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珊多拉在塔維爾這裡一呆就是大半下午,等把幾個大項目的進程都瞭解清楚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傍晚了,安瑟斯和哈蘭見沒自己什麼事,已經提前告辭回去,我在珊多拉喊餓的時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臨近飯點,於是也告辭離開。
從塔維爾的辦公室出來,我們迎面遇上的就是塔維爾的質量投影和質量投影以及更多質量投影:這些質量投影每個都領導着研究小組或項目辦公室,遊蕩在研究中心的所有樓層裡,幾乎可以看做研究所裡的一道風景線,我和珊多拉一路往外走就一路不斷遇見戴着各種標牌的塔維爾,不斷跟同一張臉打招呼——有時候會跟同一個人打兩次招呼,對方還會熱情地提醒一下。這感覺果然不管適應多長時間還是特別詭異。其實使用質量投影來多線程工作的並不只有塔維爾一個,高級研究員都有這種能力,但把質量投影用到這種喪心病狂規模的確實是隻有那個眼鏡娘了。我在走廊裡跟十七八個塔維爾打過招呼之後實在忍不住了,拽住其中一個就提建議:“塔維爾啊,我從你辦公室出來已經走了好幾分鐘了,現在還沒脫離你的視線,你就不想說點啥?”
塔維爾不知道第幾號被我突然抓住,露出困惑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你偶爾也要學着放鬆一下唄,”我循循善誘地勸導她,“連哈蘭都有時間就去希爾維亞的小店坐會,珊多拉都開始看電視劇了。你也發展發展自己的個人愛好什麼的,你看看自己這分身數量。你一個人已經承擔了多少個人的工作了?”
“個人愛好?”塔維爾想了想,“哦。有的,屬下最近培養了個人愛好,而且也經常去放鬆一下的,只不過屬下擅長的就是多線程思考,所以在娛樂的時候大部分投影也在工作罷了。”
我原本只是隨口一提,想借着這個話題勸塔維爾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死板的眼鏡娘竟然真的說自己有“個人愛好”,頓時我和珊多拉都好奇起來了:“你什麼愛好?”
“地球人的體育運動,”眼鏡娘溫和地笑起來。“前不久才注意到,地球人發明的很多對抗性運動很合屬下的興趣……陛下要看一下麼?屬下的一部分質量投影正在研究所後面的空地上放鬆呢。”
我原本想着陪珊多拉去食品街逛一圈就回家,結果這下好奇心上來是怎麼也壓制不住了,連旁邊的珊多拉都顯得一臉興致盎然的模樣,我倆連連點頭:“帶我們去看看。”
塔維爾立刻帶着我們穿過研究所中央大走廊,來到一個可以直接看到後廣場的開放式大廳,我和珊多拉看着研究所後面的廣場,愕然無語。
廣場上用浮動式隔離柵圍出了一塊區域,二十多個塔維爾穿着紅白兩色運動衫。在那片空地上熱熱鬧鬧地……踢足球……
空地上方漂浮着一個碩大的全息影像,上面簡簡單單地顯示着幾個數字,是當前的比賽的分,那分數簡直驚心動魄:1896比1897。而且在我一眨眼的功夫,比分已經變成了1897比1897。
“陛下以前就提醒過,讓屬下注意休息。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塔維爾(質量投影)在我們身後高興地說着。“屬下最近才體會到陛下的良苦用心,把自己的一部分線程解放出來處理一些低強度的數據。這樣循環進行的話確實提高了分身羣的整體效率,而且進程錯誤率也下降了百分之一左右,‘轉換心情’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呢。”
我和珊多拉:“……”
“那什麼,總覺得你微妙的誤解了什麼,”我嘴角抽抽着看向塔維爾,心頭有千萬句疑惑,但最後還是隻憋出一句話來,“你知道這個足球的運動規則麼?”
