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很快被請了出去,而且是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被請出去的,大概這位戰鬥修女想破頭都搞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身爲神職人員卻反而是要出去的人吧。一名大主教吩咐賽琳去附近的休息室等候,而且特意提醒她不可擅自離開大教堂:這是正常的警惕性,因爲我和珊多拉已經引起在場所有人的高度警惕,連帶着賽琳也稍微受了點牽連,不過貌似賽琳本人還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很快小會客室中就只剩下我和珊多拉麪對着兩個教皇和五個大主教,我很意外對方竟然還沒呼叫衛兵:幾位老大爺看着腦門子已經往外滲虛汗了,但他們仍然全力保持鎮定坐在長桌後面,並且隱隱保護着坐在他們中間的教皇,可就這樣還是沒人呼叫衛兵,看樣子都是很沉穩的人。
“別緊張,你們得先把心情平復下來,否則咱們沒法談。”我對幾位老人家擺擺手,對方的反應倒是在自己意料之中,看他們對古代真相諱莫如深的態度我就知道這是個讓人極端警惕的話題,很可能和毀滅世界的災難有關,除了特定人員可以知曉,其他人哪怕僅僅說出來大概都是犯忌諱的,現在他們因爲不知道我和珊多拉的身份,再加上珊多拉提到的太空廢墟完全不像是尋常異教徒可以知道的東西,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雙方就陷入了僵持。
爲了打破這種僵持,我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數據終端,不過在展示某些東西之前,我非常謹慎地看了看對面那四個眼瞅着比人類文明史還長一大截的精靈老頭(五個大主教有四個都是老頭,剩下一個卻是個非常年輕的姑娘。這倒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什麼,這裡沒人有心臟病吧?”
幾個老爺子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番,貌似壓根沒想到眼前神秘的不速之客會突然提出這麼有創意的問題,我不得不再次重複:“你們有心臟病的最好先回避一下。接下來的事情比較有衝擊性。”
“我們很健康,”一個看上去鬍子最長的老大爺氣勢十足地敲了敲桌子,“不管你們是誰,故弄玄虛的話就到此爲止吧,真有什麼事情就趕緊說,否則我覺得你們跟其他那些異想天開的……”
“那我就把投影打開了。”我不等對方說完就隨手在數據終端上摁了一下。桌面上立刻投影出了一米多高的帝國軍徽:眼前這些精靈少說也活了七八萬年,毫無疑問,他們必然,也必須認識這個。
在那簡潔卻又充滿力量的藍色水晶十字浮現出來的一瞬間,“很健康”的白鬍子老大爺嘎一聲——毫不猶豫地抽了。老頭梗着脖子雙目怒睜,彷彿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來般地盯着眼前的帝國徽記。他雙手胡亂揮舞着,喉嚨裡發出含義不明的咕嚕聲,然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看就要有撒手人寰的危險。不過幸好他身邊的人反應及時,另一個看上去比他小不了多少歲的老大爺配合着那位年輕的主教妹子將他一把摁在桌子上,年輕主教從兜裡掏出一大把藥片來使勁往老頭嘴裡塞:“快!烈風主教,張嘴吃藥!堅持住!趕快張嘴吃藥!”
藥片塞進嘴裡。又被摁着脖子灌了幾口水,被稱作烈風主教的“健康老大爺”終於緩過氣來,但他剛來得及咳嗽兩聲,另外一個主教又掏出一大堆急救藥物來往他嘴裡灌:“烈風主教,還有這些,快吃下去否則很快還要犯病……水,水,再拿杯水來,主教藥不能停!”
我跟珊多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直到塵埃落定倆人都是一愣一愣的。而這時候烈風主教也終於徹底穩定下來,他劇烈咳嗽了一陣(被灌水塞藥折騰的),隨後瞪着眼睛看向第二個給他塞藥的老頭:“我去年還只有心臟病,今年就捎帶上慢性咽炎了!你能不能別把我的藥跟你兜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一塊,這都什麼味兒啊!”
