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這是一條小巷,一條在十年前還可以經常找到,如今卻已經在k市無從尋覓的舊巷子,斑駁的平房和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顯示這條巷子已經有了許許多多個十年的光陰,時光的味道和一代代人生存的味道從巷子裡每一個角落慢慢逸散出來,足以讓每個習慣了高樓大廈和快節奏生活的都市人莫名受到感觸,然後呆呆地站在巷口,深呼吸,一聲感嘆。
感嘆什麼呢?或許是已經逝去的童年時光吧,那個恍然間被一根粉筆頭砸中腦袋,然後被班主任怒喝一聲“xx你給我站教室後面去”的童年。
坑坑窪窪的水泥牆上寫着一行自己已經看了十幾年,而且打算看一輩子的抓心撓肝的龜爬粉筆字,不少字還用拼音代替:阿軍是個大殺蛋!——許淺淺莉u。
依稀記着那天自己搶了某個青梅竹馬的小丫頭班中餐半個包子,只是因爲好奇女生吃過的東西是不是有着不一樣的味道,然後她整整一天都在生自己的氣。原本已經完全忘記的事情在這一刻慢慢浮現出來:這是我和某個從小就被懷疑有多動症的小丫頭片子之間無數件傻事中的一件。
從巷子深處傳來了許多年前就在傍晚一次次響起,並且直到現在仍偶爾在耳邊迴盪的呼喚:“阿俊!回家吃飯了!”
我茫然地看向巷子深處,記憶仍然在兩個畫面間跳來跳去,一邊是星域神界的生命女神神殿,另一邊是這記憶中清晰無比的斑駁小巷,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突然從星域神界跳到這個十幾年前的地方,只能確定眼前的一切異常真實,用力掐了臉一下,並不甚疼,或許這只是一場精緻的夢境,但顯然自己已經不正常地淪陷其中,短時間或許是找不到醒來的辦法了。
但是並不感到緊張或者不安,或許……嗯,十幾年前的自己就已經開始缺心眼兒了。
“阿俊,阿俊!你又發呆呢!陳倩姐姐叫你回家吃飯啦!”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呼叫,讓我從短暫的出神中清醒過來,我驚訝地扭頭一看,眼前是一個穿着土裡土氣的秋冬季小學校服,扎着鬆鬆垮垮的兩條小辮子,頭髮已經有些雜亂的瘦小毛丫頭,小丫頭的頭髮帶着點枯黃,因爲瘋玩而顯得亂糟糟的,臉蛋因爲天氣寒冷而凍的發紅,鼻子下面還有兩點亮晶晶的水漬,只有八九歲的小女孩,現在看着從頭到尾都其貌不揚,除了精神頭很大之外幾乎沒有值得關注的亮點,唯有那雙眼睛,已經變得神采奕奕水靈有神,依稀能看出若干年後這將是一雙多麼靈動美麗的大眼睛,我出神地看着眼前這個蘿莉版的淺淺,突然覺得自己真有前期投資的眼光:十幾年後這丫頭怎麼就出落的那麼漂亮呢?
“一會一發呆,老師還得讓你站教室後面去!”
從頭到尾都充滿男孩子風範的小女孩拽着我的胳膊向前走去,然後剛邁步就停了下來,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情,緊接着就在自己髒兮兮的小書包裡一陣瘋狂亂翻。
她翻出半個包子皮塞在我手裡:“給你!你不是要吃嗎!”
然後在我還發愣的時候她又是一陣翻騰,從書包裡摸出一個小塑料袋來,裡面赫然是一大團韭菜雞蛋:“我怕餡灑了,就摳出來放塑料袋裡了,你一會塞包子裡吃就好了,我聰明吧——你怎麼又發呆!趕緊吃,吃完了回家吃飯!”
我:“……”依稀記着那年的那天真有這麼一幕來着,我大脫繮淺淺獸華麗麗地拆分包裹給我帶來半個包子,當時自己是怎麼做的呢?