“不怎麼清楚,”塔維爾無所謂地聳聳肩,“只瞭解到要把球踢到對方的球門裡,不過這對希靈使徒而言難度太低了,所以屬下自己加了一些限制條件,比如不能用重力操控,不能用力場封鎖,不能用超時空轉換之類的東西,單純憑藉身體協調力的話這個運動還挺有趣的。”
“你們已經踢多久了?”珊多拉一腦袋黑線地問道。
塔維爾想了想:“兩天了吧,之前在研究籃球,比分突破五位數之後開始研究足球的。”
我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無法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趕緊拉着珊多拉的手離開了研究所,我們走的時候場上比分剛剛突破1900比1900大關——我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都沒辦法正視足球了。
“其實這也不錯,”珊多拉還感嘆呢,“塔維爾覺得這樣有意思就行,反正只是給她轉換線程用的,她就是組織兩百個影分身去拼積木也沒什麼——總比泡泡成天泡在遊戲裡強。”
我稍微聯想一下兩百多個塔維爾湊成一堆拼積木,最後把一比一的新天鵝堡還原出來的盛況,頓時感覺腦仁都在哆嗦,再也不敢往下聯想了。
冬天晝短夜長,影子城和表世界的時間同步,最近也用上了冬日風情主題包,於是等我領着珊多拉在食品街上覓食一圈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完全黑下來了,我們手牽着手走在依舊熱鬧的影子城街道上,我手裡拎着準備回去分給一幫小丫頭的零食袋子,珊多拉手裡拎着……哦,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拎着了,她吃東西的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快,我描述都描述不過來。
之前已經給家裡打過招呼,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飯,所以我跟珊多拉可以在城裡多逛一會,後者其實對逛街的興趣並不大。“上街覓食”可以說是出門對女王陛下而言唯一的吸引力,但我看得出來。珊多拉所享受的並不是逛街,而是跟我在一起溜達的清閒時光:最近工作壓力比較大。我們倆也是該放鬆放鬆了。
從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徹底崩壞的那天開始算起,到如今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五年多,影子城中的一切也顯得天翻地覆,當初那個冷清詭異甚至能讓人聯想起恐怖片的鏡像城市現在也變成了虛空中最繁華的“神之都”和“聖地”,這裡只有兩點仍然沒變,第一是潘多拉隨手弄的徵兵廣告仍然在城市的各處宣傳影像上隨處可見,第二則是天上依舊掛着泡泡設計的奇怪主題包,而且不管什麼主題包都要掛上時鐘——如果你非要給影子城也想個城市主題文化的話,那這兩樣東西應該就是了。
我和珊多拉不知不覺就遠離了鬧市區。來到了環城水系周邊較爲清淨的地方,這條護城河的兩岸是入夜之後影子城最安靜的區域之一,因爲嚴格來講這地方屬於人魚居民區,在護城河裡游泳我們都是按擅闖民宅處理的,這裡自然清靜。現在時間已經是華燈初上,護城河兩岸寬闊平緩的坡道也籠罩在一片柔和的燈光中,這裡的路燈都是特製,光子發生器和磁屏障保證燈光只會照射到路面一側,而不會照射到河水。這也是住在水裡的人魚們強烈要求的:淡水種人魚族提交了一份嚴肅認真的報告,投訴了大半夜有人用強光照自家窗戶的惡劣行爲,護城河兩岸的路燈就換成這種高級貨了。
護城河岸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路人中有一半也是出來散心的情侶或者小夫妻。而就在我領着珊多拉準備前往下一個覓食地點的時候,一個慢悠悠軟綿綿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啊——是陳,還有珊多拉——”
