着鄭夫人一起去了正廳。
鄭夫人在進了正廳的那一刻,便換上了得體的端正笑容。
沈長安坐了半天,喝了兩杯茶,早已等的不耐。若是換了別的府邸這麼怠慢他,他早就怒氣衝衝的走人了。可現在,卻怎麼也捨不得挪步,寧願乾巴巴的在這兒坐着等着。哪怕不見得有機會見到顧惜玉,可只要想到這樣又靠近了她一步,心裡便是一陣火熱。
這種感覺,實在奇妙又新鮮,生平從未領略過。卻美妙的不可思議。只要想到那雙黑幽幽的眸子,他的心裡就抑制不住的怦怦亂跳。
正胡思亂想着,鄭夫人一行三人已經進來了。沈長安一眼便看到了顧惜玉纖柔優美的身影,頓時心跳如雷,頭腦一片空白。偏又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如履雲端。渾然忘卻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自然也忘了該起身行禮這回事。
顧惜玉一直垂着頭,卻敏銳的察覺到兩道灼熱的視線緊緊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卻沒勇氣回視,身子不自覺的緊繃起來。
葉清蘭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緊張和侷促,安撫的用力回握。
顧惜玉手心裡滑膩膩的都是冷汗。葉清蘭的手卻乾淨而溫暖。
顧惜玉只覺得手心處似傳來一種莫名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心神漸漸安定下來,卻還是沒擡頭看沈長安。
沈長安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落在鄭夫人的眼裡,自然覺得十分刺目。故意不輕不重的咳嗽了一聲。
沈長安回過神來,忙殷勤的起身笑道:“見過伯母。”
套什麼近乎!誰是你伯母!
鄭夫人在心裡暗暗冷哼一聲,面上卻很客氣:“沈公子無需多禮。快請坐。”
各自坐下之後,丫鬟們重新續上了茶水。沈長安之前連着喝了兩杯,哪裡還能喝得下去,捧在手裡裝模作樣罷了:“伯母。熙年今天還不在府裡嗎?我昨天來找他,他就沒在。”
他的來意到底是什麼,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論起裝模作樣。沈長安哪裡是鄭夫人的對手。就聽鄭夫人淡淡笑道:“熙年這些日子有些事。天天往外跑,連我也沒見過他幾次。讓沈公子連着兩天撲了個空,真是過意不去。”有意無意的加重了“連着兩天”這幾個字,淡淡的譏諷便流露了出來。
好在沈長安臉皮厚度足夠,這點不痛不癢的譏諷還不放在心上,聞言咧嘴笑道:“伯母可千萬別這麼說。兩天都撲空,那我就明天再來好了。”
……
葉清蘭拼命忍住笑。沈長安倒是挺懂打蛇隨棍上這一套。倒有點潑皮無賴的作風!
鄭夫人也無語了。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
顧惜玉脣角微微揚起,悄然擡眸看了沈長安一眼。沈長安不是時下流行的文弱美男子,皮膚不夠白,又太高太壯實,一看就是常年習武的人。可他笑起來的時候,卻有種異樣的爽朗和明快,濃黑的眉大大的眼,顯得十分英武俊朗。
她生平第一次覺得,除了大哥顧熙年之外,竟還有別的男子也笑的好看。
沈長安目光不經意的瞄了過來,正好和顧惜玉的目光在空中遙遙相遇。眼中掠過一抹驚喜,眼神頓時又變的明亮灼熱起來。
就像那一天,她和他在花園中相遇,他也是這樣的看着她!
顧惜玉的心悄然悸動了一下,忽然不敢再看沈長安,迅速的將目光移了開去。這種羞怯和緊張,既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和見到陌生人的那種倉惶不安有些不同……
竟敢當着她的面就盯着玉兒不放!鄭夫人心裡的火苗又蹭的浮了上來,淡淡說道:“沈公子,這是小女,你大概還沒見過她吧!”
沈長安全部的心神都在顧惜玉身上,壓根就沒聽出鄭夫人話語中濃濃的譏諷之意,不假思索的應道:“那天在皇后娘娘的花園裡見過顧妹妹。”
顧妹妹?鄭夫人的眼眸一冷,似笑非笑的說了句:“哦?那倒是很巧啊!”果然是個不知禮數的粗鄙武夫,非親非故又只見過一面,這一聲顧妹妹竟然就大喇喇的叫出了口!
