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靈一直奢望有一種恬靜生活，就像此刻，當嫦娥倚在他的身邊，溫暖，永遠。
可惜，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挽留嫦娥的腳步。他不知道，嫦娥心中，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后羿能給他的，他一樣可以，可她卻不肯留下。
即使留下，也只是那麼短短的瞬間，像一隻孤雁只在樹枝上停留。
千年前，他錯也好，難道真的成了嫦娥的心結，再也解不開嗎？
嫦娥只在冥山呆了短短几日，便要離開。
她說，她要去做一件她應該做的事。
飛靈想挽留，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得擔憂地叮囑嫦娥：早點回來，我等你。
嫦娥點了點頭，你等我，下次，我不會在離開了。
寶寶，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一次，兩次……，連我都記不起的歲月，你爲什麼不肯回頭，只要你回頭，哪怕只看我一眼，我會不顧一切地陪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看着嫦娥離去的背影，飛靈心中萬分落寞，眼中含着淚花。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陪着你，讓我就這樣一直看着你吧，我怕我再也沒有機會看你，看你的笑，看你的淚，看你的苦……
嫦娥還是走了，她沒有回頭，沒有像飛靈奢望的那樣。
她不知道，哪怕只有一眼，他都不會有遺憾。
飛靈站在高高的山頭，屈指彈出一道白光，白光飛向遠處。
很快，精衛和寒嬰出現在了冥山。
“你找我？”寒嬰看着一臉失落的飛靈，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飛靈看到精衛與寒嬰在一起，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知道，他們比自己幸福。
“寒嬰，你幫我一件事可好，”
“什麼事？”
“帶我去神界一趟”
“去神界？”寒嬰詫異，這點小事，對飛靈來說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爲什麼他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再看飛靈時，卻發現，他的靈力已經異常虛弱，甚至妖魄與身體出現了短暫的分離，只是不仔細看，還是發現不了的，他的臉上蒼白，看的出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寒嬰點了點頭，雖然他不知道，堂堂的血魔是如何弄到這種地步，但他想要去神界，怕也是爲了嫦娥。看了看身邊的精衛，想起當時精衛是如何祈求神農救他，神農如何捨命完成女兒的心願，忽感人間真情的彌足珍貴。
如此，他願意幫飛靈一次。
精衛與寒嬰護送飛靈到神界的禁地之外。
飛靈走進禁地，遠遠看見天地帝俊在種月桂，和上次他陪嫦娥來時的那樣，一如既往。
他突然感到這個高貴的天帝，心中也有一處不可觸碰的傷，也是一個重情之人，只是對嫦娥，對西王母用錯了方法，讓她們一直怨恨着他。
“久違了，神界最尊貴的天帝”，飛靈走近天帝，說道。
天帝一怔，擡頭看飛靈，他停下手，站起來，與飛靈四目相對，“久違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狂妄模樣，還是天地不尊的羈傲”
“怎會，也許我不尊天帝，但會尊你，因爲你是小羲的父親，”
“小羲，她還好嗎？”提到女兒，天帝心中泛起深深的愧疚，他不知道他做的這一切，究竟傷女兒有多深。
“她不好，她一個人孤獨的在凡間流浪，沒有母親在，沒有父親在，沒有人關心她是死是活，沒有人關心她是冷是暖，受傷了，沒有人保護她，傷心了，沒有人安慰她，她再乎的人，人家不在乎她，你說，她會好嗎？”
天帝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是愛女兒的，真的。
“她還有你，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相信你會和千年之前一樣的守護着她，”
