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戰鬥在遠離霧神星和前哨基地的地方展開,這是珊多拉最終給出的選擇,也是在當前情況下最能避免帝主力受挫,爲以後的發展打下基礎的選擇,理論上講已經沒有什麼是比這個計劃更穩妥的了,但誰也不知道珊多拉打算如何實現這個想法。
復仇軍不是傻子,幾次的交戰已經證明這點,雖然現在仍然無法確定對方的指揮官是不是還在用正常的邏輯思考事情,但他們在戰術智慧上的表現已經證明對方不是大星雲裡面那種僵硬死板的自律飛船,而是一羣有着敏銳戰鬥神經的帝人,珊多拉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隱藏兩座基地或許還可能成功,但要讓他們義無反顧地進攻一片根本沒有多少帝駐紮的空曠太空,這可能辦到麼?
“虛張聲勢,”珊多拉張開雙手,在空中慢慢劃出一個大大的圓弧,“事實上自從第一次交鋒,我就在思考復仇軍怪異的行徑,並且想辦法找到他們和正常帝國士兵不同的地方。”
“這還用說麼,正常帝國兵裡面你能找到個敢朝長官開槍的?”
我立刻接了下句,結果姐姐大人和珊多拉一塊對這邊怒目而視。
“咳咳,我知道,不亂搭腔,你繼續說。”
“恩,阿俊說的其實也有道理,”珊多拉點點頭,“復仇軍和正常帝國兵最大的不同當然是他們將希靈使徒當成敵人,而且敢向自己的皇帝開炮,不過這只是他們判斷力上的混亂。我關心的是一些更細節的事情。在第一次突襲戰中,由於戰況緊急,冰蒂斯和叮噹小隊的幾個成員也親自投入了戰鬥,想必大家都記着吧?”
我們當然立刻點點頭,肯瑟大叔還嘆着氣揉了揉自己的肋骨,不得不說那場戰鬥真是讓人印象深刻,不管是冰蒂斯的板磚還是琳的托馬斯迴旋。
珊多拉繼續說:“我一開始認爲復仇軍的敵我判斷機制是將正常的希靈使徒列入了敵人名單,這可能是他們在舊帝國崩潰的時候遭受叛軍攻擊並發現了精神鏈路中正在蔓延深淵感染,於是摧毀了自己的精神鏈路,並且因此損傷到了自己的敵我判斷機制,將帝誤認爲是受到感染的叛軍,但冰蒂斯他們是神族,不管是戰鬥方式還能量反應都與正常的希靈使徒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別,復仇軍卻把他們也一併歸類到了敵人陣營,這讓我推翻了一開始的假設。那些瘋掉的艦隊所產生的判斷混淆可能比一開始預料的還嚴重,他們不但已經認不出正常的希靈使徒,甚至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戰友是什麼模樣。”
衆人紛紛點頭,事實上這一點很多人也發現了,在當時戰鬥之後也稍微提了提,但由於情報太少,根本總結不出針對性的結論,於是就先被放到了一邊,這次珊多拉可能是從復仇軍的舉動中發現了更多東西纔將其再度提起。畢竟那都是自己多少萬年前的親兵啊,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一支軍隊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將軍,一個是敵人的將軍,珊多拉現在一次佔了倆身份,我覺得她已經無敵了。
“剛纔的攔截戰中,一部分僕從軍投入了戰鬥。”珊多拉突然說道,看似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我想起來,那是來自新伊甸聯邦的精銳部隊,在第一次霧神星突襲戰中,聯邦軍的將士只趕得上最後打掃戰場,這讓很多抱着“在帝國前線上打一仗回去吹牛b”想法的熱血飛行員們惱火不已,於是在今天的戰鬥中他們主動承擔起了外圍騷擾的任務,這是最適合聯邦軍的,畢竟哪怕他們全體換裝了統合部的制式裝備,其戰鬥力在帝面前也就是一羣武裝民兵,讓他們在正面攔截復仇軍是不可能的,統合部軍官也不會讓這麼多士兵上去送死,於是他們在這種混戰中的角色就是戰線外圍逡巡的“禿鷲”,不參與任何直接戰鬥,甚至不會衝到敵人的射程裡面,但在戰鬥的整個過程中都會憑藉龐大的數量和不斷的騷擾來打亂敵人的進攻步伐,在今天的戰鬥中這項戰術似乎十分成功,參加過戰鬥的帝國士兵紛紛表示復仇軍的陣型果然大亂——因爲丫們一開始就很亂。
上述那是統合部的指揮官們針對新伊甸聯邦僕從軍的戰鬥力制定出來的符合其角色的戰術之一,目的是讓僕從軍這種“民兵”也能在帝國正面戰場上發揮出儘可能大的價值,那絕對比舊帝國時代將他們當成炮灰直接堵炮口的行徑合理的多,而制定這樣的戰術並檢驗其效果也是剛成立不久的統合部的工作——這是題外話。
珊多拉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也給了我一點盡情腦補的時間,接着說道:“當新伊甸聯邦的艦隊在戰場外圍擾亂復仇軍前進的時候,我發現一件事情:復仇軍一開始根本沒有對聯邦軍產生任何敵對行爲,他們甚至忽略了戰場外那些數目龐大的陌生戰艦,只是一心一意地衝擊霧神星防線。根據觀察,復仇軍對聯邦軍的第一次攻擊是發生在他們的一艘護衛艦被一羣聯邦戰機集火擊毀之後。”
衆人開始面面相覷,分析起珊多拉這句話的情報量。
“也就是說,復仇軍一開始並沒有將聯邦軍算在‘敵軍列表’裡面,”周圍突兀地響起了一個雖然稚嫩但音量十分剽悍的廣播聲,“他們在受到攻擊之後纔將聯邦軍確認爲敵人?這太傻了吧?”
