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潛船一共在深淵領域裡面持續前行了三天半的時間,乍一聽上去這是個很糟糕的成績,區區三天半,甚至不如某些力量強大的帝國指揮官能在深淵領域裡面持續作戰的時間長,然而想想另一件事估計也就沒人有疑問了:它一路向着深淵污染最嚴重的深處進發,所前行的距離早就跨越了物質世界產物的穩定極限,它每前進一步,所要承受的壓力就會增長數倍,在最初的一天裡或許深潛船還在珊多拉當年所進入過的區域,在那之後它所進入的就完全是無人嘗試過的死亡地帶。
深潛船在抵抗深淵污染方面的設計強度遠遠超過我們已有的任何星艦,它在深淵之門附近巡航的情況下幾乎可以做到永動,只有在不斷深入危險區,抵達一個極限之後纔會崩潰,根據深潛船的航行速度推算,它崩潰的地點已經跨過了深淵淺層區,並且極有可能觸碰到了“陌生邊疆”。
深淵淺層區是塔維爾的形容方式,她將深淵已知的環境粗略分層,深淵之門爲入口,在靠近深淵之門的地方是深淵淺層區,那裡的污染濃重卻並不致命,深淵力量之間存在可以安全通行的不穩定通道——也就是我們觀察到的那些迷霧涌動時產生的空隙,這些不穩定通道讓深淵淺層區的危險度大大下降,只要能準確找到這些空隙,一般的中級希靈使徒也能做到在深淵環境下戰鬥。越過這個淺層區的時候會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這條分界線從未被觀察過,但塔維爾根據我們從當初那艘深潛船原型艦的數據庫中提取出來的資料推斷出了這個分界線的存在,所有的深淵迷霧應該會在這條分界線之後戛然而止,線的另一面就是濃度均勻的強污染地帶。在那裡,深淵不再呈現出可以測量的狀態,在深潛深度相同的層面上。深淵污染在每一存空間裡的強度都一樣大,而且隨着深潛深度加大會成倍增強。這個區域被稱作深淵深層區。由於深層區不存在淺層區那樣環境“優越”的安全通道,也不存在可以被劃定範圍的迷霧,深潛船在這個區域航行將面臨巨大的挑戰,沒有投機取巧的安全路線,一切全靠船體本身的防護性能來死扛。深潛船如果在跨過那條分界線之後仍然能前進:哪怕只前進了一寸,也說明星艦的設計思路正確,說明它的防護系統確實具備在深淵領域裡持續工作的特性,頂多是強度有待提高。可以說深層區和淺層區之間的分界線同樣也是決定深潛船命運的分界線。如果它沒有成功跨越這條線並在深層區存活一小段時間的話,我們的深潛船就必須重新設計了。
因爲無法跨越分界線就意味着深潛船完全是依靠走安全路徑才通過了淺層區。
令人慶幸的是,深潛船應該是出發第二天的時候就通過了分界線,之後它一直堅持航行了三十五個小時左右,並接觸到所謂的“陌生邊疆”。
陌生邊疆是珊多拉的說法,她用以指代我們現有科技對深淵深處現象的解析極限。那個區域和深淵深層區之間並不具備明顯的分界線,之所以劃分出這麼一個區,也是根據我們之前從深潛船原型艦的數據庫裡面得到的資料來推斷的。根據數據庫的記載。在深潛船抵達深層區一段時間之後,所有的研究資料開始銳減,當年奧卡姆領導的科研團隊似乎在深層區前進了一段路程之後就突然收集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這說明在深入到一定程度之後,深淵領域所呈現出來的光怪陸離的景象就將完全超出現有技術的理解範圍。艦載儀器將對周圍發生的任何現象一籌莫展。船仍然能航行,但船員們已經不認識周圍的星座——就是這個感覺。