我慢悠悠地咬着包子皮,就一口韭菜雞蛋,眼神發愣地跟着小丫頭片子往前走去,穿過熟悉的老舊小巷,聞着潮溼寒冷的老屋味道,淺淺蹦蹦跳跳的小辮子在眼前跳來跳去,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一身跟淺淺一樣土裡土氣的小學校服,胸口蹭了一片黑,褲子角還脫了線,袖口被撕開個小口子又用拙劣的手藝給縫了起來——姐姐的針線手藝直到十五歲以前都是慘不忍睹的。
在暈暈乎乎的狀態下,自己已經被淺淺領着到了那個在記憶中慢慢發黃的家,熟悉的紅磚牆,水泥牆腰線,門口還有養父親手用水泥砌的摩托車坡道,掉漆的單扇鐵門上貼着一層又一層往年的舊福字兒,兩邊的舊春聯已經變成淡黃色,手一碰就喀拉拉往下掉漿糊和泥渣子,曾經在世的養父母在這條巷子裡是小有名字的“大人物”,做生意,開公司,在那個做買賣還很容易發大財的年代裡撈到了不知第幾桶金,但仍舊沒有離開過這條他們住了二三十年的小巷。站在這扇十幾年前才見過最後一面的舊鐵門前我竟然有點不知所措,良久才伸手在門上拍了拍。結果身旁的小毛丫頭立刻喳喳起來:“阿俊你吃傻了!自己家還敲門哦——陳倩姐!開門啦!我回來了!阿俊吃包子吃傻了!”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臉上仍然帶着稚氣的十三四歲女孩繫着自制圍裙出現在門前,先是輕車熟路地擡手給我腦袋上彈一下,然後招呼淺淺進門:“今天在這兒吃是吧,叔叔阿姨跟我說了,先洗個手,晚上吃燴餅啊——阿俊你傻站着幹啥,趕緊進來洗手吃飯,又在路上瞎玩吶!”
我在暈暈乎乎的情況下被大齡蘿莉版的姐姐和小齡蘿莉版的淺淺給拖上了飯桌,堂屋裡看到養父母的照片還掛在牆上——這張合照如今已經放在影子要塞,被皇家衛兵日夜守衛,如果沒有他們,或許也就沒現在的帝國元首了。姐姐照例先把兩副碗筷放在餐桌一旁,然後纔給兩個嗷嗷待哺的小的盛飯,然後她提起了過兩年打算搬家的事,爸媽曾經在離這裡挺遠的地方買了套房子,蘿莉版的淺淺當時就紅眼了,後來我跟她在飯桌上商定搬家以後也要見面,還約定了十年之後月圓之夜在紫禁之巔一塊吃糖葫蘆,我們拉鉤,發誓,並且以燴餅爲信物——後來姐姐逼着我們把信物吃掉了。
我好像已經徹底回到了十幾年前的狀態,儘管自己始終想試着告訴淺淺其實十年之後倆人並不是在紫禁之巔上重逢的,而是每天在實驗樓之巔上一塊吃兩塊錢一份的素炒餅……
吃完飯之後幫着收拾碗筷,洗碗擦桌子,做完這些姐姐還要忙自己的功課,而淺淺則被我隨便找了個小玩意兒騙到裡屋自己玩去了,我跑到門口坐着發呆,看着巷子盡頭的夕陽西下,一切都是靜悄悄,十幾年前的老巷子裡還聽不到十幾年後同樣地方的車來車往,我低頭摳着小了好幾號的手指甲,然後沿着巷子朝前走去,心想假如這是個精緻的夢境的話,那怎麼到現在還不醒過來呢?
走過巷子最靠街的一戶人家的時候,我突然心中一動,返身敲了敲剛剛路過的一扇院門:“胖胖!胖胖!我來找你玩啊!”
果然,足足三四分鐘之後,仍然無人應答!
我開始聯想到什麼,沿着巷子一戶一戶人家地敲過去,都沒人,這條巷子是空的!