我扭頭一看。果然是希爾維亞,這隻銀毛鼴鼠今天罕見地出門閒逛。而且她身邊還跟着一個人,一個我不認識的、留着粉紅色短髮的女孩子。她胸口掛着個銀白色的小金屬牌……不用說了,希靈。
這姑娘每次見面都換一張新臉,現在我終於意識到當初淺淺給她脖子上掛個牌子是多有先見之明瞭。
“呦,”我上前跟希爾維亞打了個招呼,“真罕見,你晚上八點以後竟然也有出門的時候。”
隨後我讓希爾維亞在旁邊反應着,扭頭跟希靈聊了會天,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這位“種族意識”了,不知道她的工作和生活步入正軌沒有。這個跟現實世界略有點脫離的奇怪姑娘是帝國數據總網的最高管理員,現在泡泡已經把很多適合她的數據處理任務交給了對方,但希靈的本體就是網絡,她的工作也完全在網絡空間裡進行,所以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她在外面無所事事地閒逛,給人的印象好像很悠閒似的。如今希靈還是和塔維爾住在一起,那個眼鏡娘好不容易遇上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研究對象,自然是一刻都不願意放跑,而希靈自己好像也挺喜歡塔維爾的——她並沒有“被研究”的感覺,反而覺得塔維爾是個很照顧自己的好前輩,我有時候就尋思着這兩位在一起的時間要是再長點,說不定帝國境內就會出現僅次於阿西達姐妹的百合組了……
我這邊跟希靈聊了半天,希爾維亞那終於反應過來了,她溫吞吞地笑着跟我和珊多拉說道:“晚上好——其實我一開始在店裡睡覺——是貝拉維拉突然醒過來——然後她散步到一半就又睡着了——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護城河周圍——就接着散步——然後遇到了希靈……”
我聽完她說這麼長一句話差點睡過去你們知道麼!
“你跟貝拉維拉的共生狀態還真是……”珊多拉都忍不住吐槽,“這麼說你經常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在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
“也不是啦——”希爾維亞慢悠悠地搖頭,“貝拉維拉會把記憶共享過來——不過我很少出來——所以不管走到哪都感覺是奇奇怪怪的地方……”
我嘆了口氣,覺得跟希爾維亞交流起來太費勁,她說兩句話的間隔幾乎夠日漫男主泡個妞的。
而就在希爾維亞慢慢悠悠跟我們介紹她和貝拉維拉合體狀況的時候。希靈無聊地到處溜達起來,並且很快找到了讓她感興趣的東西:路邊的裝飾灌木叢中有幾株看起來和周圍灌木格格不入的低矮植物。看起來如同野草似的,她上前碰了碰那東西。擡頭招呼我們:“你們看這是什麼?”
我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那植物很面熟,它的葉子很有特色,在主葉柄兩側對稱排列了整整齊齊的兩排小葉片,搜刮搜刮自己肚子裡那點可憐的植物學知識之後我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麼了,自信滿滿地介紹:“這是含羞草,地球上的植物,只要碰一下它的葉子,這種草就閉合起來了……”
希靈使勁晃着那株植物的葉柄一邊嘀嘀咕咕:“可是它爲什麼沒動靜呢?”
我一下子愣了。尷尬半天之後嘿嘿傻笑着解釋:“……可能是這個的臉皮比較厚。”
“你臉皮才厚呢!”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在我們腳下響起,那株“含羞草”猛然搖晃着葉片像是在表達抗議,“我是林精,不是含羞草,我找個地方睡覺容易麼!”
希靈想了想,突然伸手去刨那株植物下面的土:“含羞草說話啦!”