顯然陌生邊疆的劃分有點取決於艦載儀器的水平或者說我們現有的科技水平,以新帝國的科技實力,陌生邊疆絕對會比當年奧卡姆遇到的更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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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邊疆之後還有兩個模糊的分層,分別是“屏障區”和“底層”,它們都是猜測中的區域,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它們存在,當年奧卡姆也沒能越過“陌生邊疆”這道死門欄。塔維爾只是根據多次出現的“深淵有序信號現象”來給深淵設想一個底層,然後在這個底層上面又加了個“屏障區”。
現在我們對深淵領域的一切設想,有百分之九十都建立在這樣的猜測和推論中,而深潛船或者說整個深潛計劃,就是在將這些猜想慢慢填補到骨肉豐滿。
深淵之門安靜地懸浮在紅巨星烈焰滔天的赤色表面上,周圍是一圈正在規律地閃爍着的幽能方尖碑,以維持這扇大門的穩定,遠遠看上去,就好像紅巨星光芒萬丈的外皮上被捅出了一個漆黑的小圓孔,露出這顆星球冰冷黑暗的真實內核一樣。從外表看上去,紅巨星的表面是風暴滔天的,赤紅色的等離子颶風以每秒數萬米的速度呼嘯而過,而深淵之門則安靜的如同一潭黑水;內在卻恰恰相反,紅巨星動盪不安的表面中隱藏着秩序,它每一束噴發而出的等離子火柱都建立在可以被數個數學模型準確描述的法則上,在科學家眼中,紅巨星如同一團靜靜燃燒的小火苗一樣穩定而沉默,可是深淵卻狂暴而扭曲,它詭異,反常,挑戰物質世界一切法則,不可理喻地顛覆着一切:儘管看上去它只是毫無波瀾的一潭黑水。
兩艘進行過針對性改裝的“擺渡人”級中型駁船在深淵之門上空數公里處逡巡,這個距離已經等於半隻腳踏入了死亡區,因此“擺渡人”級駁船也被塔維爾加裝了專門對抗深淵侵蝕的新型護盾。這些駁船就和其他常見的工程船一樣重視實用性。它們外觀方方正正,體形極爲扁平,看上去好像漂浮在太空中的一張撲克牌:長達十二公里的撲克牌。在駁船船體上有數個上下貫通了整艘飛船的大型長方形開口,開口邊緣搭建了力場牽引系統。看上去好像某種古老的提煉井,而在這一圈牽引系統中央則是通向駁船格納庫的空間門。牽引系統可以在不接觸目標的情況下將貨物拖拽過來,而空間門將這些貨物送往一個高濃度的幽能環境。在幽能環境下,深淵被中和、淨化。最終貨物將安全地被保存在格納庫中。
不過“擺渡人”駁船並沒有從深淵之門裡面拖拽東西的能力,要想將“漂流瓶”從深淵之門對面“撈出來”,我們還需要一些……在極端環境下工作的特殊工作人員,並且這份工作必須由人工操作:在這個項目上,我們承受不起任何意外。
仍然是在那個位於深淵之門旁邊的空間工作站內,這裡已經是深潛計劃的前線指揮中心,計劃小組的工作人員正在緊張地關注着第一批工程隊的情況,他們已經進入深淵之門。現在正在淺層區的最外層活動。儘管那已經是相當靠近主物質世界的安全地帶,但也僅僅是相對於更深的地方而言。工程隊只有有限的防護,他們使用的“打撈船”同樣是根據深潛船的原理製造的,但由於要嘗試着從深淵環境裡取出實體物質,打撈船有更高的機率接觸到污染實質,整個工作必須非常小心。
我們面前的通訊畫面上出現了一個穿着助理技師制服的大鬍子中年人,他是那批勇敢的工程隊的領隊,工程隊在深淵領域裡面和指揮中心建立了聯絡。傳輸過來的畫面有明顯的失真和卡頓現象——他們作業的地方和這個指揮中心只有幾十公里的距離,通訊狀況卻這麼不樂觀,這讓我一下子產生了不真切的感覺,好像自己身邊的不是極端先進的帝國科技,而是在用二戰時期的老電臺在和士兵們對話。
