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在我們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站着一個被稱作“蕾姬”的,古代希靈帝國神秘側高等軍官的幻影,是的,她是一個幻影,如同錄像一樣虛無縹緲,這份影像記錄下來的時候距今已有許多萬年的歷史,我們所看到的,是這名爲“蕾姬”的舊帝國軍官在許多萬年前所做過的事情,儘管我們和眼前這些幻影之間距離只有幾十米,但兩者之間卻隔着比這更遙遠的距離:滄海桑田。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在上古時代記錄下來的影像,現在卻將視線落在我們身上——在她當年這樣做的時候,眼前肯定只有一片虛無。她看到了什麼?
由於干擾因素,名爲“蕾姬”的影響模糊不清,完全無從判斷對方的容貌,更看不到她的眼睛,但驀然地,我卻感覺一股視線已經落在自己身上,是那投影的視線,那是一雙強大的眼睛,穿透了以萬年爲單位的滄海桑田和時空阻隔,落在我身上,對方好像微微笑了一下,我聽到一個失真的聲音:“看到一些東西……很有趣,但與現在的您無關。”
她是對自己的皇帝說的,但我感覺這句話也是在爲我們傳達什麼信息,是的,她在告訴我們這樣一句話:“我看到你們了。”
“是麼,”十五天區皇帝的身影楞了一瞬間,好像想起什麼似的,隨後輕笑起來。“好吧,我知道你的規矩,我不會多問的。準備出發吧,我們有不到一百年的時間來完成這最後一次出征,百年之內,無論是否能找到那個虛空生物或者得到它的幫助,我們都必須返航,然後迎接衝擊。至於在這百分之五十的選擇率下,誰能再次醒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這位舊日的皇帝似乎是自嘲地搖了搖頭,隨後身上的氣勢一整,緩緩舉起手:“但是不論誰醒來,都要永遠記住,爲了帝國!我們必將復仇!”
所有指揮官同時行了一個軍禮。異口同聲,氣勢恢宏:“爲了帝國!我們必將復仇!”
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全息畫面靜止了。就如之前那些舊日幻影在“播放完”之後一樣,這片平臺所記錄的信息到此爲止,之後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那位最後的皇帝踏上了她的百年遠征,去虛空深處尋找最後一點點希望,她要尋找的,是一個剛剛誕生的虛空生物……
周圍的幻影在震顫了幾次之後開始飛快消散,我正處於思緒混亂狀態。全然沒有注意到這點,直到幾乎所有的幻影都變成了逐漸消失的光粒子之後。我才發現還有一個身影留下來。
那是一名之前就站在那裡的,背後生有潔白羽翼。身穿與阿賴耶的衣服風格一樣的修長白色衣裙,身形纖細的女性希靈天使,她一直站在阿賴耶身後那羣天使中,和其他所有幻影一樣背對着我們,以至於從沒有人意識到她和其他的舊日幻影有什麼不同,當所有幻影都消散之後,這唯一留下的影子纔算引起衆人注意,正當我打算上前一步看看情況的時候,對方竟突然開口了!
“女王陛下離開之前將她的佩刀留在這裡,但最終,他們再也沒有回來,也沒人再次將它從平臺上取走。”那名背對着衆人的女性希靈天使輕聲說道,聲音清晰而柔和,與之前大家所遇上的舊日幻影完全不同,因爲沒人想到竟然會遇上這種情況,對方一開口就讓我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面帶驚訝面面相覷。珊多拉忍不住還是開口了:“你是說那位皇帝沒有返航麼?”
“百年時光很快過去,女王陛下和她的艦隊渺無音訊,虛空中沒有戰鬥過的痕跡,但整支部隊卻從此蒸發。”對方聽上去如同在自言自語一樣,沒有對珊多拉表示出任何關注,但她所說的話明顯有所回答,而且是對我們每個人說的,“我等至最後一刻,希望能看到女王陛下返航,但什麼都沒等到。自從概念割裂開始,我每天都在遺忘很多東西,這個過程持續了百年,我也遺忘了百年,然而我只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卻不知道被自己忘記的究竟是什麼,母星上每天都在出現大片空白,然後被隨機分配的信息重新充填,最後,我終於再也意識不到自己失去了一半的兄弟姐妹,並關閉了這個世界。”
“直到今天,”對方突然轉過身來,我看到……一張模模糊糊,被光霧覆蓋着的面龐,“你們來了,並帶回了我當年留在塔中作爲防禦中樞的思念體分身。”
剛纔只能看到背影,而且對方突然說話讓自己的注意力有點混亂,我沒意識到對方其實很眼熟,這時候她突然一扭頭,我才終於發現眼前的天使自己是認識的,於是脫口而出:“誒?風箏?!”
沒錯,眼前這個身形飄忽,面龐和大部分身體都被層層迷霧籠罩着的發光體,正是已經和自己朝夕相伴了好幾天的那隻風箏天使!