“我去,直接從神界跳到寂靜嶺了不成……”我咕噥着自言自語起來,但並不感覺有多滲人,畢竟鬧鬼這種事情對我這樣兒的實在夠不成威脅,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經常看見家裡有個幽靈在牆上鑽來鑽去早就習慣了。
從巷子裡走了一圈再出來,我開始分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苦思冥想了十分鐘的結果是我差不多把巷子口的木頭電線杆子給摳掉一半下來,然而就在自己還想不明白的時候,一聲清亮上揚,帶着些嬌蠻氣息的女孩子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了過來:“喂!去南大街怎麼走啊?”
我一扭頭,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看上去跟蘿莉版淺淺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子,留着長頭髮,穿着一身看上去很漂亮的白色洋裝,頭上還戴着曾經相當時興的帶網兜的髮箍,對方那身複雜的跟洋娃娃一樣的小裙子顯得跟周圍斑駁的舊巷子格格不入,印象中自己住的巷子裡可真沒有這樣穿着的女孩子來着——這方圓好幾裡地的熊孩子都已經被淺淺跟我一起操練出來了,穿啥衣服都敢在地上打滾的一羣野丫頭野小子,像眼前這個穿的跟公主一樣的,在本衚衕生存週期恐怕超不過三十分鐘。
“喂,你不要發呆啊!南大街怎麼走啊?”不知名的女孩子跺了跺腳,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吐了吐舌頭,跟我微微一笑,“啊,我忘了說請了——請問南大街怎麼走啊?這樣你可以告訴我了吧,老阿姨說必須懂禮儀的。”
“額,南大街離這兒可遠,不過是條直路,”我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給對方指了指方向,“沿着這一溜電線杆子往前就是,話說你迷路了?”
“嗯,迷路了,”對方仍然帶着那種在同齡人中基本上看不到的得體微笑,明明只有八歲的樣子卻笑的像個公主,她嘴上說着自己迷路了,卻壓根沒有擔心的樣子,神經粗大的恐怕比我還厲害,“本來想甩掉他們的,結果把自己甩沒了。找到南大街就好了,現在他們應該整沿着那條路找我呢。”
“哦,”我點點頭,“那你快過去吧。”
“你等會,老阿姨說過接受幫助要給人報答,這也是禮儀——”小女孩子開始在身上翻找起來,然後神奇地從那堆複雜的衣服褶子下面找出一個漂亮的小包,從裡面翻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我面前,有巧克力豆,有小玻璃球,有筆頭和橡皮,還有印着碧海藍天的紀念郵票,我正想着這蘿莉怎麼啥東西都往一塊放的時候對方把那個花花綠綠的郵票塞了過來,“給你這個吧!以後就能給我寫信了,寫信要用郵票的!”
但我頭一次聽說有用紀念郵票的!
“吶,”我順手也在身上翻了翻,卻只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塊七扭八歪的木頭塊,我依稀記着這是自己上課的時候偷偷刻的,原材料是老師的講桌,“這個給你,我刻的豬八戒……不過光有一個耙子,額,光有一個耙子的把,你拿它當孫悟空看吧。”
“嘻嘻,真醜,”小女孩笑着接過了我刻的歪歪扭扭的釘耙或者金箍棒它二哥,“不過挺厲害的,謝謝你的……額,木頭!”