我這時候則着急上火地對空氣一陣嚷嚷:“泡泡!這都不打仗了,要說話你來艦橋上,能別成天拿着大廣播嚇唬人麼!”
一邊說我一邊心疼地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個剛纔突然抽抽了一下就不動彈的小不點放在桌子上,叮噹在衆人關切的視線中打了個滾,便果斷把自己包進一個大花骨朵裡:這小豆丁睡覺的時候最怕有人吵醒她了,泡泡剛纔還惡作劇地用一百三十多分貝的廣播來了一嗓子,我覺得自己腦幹現在還哆嗦呢。
話說我突然發現叮噹最近已經徹底退化成一隻寵物了啊,除了每天接受飼料和睡覺賣萌之外她可曾幹過一件正事兒麼?上次給肯瑟他們療傷不算,我覺得那幾個傻蛋最合適的處理方法就是扔那幾天自生自滅順便好好反省反省以後別跟着好幾百門星河主炮對着幹了。
泡泡在幾秒種後就傳送到了艦橋上,看着將四周隔離開來,形成了一間會議室的軍官平臺隔離柵,她嘟着嘴蹦到我旁邊的椅子上:“嘁,早知道你們把自己關在這個裡面,我就上兩百分貝的了——打完仗就忘了人家,讓我一個人在主機插槽裡黯然神傷的,孩子她爸你不知道老婆下班了得接回家啊?”
我已經對從泡泡嘴裡聽到正常的句子徹底絕望,這小傢伙似乎隨時隨地都打算把我往萬劫不復的路上引,上次領着這丫頭去公園放風(要不她都宅死在家了),她當着四五個警察叔叔的面跟我談論最近夫妻生活不足的事兒,結果不但把警察嚇一跳,還讓整整半個公園的大姑娘小媳婦跑了個精光……
珊多拉看泡泡一來就搗亂,忍不住狠狠盯了這小丫頭一眼,後者雖然沒大沒小可畢竟是珊多拉手下(我覺得大家可能都忘了這茬了),立刻吐吐舌頭不吭聲了,然後珊多拉繼續說道:“之後我又回放了一下第一次突襲戰時候的記錄,也確認一件事:冰蒂斯他們幾個,是在主動對復仇軍戰艦發動攻擊之後才受到反擊的。這樣可以確定,復仇軍的敵我判斷機制其實處在一種非常詭異的狀態。他們將正常的希靈使徒當成敵人,這個應該是固定的敵我界限,初次之外一切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東西都被列爲無關物體,哪怕那是一支氣勢洶洶的艦隊,只有在遭受攻擊的時候他們纔會將後者當成敵人……”
我們幾個對視了一眼,困惑開始漸漸瀰漫開來。
“這種判斷方法——用泡泡的話,真是太傻了。”莉莉娜一邊給桌子上的花苞(裡面是叮噹)澆水,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
“所有我猜測復仇軍的指揮者應該處於一種理性和感性的混亂狀態,他們在戰鬥中表現出了非常靈活的戰場思維和軍事部署,但在其他地方,他們就好像木偶一樣。但這和大星雲裡面那些聖堂守衛軍還不一樣,後者是純粹的機械‘與或非’判斷,而現在的復仇軍……我感覺他們仍然是有思考的,但絕對缺少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讓他們變成了牽線木偶。”
我對着珊多拉點點頭,已經有些猜到了她的意思:“於是,你想借助這點來混淆復仇軍的判斷力,讓他們把軍力投向一個並不存在的‘敵人’?”
