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飛機的舷窗往外觀看,天空澄清如練,幾顆星星閃閃爍爍,寶石鑲嵌其上。所有章節都是手打請到 小說屋衝着月兒凝望,覺得她很大、很圓,很靜,也很淨。就像看到一位浴畢的**,讓人從心靈裡涌出一股美好和純淨的感受。
咚咚咚,鏘鏘鏘……一陣急急切切的鑼鼓似風,引起了人們的一片歡呼聲。隨後,悠揚的胡琴聲伴着清脆的鼓板,托出了高亢的梆子腔的歌唱。
“對棚”戲開場了。
“好啊,好啊……”黑壓壓的觀衆涌動在小學校操場中間,一會兒爲東邊這一棚叫好,一會兒爲西邊這一棚加油,在不時出現的演唱高氵朝裡,人流一會兒涌向這一方,一會兒涌向那一方,像一股股不安定的潮流,涌來涌去。
啪、啪、啪,閃光燈頻頻地閃着,那些騎摩托車從縣城趕來的男男女女,不斷地變着角度,按動照相機的快門。
“精彩精彩,這‘對棚’戲的場面,在城裡可是看不到了。”他們興奮地跑上跑下,嘴裡不住地讚歎着。
“對棚”戲,在我家鄉的婚喪嫁娶禮數中是最排場的喜慶方式,也是一種最殘忍的喜慶方式。它以兩班藝人的殘酷競爭爲代價,換取了一種最刺激人心的畸型娛樂。一個場地上,面對面搭了兩個戲棚。雙方同時開鑼,同時演奏,置於中場的觀衆們就有了選擇欣賞的權力。哪邊唱的好,觀衆就倒向哪一邊。有時候,雙方實力懸殊,觀衆被技高一籌的戲班子吸引過去,剩下的這邊只能面對冷清清的空場。但是,即使這樣,你還得聲嘶力竭地唱下去,想方設法把觀衆吸引過來。如果這個時候你自暴自棄停唱,就等於宣佈自己失敗了。一旦失敗,無疑於向社會宣佈自己戲班子“破產”。從此以後,這個戲班子的人就別想在這塊地面上混飯吃了。
爲了在這種殘酷的爭鬥中擊敗對方,參加“對棚”的戲班子一般都要花高價到外地聘請高級表演人才。這樣,“對戲”就成了民間高層次的藝術會演。如果哪兒傳出了要唱“對棚”戲的信息,鄉里鄉外的人都會源源不斷而來觀看、欣賞這高水平的藝術大賽。所有手打章節盡在 小說屋
“對棚”戲之所以受家鄉人青睞,除了競爭的激烈和高水平的藝術表演,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能看到“對棚”戲的機會是極少的。唱一出“對棚”戲的價錢之高是不必說了,一般人家是拿不起錢的。另外,就是有錢人家,也不是說唱就能唱的。過去,據說七品官以上的官宦人家纔有資格舉辦這種活動。才瑛的父親是部長,要按封建朝堂排列,至少是個重臣。舅舅大概是考慮到這一點,纔給我娘出了這“對棚”戲的主意。
急急風,四擊頭?……板鼓手指揮着周圍的鑼、鑔、鏜等樣樂器開始了戲曲武場的對打。在“對棚”戲中,這只是個前奏。這個前奏的要旨是通過一班人的通力合作,敲打出戲班的氣勢和威風。除非專業人士,農村很難有人在這亂嘈嘈的鑼鼓聲裡欣賞出藝術性的高低和器樂組合的奧妙來。他們不過是憑着響動效果的大小胡亂起鬨喧嚷就是了。真正的功夫戲是後面的唱戲和吹歌表演裡。
“夫在東來妻在西,一貴一賤兩分離——”西棚開鑼之後,外聘的年輕女角一聲高亢圓潤的叫板,震響了棚裡棚外。她唱的是人們熟悉的《秦香蓮》[勸夫]一折,這一開頭就給了東棚一點兒顏色看。因爲東棚還是傳統打法,讓一個花白鬍子的老男角唱秦香蓮的女腔,那副硬勒出來的假嗓高音雖然有功夫,可是人們聽了多年,總是覺得膩膩的,不如這青年女演員的真嗓子來得親切、自然、動聽。
“夫享榮華,妻彈唱。尊相爺與駙馬細聽端祥,妻原籍軍州城家在湖廣,陳家莊上有我的家鄉。自幼兒我許配陳士美……”扮秦香蓮的女角唱得字正腔圓,即興的表演妥貼大方。淒涼悲壯的慢唱牽動了男男女女觀衆的心,於是,人們漸漸涌了過來。東棚裡扮演秦香蓮的老男角雖然竭盡全力和,也難以攬住觀衆了。
“這女的,唱得真好!”
“嗯,一定是請的縣劇團的專業演員。”
“東邊那一棚今晚要垮臺呀!”
……
人們議論着,評論着,猜測着。小說555
在人們對西棚的讚賞之下,東棚的領班急忙調整了戲文。他們唱的本來是《秦香蓮》中[殺廟]一折,這大段大段的悲唱歷來是他們的強項。但是,看到對方的女秦香蓮比自己的老男角受歡迎,便敲了一通鑼鼓,立刻換唱[公堂鍘美]。“怒衝衝打坐在開封府裡,叫一聲陳駙馬你細聽端的:你不該停妻再另娶──”扮演老包的男角亮出一副憨厚的大嗓門兒,喊得觀衆一個個把頭扭向了這邊。
“嘿,這兒還在[勸夫],那邊怎麼就開鍘問斬哪!”
“嗬,這老包的嗓門兒真大。”
“是啊,有膛音啊!”