大鬍子中年人身材壯實。面孔線條剛硬,雖然他穿着研究員的衣着,可我真認爲那是一個包裹在白袍子中的帝國兵,塔維爾跟我介紹了她的這位下級助手,據她的說法,這是一個“前線戰地科學家”,簡而言之就是那種比起在實驗室裡搞理論,更喜歡扛着幾十噸爆炸物衝到戰場上,一邊組裝新式炸彈一邊收集敵人死傷數據的帝國特色技術人員——難怪他會以一個助理技師的身份領着工程隊衝進深淵之門裡去。
“這裡的環境惡劣,船體有些輕微晃動,剛纔船內引力突然上升了百分之一,”大鬍子“前線戰地科學家”粗聲粗氣地說道,他的視線並沒有長時間停留在通訊器上,而是飛快地掃視着周圍,似乎正在關注很多不斷刷新的數據,“可能有很多東西正在嘗試幹掉我們。”
“注意你的護盾讀數,深淵之門內正在產生一次新的污染潮,”塔維爾皺着眉頭,她的一個質量投影正在深淵之門旁的幽能方尖碑內親自監測讀數,“看樣子連續有物質世界的信息和深淵領域產生交互,已經讓這扇門有些鬆動了。”
“當然,首席技師。”大鬍子的眼神飄向一旁,貌似正在確認塔維爾的警告,隨後熟練地在控制檯上操作了一番,“我們看到那團濃霧了,規模真大,逸散出來的深淵氣息已經接觸到工作船,我們的最外層護盾正在自我分解,不過遠遠沒有達到危險點,看樣子可以硬抗這次衝擊。我們不能移動位置,那些從深潛船上脫落下來的安全數據庫正在返航,它們的工作狀態很糟糕,所以我剛纔已經設定工作船爲臨時的導航塔,這樣可以讓多一些數據庫安全回來……喔哦,衝擊來……茲茲……”
大鬍子的聲音突然被一陣巨大的雜音代替,從深淵之門對面傳過來的畫面一下子變成了大團大團扭曲的明亮線條。涌動的深淵力量破壞了聯絡信號中的有序組合,導致它們變成了崩潰錯亂的雜波。那個膽大包天的大鬍子真的用工作船硬抗了衝擊,所有人一下子緊張起來,只有塔維爾還保持泰然自若:“只是通訊中斷而已。工作船的設計強度足夠在淺層區面對各種危機。我瞭解維達那傢伙,他只是喜歡玩命,但不喜歡送命。”
果然如塔維爾所言,工作船很快就重新出現在聯絡列表裡。在劇烈的雜波中勉強聽到了大鬍子的報告:“衝擊還在持續,首席技師,我們看到大片灰黑色……至少設備處理之後是灰黑色的迷霧。它們籠罩了工作船,好像它們能分辨工作船不屬於它們的世界一樣。護盾系統正在飛快地刷新。被污染的護盾試圖向內自爆,但被及時阻止了。我們還在給‘漂流瓶’發導航信號,剛纔的衝擊可能波及到了其中一兩個數據庫,失去了它們的蹤影……哦,糟糕,工作船可能有點污染,我不敢確定,但剛纔有兩個逃逸塔突然解體了……”
信號干擾十分嚴重。從深淵之門對面傳回來的圖像幾乎變成了逐幀圖像,大鬍子臉上的表情很仍然輕快,而他背後的控制大廳內卻正在出現越來越多的報警燈光——看樣子情況並不像他的語氣那樣輕鬆。珊多拉果斷下了命令:“立即上浮,我們派第二批工程隊下去。把飛船的狀況發一個簡報上來,我要求科學家團隊現在就分析你們被污染的原因。”
“可能……用不着那麼麻煩,我們能處理這點小問題,維哈姆已經前往逃逸塔基座檢查損傷情況,現在預警系統還沒有發出警報。我們的護盾仍然完好,這應該只是個意外情況,”大鬍子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畫面也恢復了正常,“哦。衝擊過去了,來的快去的也快。好了,首席技師,還有陛下,現在說說我們確認的事情:從深潛船脫落下來的數據庫可能遭遇了比預想嚴重的衝擊,我們總共只收到七個導航請求,是的,一百餘個數據庫,只有七個活着回到淺層區,而且剛纔還有兩個突然失去了連接。我們必須留在這裡,繼續給剩下的五個數據庫提供導航,它們已經不能自己回家。更多風暴正在成形,一旦導航信號終止或者在和第二工程隊進行切換的時候產生了延遲,那些數據庫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會丟失——那是整個計劃最後的一點點成果,我必須保住帝國財產!不用派第二個工程隊,一分鐘後我們可以把第一個數據庫傳送出大門,請準備接收。”