說完這句話,對方就帶着一路歡笑,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我表情一愣,一直楞到對方消失在最後一根電線杆子後面纔回過神來,然後繼續研究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然後,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不是因爲太陽下山而天色暗淡,事實上太陽仍然懶洋洋地掛在地平線上面一點的位置,可是天空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暗,我驚訝地環視四周,發現視線中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漸被陰影覆蓋,就好像“光”在自然界中的效果突然被某種東西抵消掉了一樣,又好像很多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正在遮擋陽光,蔓延開的陰影擴散起來是如此迅速,以至於短短一分鐘不到我就感覺好像進入了午夜一般,然後,極其強烈的壓抑感和危險物臨近的感覺一下子都涌了上來,我幾乎下意識地就要強行利用虛空形態脫離這種詭異的“夢境”,不過那種感覺已經一閃而逝,視野中的陰影逐漸退了回去,夕陽重新給建築物鍍上一層金邊,而隨着最後一絲陰影離開,一個聲音也在自己腦海中斷斷續續地一閃而過:“……確認……收到……如果……回答……來自……”
恍惚中,蘿莉版的淺淺哇哇大哭着從家裡跑了出來,嚷嚷着剛纔突然天黑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姐姐抓着一卷練習冊站在門口茫然看天,四周無人的房舍裡面一個接一個地亮起燈火,我伸出手去想要接住眼看就要摔倒的淺淺,卻感覺眼前一陣綠色的強光席捲而來。
紛雜的噪聲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我感覺自己好像穿過了一條扭曲的隧道,等從瞬間的眩暈中再次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生意盎然,瀰漫着淡淡香氣的花園。
身後卻是一堵覆蓋着叢生藤蔓的白色巨石牆壁。
這裡是星域神界,最高生命女神親手種植的花園。
我暈頭轉向地從一大團清香怡人的神性藤蔓中出來,中間三次差點被絆倒,不得不說生命女神對自己家的綠化工作做得簡直是太好了,我就沒見過有種花種到走路都沒地下腳的地步的,當然考慮到那羣三寸丁各個會飛也就釋然,進入神殿範圍之後我就感覺到了叮噹的氣息,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轉過一道藤蔓織成的帷幔我就看到了那個小傢伙,她正跟最高生命女神迦迦相對而立,倆人表情都很嚴肅,中間鋪着一張用塑料布做成的圍棋棋盤,棋盤上站了很多身穿綠、紅兩色連衣裙的野生叮噹,都站在棋盤的落子點上,剛剛有一個身穿紅色裙子的三寸丁正把一穿綠色裙子的小傢伙扔到棋盤外面,叮噹就豪氣干雲地一指棋盤:“露露!出車,正前面!”
名叫露露的綠衣小豆丁手上舉着“車”的小旗子,哇哇大叫着衝向對面的紅色豆丁,倆小不點在象棋盤上撕巴了一陣,比較瘦小的露露被本應該被自己吃掉的“炮”扔出棋盤。
我:“……”
感覺有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哇,女神姐姐!這樣不對啊!應該露露把帕琪琪扔出去纔對啊!”
最高生命女神微微一笑,臉上滿是狡猾:“哼,戰場上看見敵人衝過來哪有不反抗的,你說的那個規則本來就不魔法——應該倆棋子見面,誰力氣大誰留下!”
說完這句,最高生命女神一指棋盤:“帕琪琪!炮打馬,將軍!”
舉着“炮”字小旗的三寸丁立刻興高采烈地跑上前,打算從眼前的綠衣豆丁背上翻過去,後者一看對方穿着紅衣服衝過來頓時就忘了象棋“炮隔山”的規則,手忙腳亂地把對方拌了個跟頭,然後倆小不點一塊滾到了地上,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我:“……”
迦迦:“……”
叮噹:“戰場上嘛!戰場上嘛!不能給敵人當跳板撒!”
棋盤上的豆丁們終於徹底混亂起來,手上車馬炮的小旗子一扔,開始嘻嘻哈哈打成一團,五塊錢一副的塑料布象棋盤瞬間給揉成一大團,最高生命女神坐在半空晃晃悠悠:“早這樣就對啦!剛纔的規則真是一點都不現實!”
叮噹高興地在空中連連翻着筋斗:“就是就是,不科學,不魔法!不過叮噹看阿俊玩這個的時候很有意思的說……”
“他怎麼玩的?”
“把棋子摞起來,堆城堡。”
我頓時感覺大慚,再也忍不住了,主動走出來對着一羣野生叮噹和一個家養叮噹以及一個超級叮噹揮揮手:“呦,大家都在玩啊?”
我家養的叮噹立刻歡天喜地衝過來:“阿俊來啦!阿俊和父神談完了?阿俊來教女神姐姐下象棋唄,用棋子堆城堡!”
我繼續大慚,以後再也不幹這種小學四年級的事兒了!尤其是不能當着叮噹的面幹。
最高生命女神則看了我一眼,明明是個只比叮噹高一個小米粒的同樣三寸丁,臉上卻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點點頭:“哈,看來你剛剛去過去走了一圈的說!”
我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