“……我的名字是奧蕾莉亞,不過……隨你怎麼叫吧。”被迷霧籠罩的天使輕輕扇動翅膀,輕飄飄地跳了一下,“看樣子當年的計劃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推演之後終於還是出了偏差,現在的情況是未曾預料的,不過總體上發展的還不錯,雖然對你們的身份識別一直在跳出各種錯誤,但我想你們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不過概念割裂效應的殘餘影響仍然盤踞在這個世界,我的記憶恢復情況很糟糕,就和你們一樣也充滿困惑,或許我們可以交流一下自己知道的事情,將真相拼湊出來。”
“……”我默然地看着這個已經相處了好些日子的“風箏”。對方突然變成一個這樣“生動”的對象讓人相當不習慣,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導致現在的情況,或許對方在被吸入集結之廳之後就恢復了神智,也有可能是剛纔的幻影現象產生了作用,不過我覺得現在最迫切的事情還是我們這羣人需要時間整理思路,於是對她擺了擺手:“那你先等一下,我們有點亂,需要捋一捋。”
“請自便。”自稱奧蕾莉亞的天使女性輕飄飄地後撤了幾步以表示不會上來打擾。
充滿疑團的衆人湊在一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冰蒂斯這個神經最大條的傢伙先開口了:“陳,你們一家子恐怕這次一個也跑不了,都有問題。”
我無視了冰蒂斯陰陽怪氣的話,視線落在姐姐身上:“姐,那什麼……你覺得……”
“呵,”姐姐大人露出了困擾的笑容。從來都無比鎮靜的她這時候也有些無所適從的模樣,但最後。她還是嘆了口氣。“雖然感覺無法想象,但恐怕咱們都和當年的十五天區有莫大的關係。”
“關係大到沒法想象啊,”冰蒂斯悠悠然地感嘆了一句,“根據經驗,這個地方的舊日幻影只有在附近一定範圍內存在它們本體的情況下才會受到干擾,你們數數看剛纔的錄像裡一共纔有幾個嚴重干擾的影像,其中就包括了十五天區的皇帝——明說吧。要是你們能接受這個說法的話,我覺得你們中有一個人就是舊帝國十五天區的皇帝……”
衆人再次面面相覷。好吧,冰蒂斯直接說出了衆人都有所猜測但誰都不敢肯定的事兒。畢竟這個推理太過離奇了點,但不得不說,這也是最符合邏輯的。現在以冰蒂斯的說法正確爲前提,讓我們排除一下:阿賴耶和潘多拉已經各自找到自己的對應幻影,排除,珊多拉和維斯卡有明確身份,排除,同理,冰蒂斯和琳還有莫妮娜也排除,我自己也不用說了,排除。這樣一來投影發生干擾時,在影響範圍內的人就只剩下淺淺,林雪,還有姐姐……於是這事兒就特別不可思議了。
“能不能不要這麼戲劇化。”我覺得腦袋一團亂麻,死活想不出爲什麼情況會離奇到這種地步,原本我以爲自己被確定爲虛空生物的時候就已經鍛鍊的水火不侵山崩不動了,結果現在看來,你永遠想不到生活可以給你開多大一個玩笑——這個玩笑要多大有多大。
“不戲劇化就不是你們這奇葩的一家了,”冰蒂斯總結陳詞一樣看着我,“看見那邊那個風箏了沒?她知道的絕對比咱們多,就看她願不願意說,陳,作爲過去幾天裡的充電器,去跟你的蓄電池交流一下吧,我們全仰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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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風……額,奧蕾莉亞,我們捋完了,現在談談你知道的情況吧。”
奧蕾莉亞——好吧,我還是習慣叫她風箏——聽到我的話後晃晃悠悠地飄了過來,她身上始終縈繞着一種淡然、不慌不忙的氣質,我覺得重新面對自己昔日長官的她應該不比我們平靜纔對,但至少現在看上去,她真的淡然的如同一陣風般。飄到我們面前之後,她先是對阿賴耶行了個軍禮,用柔和的聲音說道:“歡迎回來,指揮官。”
“我想不起來,”阿賴耶老老實實地說道,“抱歉,我想不起你是誰。”
“很正常,因爲陛下將母星所有的信息等值平行地分裂成了兩部分,每部分母星都是真正而且唯一的母星,因此必須保證這兩部分母星信息完全割裂,絕不交流,這樣才能維持穩定。現在解除了割裂狀態的只有一小部分信息,並且其中恰好不包括您的記憶。”
“十五天區當年的皇帝是我們中的某一人嗎?”林雪看着風箏那模糊不定的面龐,問了個看上去不用回答的問題。
“是的,”風箏微微轉過身子,朝向仍然拿着那把指揮刀的姐姐大人,鞠躬致敬,“很高興再次看到您,我的陛下——儘管您已經變成這樣,您仍然是我的皇帝。”
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處於一半震驚一半卻早有所料的混亂狀態,我們默然了幾秒鐘,各自修復着自己的三觀。淺淺是修復起來最容易的——因爲她還真說不好有沒有三觀,於是她第一個接茬開口了:“陳倩姐真的是當年的皇帝?你沒搞錯?有什麼證據沒?陳倩姐是人類來着啊!她在地球上出生的,我打小就跟她在一起……”