沈長安猶自不知自己失禮了,繼續笑道:“是啊,我也覺得很巧。”
他深深相信,這是老天的恩賜,是他和顧惜玉的緣分!
葉清蘭同情的看了沈長安一眼。果然沉醉在愛河裡的男人智商都是負數麼?難道他沒看出來鄭夫人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麼?別說是在男女禮教之妨很重的古代了,就算是在現代,見到心儀女生的媽媽,也絕不能張口就哥哥妹妹的。做父母的,聽到這話絕不會愉快到哪兒去,只會覺得男生太過輕浮。
很顯然,鄭夫人也是這麼想的。
鄭夫人深呼吸口氣,暗暗提醒自己,萬萬不能當場失態攆人走。這種事情實在是沒風度沒禮貌。她不能和一介粗鄙武夫斤斤計較……
反覆在心裡默唸數次之後,鄭夫人的神情平靜了一些,有禮又客套的說道:“請沈公子稍坐片刻,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
若是識趣的,這時候就該起身告辭了。
可惜的是,沈長安活了二十年,從來沒學會看人臉色行事,立刻笑着應道:“伯母儘管忙,我在這兒坐着等顧兄弟回來就是了。”
……
鄭夫人的笑容就快掛不住了,勉強擠出幾個字“沈公子自便”,便起身走了。
她一走,顧惜玉和葉清蘭自然也得隨着離開。
沈長安癡癡的盯着顧惜玉的背影,幾乎捨不得眨眼。雖然兩人連句話都沒說上,可能這樣面對面的坐一會兒看上幾眼,對他來說也是莫大的幸福了。
顧惜玉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那兩道熾熱滾燙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不知怎麼的,她一點都不討厭這樣的目光,甚至,心情緩緩的雀躍歡喜起來。
就像是荒蕪的田野上,開了一朵顫巍巍的小花,雖然並不嬌豔也算不上十分美麗,卻是春天即將來臨的訊號。
顧惜玉的好心情顯而易見。
葉清蘭饒有興致的看着顧惜玉的側臉,看着她水盈盈的大眼裡散發出少女的嬌羞,看着她微微揚起的脣角綻放少女的明媚。心情忽然也跟着好了起來。
看來,顧惜玉對沈長安確實生出了一絲好感。不然,以顧惜玉的性子,絕不可能主動來見他。更不可能偷偷的看他。
鄭夫人沉着臉回了內室,然後看向顧惜玉,卻被顧惜玉臉上輕盈明媚的笑意嚇了一跳。本來打算質問的語氣也陡然變了樣:“玉兒,你……你現在高興嗎?”
顧惜玉是個很誠實的好孩子,從不掩藏心裡的想法。所以,她很誠實的點頭了:“嗯。”
鄭夫人張了張嘴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心裡一片紛亂。腦海中掠過一連串的念頭,最後,卻只定格在了一句話上。
玉兒竟然主動去見了沈長安,而且見過之後還表現的平靜愉悅!
這代表了什麼?身爲過來人的鄭夫人豈能不懂?
老天,怎麼會是這樣!玉兒……她捧在手心呵護着長大的嬌弱女兒,怎麼可能對那種魯莽粗鄙的武夫生出了好感?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了!
鄭夫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都沒說話。
葉清蘭想了想,很委婉的勸道:“姨母不必過分驚訝,惜玉表姐也有十三歲了。”以古代女子早熟的情形來看,顧惜玉“開竅”已經夠遲了。
鄭夫人撫着額頭嘆氣。葉清蘭的意思她自然懂,也一直暗暗盼着有這麼一天,女兒嬌羞的告訴她有了心上人。可是……那個走進她眼中的人怎麼可以是沈長安!!!
不,她一定要仔細的問清楚才行。
鄭夫人下意識的看了葉清蘭一眼。雖然葉清蘭和顧惜玉親密無間情同姐妹,可在這種關鍵時候,葉清蘭在場就有些不合適了。
葉清蘭素來伶俐知趣,立刻笑道:“姨母一定有話要單獨和惜玉表姐說,我先出去待會兒。”
鄭夫人點點頭。
顧惜玉卻是一怔,反射性的說道:“你別走。”她已經習慣了和葉清蘭形影不離了。
葉清蘭安撫的笑道:“我就在外面,不會走遠的。”
顧惜玉沒吭聲,眼睜睜的看着葉清蘭走了,然後耳邊響起母親略有些嚴肅的聲音:“玉兒,你現在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和沈長安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