我覺得自己再不說話就要被人遺忘了。於是輕輕敲着桌子:“烈風大爺是吧?嗯,聽着就是樹精靈的名字,不是植物就是大自然的。剛纔問你的時候你不是沒心臟病麼?”
“咳咳——”老頭頓時咳嗽的更加厲害,好像是被我一句話嗆進了肺裡。
“這個標記……”始終沒有開口的一名樹精靈老主教終於從這一番混亂中抓住了重點,他驚疑不定地看着半空中那仍然在慢慢旋轉的藍色徽記,“你們是從哪弄到的?”
“怎麼叫從哪弄到?這就是我們的標記,”我感覺對方這懷疑有點毫無道理,“你們應該等了挺多年吧?現在帝國來人了怎麼你們不高興?”
“真的……是你們?”烈風主教老當益壯,他揮手推開了試圖攙扶自己的年輕後輩,一手抓着藥一手端着水,以準備萬全的姿態看着這邊,“不管是不是我都得警告一聲,如果你們是從哪意外得到了這種標記想來招搖撞騙,老漢豁出命也得把你們留在這兒,這不是誰都能隨便亂用的!而且這個宇宙被你沒法想象的敵人盯着,你手上那個東西如果隨便亂用很可能會讓整個世界都完蛋……”
“等等等等……”我趕緊擺着手讓這位義正詞嚴的老爺子冷靜下來,對方的態度令人感動,但我們貌似遇上點問題,“爲什麼你認不出來這麼明顯的幽能……唉,我明白了,你們是樹精靈啊。”
樹精靈,舊帝國最後一個眷族,甚至可以說他們還沒來得及變成一個真正的眷族就趕上了大災難,其他眷族都跟帝國朝夕相處南征北戰至少數百年,其成員一眼就能認出帝國設備,而且本身也多多少少有着感應幽能的能力(後期進化或被帝國強行改造),唯獨樹精靈不行,他們還沒搞明白帝國是個什麼概念就被迫開始逃亡了,絕大多數樹精靈甚至只認識哈蘭這一個帝國皇帝。可見這情況有多微妙。
眼前的老大爺想必認識帝國軍徽,也認識帝國設備,但除此之外他對如何辨認希靈使徒是兩眼一抹黑的,所以他不敢肯定我和珊多拉的身份,因爲只要智力高於平均值的人都知道:光憑几樣信物證明不了任何事情。這有可能是撿來的嘛。
更微妙的是:自己還真不算標準的希靈使徒,我身上除了某些小設備之外還真沒幽能反應,而珊多拉……她現在看着更像是個蛋,也不知道舊帝國有沒有專門的蛋形兵種。就我們倆現在這情況,換個正經的舊帝國眷族都要嘀咕半天才敢認親,眼前的樹精靈當然更疑神疑鬼了。
說實話。他們要真毫無疑心納頭便拜的話珊多拉可能反而會生氣:女王陛下愛兵如子,也就是說她管起手下的士兵是跟揍孩子一樣不講情面的,僕從軍顯然也算士兵,所以要求很嚴……
“哦對了,給你們看看別的東西,”我突然想到了最可以證明帝國軍身份的東西:飛船。就懸停在太空嘛,“你們現在還有能力觀察太空麼?別告訴我連教會都把最後一臺望遠鏡給砸了,那樣的話我就必須把飛船開進大氣層才行,不過這樣或許會引發騷亂。”
“我們一直在觀察太空的,以防止遇上來自星球外的威脅,”一名老主教摁着胸口說道,他正在逐漸意識到眼前的情況。於是越接近真相就越是緊張,哪怕現在已經從內心裡相信眼前的事實,他也不敢隨便點頭,“你要給我們看什麼?”