大鬍子的態度很是堅決,而且似乎他領導的專家團隊真的能解決這些麻煩,於是珊多拉也不再堅持,而是讓他們儘快完成任務,然後讓塔維爾好好檢查一下。
大鬍子行了個軍禮,隨後掛斷了通訊。
很快,守候在深淵之門這一側的駁船接到了工程隊的“貨物送達”信號,我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他們之間的聯絡口令是這樣的:開門,你的快遞……
從深淵之門中部出現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小小漩渦,隨後便有一個閃爍着暗淡藍光的小東西從漩渦中飄了出來,比起數百公里半徑的深淵之門整體來,這個藍盈盈的小玩意兒簡直如同燒餅上的芝麻一樣不起眼——好吧我承認自己這時候真的言語很缺乏。工作船成功捕捉到了第一個上浮的數據庫,並將其傳送出深淵之門,一切順利,當這個芝麻從燒餅上……咳咳,好像把腦筋轉過來還挺困難的,總之當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從深淵之門中飄出來的時候,整個指揮中心立刻瀰漫起輕鬆的氣氛。
只要有一個數據庫回到我們手中,整個計劃就成功一大半了。
“很好,我們已經觀察到目標——不過貌似後者的情況不是很好,它的護盾幾乎已經熄滅了,而且不接受我們的外部指令,可能有一定程度的系統損毀,但願科學家們設計的數據庫保全程序還在正常運作……我們的牽引光束捕捉到它了!”從一號駁船傳來了報告聲,隨後我們看到從駁船最中央的長方形通道四壁放射出許多條隱隱約約的指示光束,這些光束將剛剛飄出深淵之門的數據庫團團包裹之後迅速拉向自己用於接收貨物的空間門,“偵測到很強的深淵反應,有危險信號在沿着牽引光束上傳……阻隔系統運轉良好,我們把污染限制住了。這東西需要一次徹頭徹尾的清洗,先在它渾身上下泛着讓人作嘔的味道。”
一個逃逸數據庫有多大?其實非常小,在深淵環境中,更小的體積意味着更容易獲得高效防護,那些搭載着導航系統和目前最高效驅動引擎的漂流瓶單個尺寸只有一輛小汽車大,而一艘“擺渡人”級駁船的尺寸卻以公里計,用如此龐然大物來接一個小汽車大小的東西回家,看上去多少有點滑稽,就好像威震天小心翼翼地從草地上撿起一隻叮噹一樣,但我們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只有駁船那樣大個的東西才能承載足夠數量的設備,來保證在緊貼着深淵之門的情況下正常作業,而且它還要搭載一套可以快速淨化深淵的“清洗裝置”,用來給剛剛打撈上來的漂流瓶消毒。我們不是沒有想過讓高速機動的小飛船掠過深淵之門來回收數據庫,這樣可能效率更高一些,而且不至於這麼滑稽,可是那樣有一定機率將污染擴大到打撈部隊身上:得不償失。
很快其他數據庫在工作船的引導下紛紛脫離了深淵領域,整個打撈過程看樣子比我們預期的還要順利就要完成了。在這其中只有一個“漂流瓶”損失掉,它嚴重感染,護盾已經完全熄滅,外殼扭曲的如同一團亂麻,這個徹底深淵化的機械體內部迸發着自爆前夕的光芒,一來到物質世界就立即試圖通過自爆來把身上的深淵氣息彌散出去——幸好在附近早有大量哨戒炮虎視眈眈,在它爆炸前夕,高濃度的幽能射線就徹底淨化了一切。被污染的數據庫只在太空中產生一次小小的火花,然而被紅巨星燦爛的光芒瞬間吞噬,接着塔維爾就心疼的跟什麼似的……
“第一工程隊,你們的任務完成了,立即返航。”
珊多拉舒了一口氣,對通訊器下令道。
沒有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