“走,過去看看。”
……
於是,人們又過來聽老包的唱了。
可是,老包的唱詞畢竟有限。等他一唱完,輪到了秦香蓮,那硬勒出的假嗓子人們實在不愛聽,於是,觀衆又跑回了西棚。
這邊是秦香蓮,那邊是老包。人們揀自己愛聽的涌過來涌過去。
一場文戲唱罷,雙方打了個平手。
接下來的吹歌比賽,是“對棚”戲的高氵朝。可惜這場好戲我看不到了。按照婚俗規定,這時要舉行敬酒拜親儀式。所謂敬酒拜親,就是即將做新郎的人,要在吹歌最熱烈的時候向本姓的長輩們一一敬酒磕頭。庾家莊上,庾姓的人多,我數了數,光是等待我敬酒磕頭的長輩就有五十多人。他們坐在院子中間,一個個換了新衣服,整整齊齊坐了一大圈,把我包圍在中間,自豪地等待我這個部長的乘龍快婿向他們這些莊戶人家頂禮膜拜。
主持這項儀式有庾三懷走到我近前,悄悄與我商議:真喝還是假喝?
真喝,就是敬給別人的是酒,自己喝的也是酒。假喝,就是敬別人的是酒,自己喝的是涼水。這樣做當然不禮貌。但是對一勝酒力的新郎,卻是個逃脫的好辦法。時間長了,人們也就接受了。
想到娘爲**辦了這麼隆重的婚禮,我哪兒能假喝呢?
於是,在庾三懷一聲一聲地吆喝裡,一個個長輩的大名報了出來。報一個,我就敬一杯酒,然後伏下身子,規規矩矩拜倒下去。
院裡,月婆婆明晃晃地賞着亮亮的光。林林總總的物什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我一邊機械地敬酒、磕頭,一邊欣賞院外賽得正酣的吹歌……不知是哪個棚裡的嗩吶率先吹起了名曲《百鳥朝鳳》。在琴笙和諧的伴奏裡,人們的耳邊響起了一個春光明媚、百鳥歡唱的世界。布穀聲聲、鶯啼燕語、唧唧啾啾、喜飛鵲躍,演奏者憑着高超的技藝,將那林中的大千世界模仿得維妙維肖。掌聲一陣一陣地響起來。奇怪的是,此時的另一個戲棚裡,卻沒有針鋒相對亮出自己的嗩吶手,而是有些提前地響起了管子聲。那管子吹得嗚嗚咽咽,讓人心裡揪揪的,調子像是古曲《麥穗黃》,又像是變奏了的《江河水》。大概是想以悲治喜,用一股愴楚的旋律將觀衆引到自己的戲棚來吧。
“好,好。這小五子將來能辦大事。你看這酒量吧……”
在長輩們不停地誇獎裡,我逞能地一杯接着一杯,把些酒精製品往自己的肚子裡灌個不停。等到最後一位叔叔接過我的酒杯,我醉得差不多是讓人擡到屋子裡了。
等我一覺醒來,天色微明瞭。我睜開眼睛,看到母親、庾三懷正與兩個戲班的領班人談判着。
事後聽人們說,那天晚上的吹歌在賽着實精彩,雙方各拿出自己的絕活和高手,誰也沒冷過一次場。只是到了最後,出現了一點兒爭執。東棚的嗩吶手地最後關頭,亮出了自己祖傳的拿手好戲:嘴裡叼了一支菸,兩隻喇叭卻**鼻孔裡;曲子吹響之後,菸圈便一團一團地從喇叭筒裡冒出來。就用這一招,他硬是吹了一遍《小放牛》。把人們看呆了,一股出勤率地鼓掌、喝彩。弄得西棚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了。可是,西棚的人像有早有準備。他們喊了幾聲,背後不知怎麼冒出了一幫子青年人馬。這些小青年搬出架子鼓、電子琴、吉它、小號,鼓鼓搗搗地唱起了流行歌曲。這一下,年輕的觀衆們便涌向了西棚。
“戲班子唱流行歌曲,不對頭。你們這是耍賴。”東棚的人嚴正抗議。
“只要是歡樂,唱什麼不行?改革開放嘛!”西棚人的嘴也很硬。
“就算是你們都勝了。好不好?我都開一等錢。”母親寬厚大方地說。
“是啊是啊。大喜的日子。就別爭那個輸贏了……”旁邊的人都在幫母親的腔。
“那不成。沒個輸贏,明天迎親時怎麼辦?”
是啊,這倒提醒了人們。
按照對棚戲的規矩,輸者,迎親時要排在新娘的轎後面;勝者,才能排在新娘的轎前面。如果不弄出輸贏來,迎親時哪個在前?哪個在後?
“抓鬮吧!”庾三懷想了半天,終於從足球比賽平局時*抽籤決定輸贏的規則裡獲得了啓發。
抓鬮的結果不言而喻,耍賴的西棚抓了贏,*本事的東棚卻抓了輸。
這樣一個不公平的結果,並沒有挫傷東棚人的積極性。在手運不佳失利後,他們在第二天的迎親中使出平生氣力,吹打得十分精彩。沿途,他們不時地被觀衆搬出的一條條板凳攔住?,光是紅包就收了二十多個。
東棚雖敗猶榮。在以後的婚喪嫁娶活動中,據說東棚的生意比西棚紅火多了。
註釋:
?戲曲中的鑼鼓曲牌。
?風俗:在結婚迎親的路上,如果沿途看熱鬧的觀衆覺得哪個吹鼓班子演奏的精彩,可以放一條板凳攔車,讓其停下來演奏一會兒。當然,這種攔車的做法是有代價的。一般要給裝了錢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