“打開你們的太空監視設備,現在正好是晚上,哪怕用光學望遠鏡都能看到:瞄準正北方向那三顆排列成直線的最亮星星,就在中間那顆星的位置。”珊多拉下着命令,於是這些主教們紛紛開始用會客廳裡的內線電話(在大教堂內,這種程度的科技還是隨處可見的)吩咐起下面的各級部門來,而那名最年輕的女性主教則在稍後念動咒語在半空製造了一個彷彿水幕的東西。水幕上呈現的正是望遠鏡觀察到的太空景象。珊多拉此刻對帝國上將號下了命令:“艦載主機,解除本艦隱形,把製造完成的所有護航編隊都釋放出來,能擺多大擺多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想必很多人都猜到了,沒錯。接下來是這樣的:
“烈風主教!堅持住!張嘴吃藥!”“水,再拿杯水來!烈風主教藥不能停!”
爲什麼挺嚴肅一件事硬生生就變成這樣了?這位看着氣魄十足的老爺子其實是來調節氣氛的?
當帝國艦隊陳列在軌道上,所有人都將知曉它們的降臨……算了,現在這氣氛已經毀的沒法繼續拽這些話了,總之面對在太空中擺開陣列的帝國飛船,即使是對帝國辨識能力再低的樹精靈也不再有所懷疑,會客室裡經歷了各種各樣意料之外的騷亂,但現在總歸是按預定節奏發展了:兩位教皇再度回到座位,幾位老主教也在我和珊多拉的要求下重新落座——好像賓主反了過來?
“我們的恩主啊,外面的災難……終於結束了?”
主教之一顫顫巍巍地撐着桌子將整個上半身傾過來,彷彿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這一句話裡。
“結束了,”我認爲對方指的是舊帝國那場大災難,點頭之餘心下也有點慨嘆:他們果然是因爲那場災難才決定封鎖科技隱藏自身的,但災難在七萬年前便已經結束,他們這是白瞎了七萬年光陰麼?“現在新帝國已經建立,新的秩序,新的環境——等解決了這個世界的問題就可以帶你們回去。”
終於等到了這一句遲來七萬年的答覆,眼前老邁的四名主教臉上表情幾乎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們彷彿面對巨大的衝擊而陷入了茫然,互相對望了數次,烈風主教才終於醒悟過來:“結束了,結束了!外面的深淵已經退去,帝國重新收復了失地?!我們這幾萬年的等待終於沒有白費,要打開聖庫……打開聖庫,把天神鍛爐裡的東西拿出來……”
“等等!”聽到“收復失地”四個字我好像突然意識到有哪不對,“先確認一下:這個世界爲什麼封鎖起來?是誰做的?你們應該沒這個實力,當初是希靈把你們帶到這的?”
“希靈?我們不知道那位意志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個女人,”一名主教平復下心情,將古老帷幕緩緩拉開,“在最後的逃亡路線也被封死之後,我們這些倖存者不得不聚團逃到了這最後一個還沒被深淵波及的世界。那位意志帶着最後一點還沒被腐化的艦隊把我們護送到這裡,並且將天神鍛爐交到我們手上,她在離開之前說過會封鎖這個宇宙,並將它存在的痕跡從所有數據庫中抹掉,她讓我們小心地隱藏起來,在這個庇護所裡不要發出一點聲音。‘這是個安全的地洞,外面森林大火瀰漫,瘋狂的野獸肆虐,你們這些小動物要藏在洞裡,死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如果可能的話。把洞往更深處挖下去’——她當時是這麼跟我們說的。”
我越聽越驚訝,此刻終於忍不住瞪着眼睛打斷了對方:“等等!你剛纔說……你們沒逃出帝國區?最後的逃亡路線被封死了,所以你們根本沒逃出去?!那這個世界的位置……”
“它在第一天區啊,”烈風主教很自然地說道,“據說是帝國最古老的領土,在帝國區腹地,距離最初的深淵爆發源很近。但因爲這個宇宙是什麼……後備世界,一直沒有開發過,災難發生的時候這裡幾乎沒什麼通向外界的連接點,整個世界還被保存在世界庫裡,所以它反而是最後倖存下來沒被污染的世界,大概也是唯一一個世界了。”
第一天區!舊帝國腹地!