“只是這樣恐怕還騙不過對方,我們仍然要用帝國艦隊和他們進行正面戰,但同時我們還要在這片銀河建立大量的虛假戰場,讓復仇軍認爲‘入侵者’已經在他們的國土上遍地開花,假如他們的敵我判斷機制真的存在我描述的那種問題,對方就會在每一個軍事目標上都投入大量兵力,當然也有可能集中優勢兵力一個個消滅這些虛假戰場——這都沒關係,我們的主力部隊將在這些空殼基地之間不斷轉移,同時不斷讓僕從軍在這些基地之間運輸物資,假如復仇軍攔截運輸隊,那就更給了我們伏擊的機會。至於正面戰……”
珊多拉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露出些懷念和矛盾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假如是它擔任總指揮,應該不會將所有兵力集中攻打一個目標,它會用大軍碾壓一個基地,同時派出一兩波小規模的軍隊侵擾和目標直接聯繫的分基地,讓敵人的軍力始終無法集中。當年這種戰術摧毀了很多防線嚴密的敵人,不過現在復仇軍的敵我判斷機制已經被破壞,它可能被這個假象所迷惑,將主力軍團浪費在幻影上,然後我們的主力就可以迅速消滅那些小規模的軍團,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在這個宇宙的劣勢將一點點扳平。”
珊多拉的計劃聽上去半懂不懂的,但我隱約覺得很厲害的樣子,當然,更讓人在意的是她口中那個“它”是誰,你得理解,這畢竟是我女朋友,而且剛纔珊多拉還露出那麼懷念的表情,更重要的是她說的還是中文,這要是英語我一聽就聽出男女……也可能聽不出來,英語我快忘光了。
我的問題剛拋出來,珊多拉就似笑非笑地斜了這邊一眼,顯然女孩子的直覺讓她感覺到某人那點飛來橫醋了,但眉宇間隱約是有點高興神色的,可能是感覺到自己被人當成寶貝疙瘩而開心吧,而泡泡則代她解答了我的疑惑。
“‘它’指的是大督軍,l-15,復仇軍的最高統帥。”
“l-15?這名字真奇怪,聽上去跟個編號似的。”我困擾地撓撓頭髮,也放心了點,不管怎麼說這種名字往誰頭上一按那都人畜無害了,當年西門慶要跟潘金蓮自我介紹說:小生朱大傻,那以後也就沒武松什麼劇情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例子扔這兒是真不合適,珊多拉要聽見,恐怕不沾醬她都能把我囫圇吃了……
“l-15確實是個編號,因爲大督軍本來就不是正常的希靈使徒,它是一個聚合體,”珊多拉繼續似笑非笑地看着這邊,盯得我毛毛的,“它,其實應該說是‘它們’,那都是曾追隨我走過很多戰場的指揮官,他們在戰死之後靈魂損傷嚴重無法復活,卻又不願意就這麼離開戰場,於是聚合成了l-15,以一個思考體的方式繼續爲我效命,在最後一場遠征中我沒有帶上這位副官,現在……看到復仇軍的戰鬥方式,恐怕很快我們就能重逢了。”
關於這位大督軍的事情珊多拉並沒有再多說什麼,看得出她不想在這時候過多回憶這些讓她傷心的事情,而我也能從泡泡和珊多拉的隻言片語中聯想到l-15對整個復仇軍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那是一羣至死不休的追隨者,它們中最古老的一個恐怕甚至可以追溯到珊多拉仍然是個普通軍官的年代,我無法想象如此龐大的靈魂碎片凝結在一起是怎麼統一思想的,但想到自己可能是在跟史上最大的智囊團(多傳神)打交道,我感覺十分惆悵,不知道自己手裡這點優勢在珊多拉的放大下能達到什麼程度。
這時候我突然發現珊多拉的視線還集中在自己身上,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頓時渾身一個機靈:“咳咳,丫頭,你看我幹啥?”
珊多拉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腳:“我在想一會蘸不蘸醬呢。”
我:“……”
我發現一件事兒,假如我腦子裡想的東西跟吃有關,不管開不開羣發,這丫頭都能聽到!
“你打算怎麼製造那些假象?”我乾咳一聲,將話題從蘸不蘸醬這種獵奇的方向引導回來,“我們用一個假座標已經坑了復仇軍一回,難保他們不跟防賊一樣防着咱們,再用廣播恐怕行不通了。”
“確實,所以我們需要製造一大羣看上去更真實的幻影。”
珊多拉點點頭,一揮手將星圖關掉,隨後全息投影上換成了一大片破破爛爛的東西。
“廢品收購站?”淺淺眨巴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趕緊敲敲她的腦袋:“廢什麼品,這明明是行爲藝術展!”
珊多拉兇巴巴地看了我倆一人一眼,可能又在考慮蘸不蘸醬的事兒了。
“嚴肅點——我沒事,”女王陛下說的後三個字聽上去有點莫名其妙,但我知道她這是發現了我和淺淺在想着辦法讓她從剛纔那些糟糕的回憶中擺脫出來呢,“這些都是我們在太空中發現的舊帝國遺蹟。”
“你打算用它們僞造成我們的哨站?復仇軍會不會一看咱們都淪落到這樣了乾脆戰意全消反過來給咱們扶扶貧啊?”出於慣性自己又滿嘴放炮了一句,然後姐姐大人在後面擰着我後腰肉差不多轉了一圈半。
“不,這些遺蹟只是個基礎。目前我們發現的舊帝國遺蹟遍及整個宇宙,那些位於星球上的遺蹟其實都是小東西,沒什麼價值,就是僞裝成哨站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力,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珊多拉指點了全息投影幾下,上面很多原本只是像素的東西立刻分別放大開來,我發現它們都是漂浮在太空中的巨大建築羣,有一些是憑空懸浮,還有不少則緊挨着一顆孤零零的恆星或者巨行星。
頓時我就知道,珊多拉這是有大計劃了——難道她要把舊帝國的遺蹟全都激活?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