我這邊還驚訝着呢,那株植物突然更劇烈地抖動起來,然後啪啪兩下用自己的葉片打開希靈的手,自己使勁往外爬起來:“誒別動別動!你這人怎麼冒冒失失的!好吧好吧我出來我出來。我知道在公共道路上睡覺還佔據公共綠地是不對,可你們這城市也太大了好麼,從這兒到最近的傳送點足足有五百米,五百米啊!五百米你們知道是什麼……誒誰來幫我一把。我的根好像跟旁邊的樹叢纏一塊了。”
我顧不上驚訝,趕緊和希靈一塊把這株植物從土裡刨出來,結果等它……他或者她露出真容之後我們才真正呆住了:這株植物的植株部分倒沒什麼可驚訝的。它除了上面的葉片之外,下面還有大約半尺長的棕褐色根鬚。而在葉片和根鬚之間則是膨大的棒狀莖稈,但讓人驚奇的是。它除了植物部分還有機械部分,就在它的根鬚和莖稈上延伸出來,那是一些複雜精巧的機械足,其風格很像託貝魯蟲族,帶有圓潤的弧度和仿生學的關節機構。
“這也是影子城的居民?”我摸着腦袋大惑不解,眼前這顯然是個智慧生物,儘管有着植物的外表,但看到那些機械足,我真不知道該不該算它是半個動物……
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爲在影子城看到奇奇怪怪的居民而驚訝了,在這個聯通了整個宏世界的諸界之都,每天來來往往的稀奇生物不計其數,把他們的種族名字排列起來別說繞地球一圈了,就是把地球繞成個麻線團都富裕,所以很多在影子城常住的居民都習慣了這種環境,早起出門跟馬路牙子上的石頭敦子打招呼都不稀奇,因此我在看到一株含羞草(雖然它/她/他堅決否認這一點)在自己眼前蹦來蹦去的時候只是驚訝於自己沒聽說過最近有這樣一個種族入駐影子城,到沒感覺它的生命形態有太大奇怪的:雖然一開始確實是被嚇了一跳。
“我是跟着商隊一起來了!”那株含羞草在地上輕快地跑來跑去,它/她/他在跑動的時候根鬚會捲起來以防止在地面磨損,同時依靠下面的機械足來移動自己的身體,我注意到那些機械足運動的時候沒有明顯的摩擦音,所以裡面用的應該是出力較低但功效更高的仿生動力機構,一株植物……一個草本種族,怎麼研究出的這些技術?他們這文明是怎麼起步的?
“商隊啊,”珊多拉倒是點點頭,“嗯,最近虛空財團那邊辦得風風火火,宏世界有不少商人都被吸引過來了,連一些以前很少聽說的隱世種族也冒出來挺多。你是哪個種族的?”
“林精,說過了林精!”含羞草在地上蹦了蹦,“你們是城管?還是街道辦事處?我聽嚮導說過這倆部門是管理居民行爲規範的,我佔用綠地和破壞景觀樹叢應該不算什麼大問題吧?”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啊?”我以非常彆扭的心態跟一株含羞草交談,說話的時候都不知道該看着它/她/他的哪部分:這到底哪裡是頭哪裡是身子啊。
“不知道,”自稱爲林精的含羞草晃了晃葉片,“我又看不見你們,我的輔助感光器被燒壞了,要明天才能長出來呢,現在只能靠着植株體的紅外感應看個輪廓。我剛來這邊,人生地不熟,這個城市太大了,太大了,而且你們竟然連給植物種族準備的便民花壇都沒有,我沿着這條路找了半天,只有路旁邊的景觀樹叢下面的土能挖的動,不方便,真不方便……”
我看着這個絮絮叨叨的“智慧植物”,感覺頗爲有趣,影子城最有特色的就是這種情況了:每當出現一個稀奇古怪的新種族,就會產生一堆與之配套的“生存法案”,在人魚入住之後,影子城有了鹹水居民區和淡水居民區,某個機械人種族入住之後,街頭巷尾的便民終端下面多了一個充電插口(這個插口歸食品監督部門管),而現在又出現了一個需要紮根在土裡才能睡覺的草本種族……我尋思着應該開放一部分城區的公共綠地了。
而這時候那個含羞草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倒黴,真倒黴,那麼多商隊怎麼就我們遇上麻煩,還以爲來諸界之都能長長見識呢,結果怎麼就撞上幽靈船了呢,貨物沒了,我還燒壞一個組件,現在我身份都快成難民了……”
我一下子醒過神來:“等等,你說你們撞上幽靈船!?”
(最近在看重生之超級戰艦——不要吐槽書名。剛看前面,感覺挺有意思的,雖然陰謀向的劇情以及開篇進度過快略有槽點,但在網文大環境下能用知識向的東西寫科幻而不是走升級練功路線,這點感覺很可貴,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另:一如既往無責任推書,後面坑了別怪我,我也剛看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