我整個人都呆滯了,跟珊多拉大眼瞪小眼(假設珊多拉球有眼的話)地瞪了半天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隨後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叮了個當的!這裡是深淵區!?還是深淵區最中央那塊!”
這些天我跟珊多拉一直在研究自己到底是被炸到什麼地方了,我們猜測過白區,猜測過休倫領地。猜測過三神族都未探測過的未知地帶,甚至猜測過是不是被炸到了橋對面,但……但竟然沒一次猜對的,這裡是深淵區,我們從頭至尾都沒有離開深淵區。反而是被炸進了它的最深處!
我終於理解爲什麼教會要嚴格封鎖技術,甚至不惜讓整個文明鎖死在農耕社會了——這他孃的根本不是兩百萬墮落使徒的問題,也不是區區一兩個深淵之門的問題!在過去幾萬年裡,這個世界外面壓着整個已經陷入狂亂的舊帝國,數以億計的墮落使徒,千百萬座深淵之門!
它就在深淵希靈的眼皮子底下!
別說跳出世界屏障或者對外通訊了,哪怕這裡的避難者研究一下基本力,研究一下引力場和曲率,稍微碰碰宇宙的任何一個基本概念,只要有一個操作失誤觸動了世界的自反饋機制,都會立刻把這個避難所暴露給不計其數的瘋子,外面的墮落使徒能把整個宇宙都撕個粉碎。
我現在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慨嘆沒有必要,這個世界的倖存者絕對沒有白費幾萬年光陰,他們壓根沒來到安全區,這幫傢伙是在墮落使徒的眼皮子底下藏到了今天——這幾萬年的等待值啊。
大概是我跟珊多拉這驚訝反應太過顯眼(應該是我太過顯眼,外人大概是看不出珊多拉球的驚訝表情的),桌子對面的倆教皇猜到了什麼情況,科技教皇小心翼翼地舉手了:“請問……你們不知道這個宇宙的位置麼?你們不是從外面來的?”
“我們確實是從外面來的,但過程比較非主流,”我哭笑不得地擺着手,心說這下好玩了,“這個世界……一直都沒有出現在任何記錄裡,我和珊多拉不是通過正常的虛空航行找到這兒的。不過這都是小問題,不管這外面是深淵區還是安全區,總之危險確實是解除了,你們不用擔心,帝國後續部隊很快就會找到這兒。現在咱們來好好談談這個世界的封鎖問題吧——這麼說籠罩整個宇宙的干擾屏障其實是當年深淵希靈留下的?對了,深淵希靈就是當初指引你們來這兒的人。”
“我們沒有親眼目睹,”烈風主教捋着鬍子露出回憶神色,“但她在離開之前說了之後的計劃,所以可以肯定是她封鎖了這個宇宙。啊,當年我還是樹精靈最年輕的將軍,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期盼着能看到那位大人領着艦隊迴歸這裡接我們出去,但又深深恐懼着這件事,生怕她再次出現的時候會帶來毀滅。畢竟在她離開之前曾坦言,就連她自己也即將被腐化,唉……如今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果然是別人,這麼說,那位大人也沒能堅持到……”
“她現在……還算是活着吧,”我想了想深淵希靈的生命形式,只能跟老頭一起感嘆起來,“已經經歷了自我重組,舊日的深淵希靈算是死了,如今我們這邊的深淵希靈算是部分複製體。她好像並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從未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她發瘋的這些年也沒有進攻這個世界。”
“因爲她把這個世界從數據庫裡抹去了,包括她自己的記憶,”珊多拉球在旁邊插了一嘴,隨後轉向桌對面的主教和教皇們,“先不討論這些,好好講講你們這些年的經歷吧,我對此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