我無奈地指指自己:“兩年前我也覺得自己是地球人來着,而且你打小也跟我在一起的。”
“靈魂相似度,信息標記,一些關鍵性的資訊點,還有這把刀,”奧蕾莉亞?風箏指了指姐姐大人手中的指揮刀。“這把刀和這個空間組合起來是一個整合了帝國最尖端神秘學技術的信息糾纏體,皇帝陛下自身也是這個糾纏體的零件之一,在將兩部分母星的信息割裂開的時候,她在兩個部分各自留下了用於解除割裂狀態的鑰匙,另一側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在這一側,解除割裂狀態的鑰匙就是皇帝陛下自己。只有她才能與這把刀產生共鳴,然後釋放空間內的‘鎖芯’。當我恢復部分記憶的瞬間。皇帝陛下的身份就不用懷疑了。”
“好吧。我知道了,那這個話題先放在一邊,”姐姐大人突然開口了,她的臉色很複雜,帶着十分罕見的迷茫和不安,但她仍然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並輕輕捏了捏我的手。“阿俊,別擔心。我沒事——奧蕾莉亞,你能不能把當年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解釋一下?爲什麼母星要分裂。爲什麼當年的皇帝……也就是當年的我會去虛空深處,然後失蹤,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們現在……很混亂。”
奧蕾莉亞?風箏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點點頭:“盡我所能,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衆人安靜下來,準備側耳恭聽這段至今迷霧重重的歷史。
“災難的事情我想用不着解釋,你們應該已經知道那段歷史,”奧蕾莉亞看了我們一眼,得到衆人肯定的答覆,“我要講的是當災難即將席捲帝國的前夕,皇帝陛下采取的行動。和其他天區的皇帝不同,昔日十五天區的皇帝陛下從不熱衷於當年那個瘋狂的計劃,她深謀遠慮,而且早早就意識到,那些大型試驗一旦出現問題就會產生災難性的後果,但在一百三十五位皇帝組成的議會整體中,對那個計劃持有不參與態度的只有不到十位,而持有明確反對態度的只有區區四五人,一切是無法阻擋的。
陛下一直在努力,並一度嘗試和另外的皇帝聯合起來行動,她確實說服了幾位反對虛空試驗的皇帝,但就在他們採取行動之前,災難已經爆發了——即使是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蕾姬大人,也沒能料到災難爆發的形式和準確時間。”
“這很正常,”珊多拉嘆了口氣,“虛空,深淵,兩樣東西都是那麼簡單能被預知的,更何況還是將它們糅合到一起進行的大爆發,你們能在之前就感覺事情不妙這已經相當不簡單了。”
我從珊多拉的語氣中還聽出了一點無奈,儘管她沒有明說出來,但長期和她心靈相通,我還是能察覺她在想些什麼的——其實當時一切本可以避免,如果十五天區的皇帝和她的先知能成功提醒試驗的組織者的話,災難本不會爆發。
但最終沒有人聽進這樣的警告,原本強大睿智,如神明一般無所不能的希靈使徒在當時已經集體陷入一種盲目和狂熱的狀態,他們的高傲不允許他們承認自己的種族會被一場莫須有的災難毀滅,即便是先知這樣的存在,其所作出的警示也已經改變不了那些狂熱的研究者——當然,或許也有點用,來自十五天區的警告可能會讓他們在試驗場多放幾個幽能屏障,可能會讓他們把試驗設備再檢查一遍,也可能讓他們稍微減少對虛空轉換器的能量供應,但對一場即將爆發在希靈使徒精神網絡中的深淵衝擊而言,這樣的措施能有什麼用?
“不聽先知的話,終究吃大虧啊。”林雪搖頭晃腦地感嘆了一句,也不知道她聽着別人討論一個疑似自己前世的人的事蹟是個什麼心情,我則深表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反正就我們而言,是絕對沒人敢無視這丫頭說的任何一句話的,雖然很多時候她說的都是“你要不帶我去吃烤鴨明天必將有血光之災”這樣的廢話。
三兩個反對的聲音最終被一百多個狂熱的聲音淹沒了,災難爆發之後十五天區只能獨自採取行動來拯救自己,我不知道爲什麼這裡的皇帝沒有參與當年的“文獻館”計劃,看樣子奧蕾莉亞甚至根本不知道災難之後還有人建立了文獻館,更不知道文獻館中犧牲了三十多位希靈皇帝,十五天區完全是在自己行動,難道他們已經放棄和同胞溝通了麼?
當我將這些疑問提出的時候,奧蕾莉亞似乎笑了笑。
“我不知道文獻館是什麼,但蕾姬大人下令封閉了十五天區對外的全部信息交流渠道,甚至切斷了我們和帝國腹地的精神網絡,現在看來,我們的行動是正確的。”
“聽先知的話,才能活命啊。”
林雪再次搖頭晃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