“那只是曾經，那只是以前，以前，我會守着她，我會護着她，我會愛着她，我會在她需要我的時候，在她身邊，我會擔心她，我會掛念她，我會不顧一切的再乎她，可是，從今往後，也許我會掛念她，會擔心她，但卻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再也不能保護她”說話間，有淚花在眼眶間閃爍。
而此刻，他的身體變得迷離，好像隨時會被風吹散。
“你……”天帝看到飛靈的狀況，意識到飛靈的時間不多了，隨時可能灰飛煙滅。
“你看到一切，都是真的，所以，請你幫我一個忙，給我一個能留在小羲身邊的可能”，飛靈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在一團白光中消失殆盡。
天帝右手向空中抓去，好像抓到了什麼，又好像一無所有。
“我盡力”，天帝悲傷地說道。
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深深地長嘆一聲，他這一生，從來都是與妖魔勢不兩立，這一次……
自己記得與飛靈交手的每一次，記得千年之前，自己與西王母本欲將他趕盡殺絕，沒想到，他卻被頑皮的小羲救下，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小羲愛上了這個妖魔。
他爲此阻止過多次，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
他狂傲地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他站在神殿中與自己決鬥。
他說，誰規定妖魔不得相戀，今日，我便打破這無妄的枷鎖，誰阻我，死。
他大鬧神界，而自己心疼女兒，便也默認了這段不被認可的感情。
雖說，後來，他與小羲鬧了矛盾，離開了幻林，但自己知道，他放不下小羲。
所以，小羲在人間的那段歲月，自己是放心的，自己知道，他無論如何，都會去找小羲，會保護他的。
可現在，卻傷成了如此。
今日的他，只是爲了小羲，爲了女兒。
※※※
嫦娥獨自離開冥山後，去了有窮王宮。
站在這個異常熟悉的土地上，嫦娥心中多番滋味，只是物是人非。
十年了，十年的時間，有窮國成了東夷部落的中心。十年的時間，娵訾國化成了雲煙，十年的時間，很多人，很多事已經離自己遠去。
曾經的背叛，歷歷在目，曾經的傷害，從未忘卻。
只是，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對后羿，已經沒有了刻骨銘心的恨，曾經的依戀已經煙消雲散。
如果，遇見后羿，自己又會有怎樣的情緒波瀾？
站在曾經的將軍府門前，哪裡一如既往的威武，看到一個年輕的將軍從府內走了出去，那是問天。
嫦娥隱去身形，跟着問天進了王宮。
宮殿之上，后羿威風凜凜地端坐在王位之上，與羣臣議事。
嫦娥站在大門口，看着他們。
當上了王上，果真不一般，眉宇間的凌厲，是十年前所沒有的。
指點江山的氣概，揮斥方遒的勇氣，后羿果真是后羿，一個自己已然不認識了的后羿。
下了朝，后羿獨自向流月閣而去。
嫦娥就在後羿身後不遠處，後花園的女人，依舊鶯鶯燕燕，多少次的回眸相盼，卻無法得到后羿的垂憐。
流月閣中，沒有人出來迎接后羿，除了閣外的宮女向後羿問好，一切都那麼的安靜。
夜妃地坐在窗邊，望着窗外簌簌的落葉，好像不知道后羿的到來。
后羿站在夜妃身後好一會兒，夜妃纔回過神來，“你來了？”
“你還是一如既往這般，好像不歡迎我”
“怎會？你是王，是這後宮所有女人的天，我怎會不歡迎”。夜妃淡淡地說道。
“可惜，我不是你的天，這後宮女人，沒有一個對我翹首以盼，只有你，對我不屑一顧，”后羿說道，他坐了下來，沒有人爲他斟茶，他自己拿起茶壺爲自己倒了杯茶，品了口茶。
“我沒有對你不屑一顧，如果你沒有將我留在後宮，也許，我還不知道在哪裡流浪，這點上，我還是感激你的，不過，如果當時，娵訾國破，你殺了我的話，我會更加感激你，至少我不用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世上，至少能和夜君相聚”。
“我理解你，”后羿突然說了這麼句，便沉默下來。
後宮女人，粉黛三千，他獨獨對這個夜妃印象深刻，不是因爲她有多美，有多獨特。只是她是娵訾國的公主，看到她，他會想起嫦娥，如果，夜妃能開心點，過的好一點，不要像望月那樣慘死，也許，他會對嫦娥的愧疚少一點。
他不是那般絕情的人，可惜從來沒有人理解他。
“後宮佳麗如畫，任何一個都可以讓你很開心，不要再來了，在我這裡，只會徒添怒氣，而且，會給我帶了不必要的麻煩，你知道，女人的妒忌是很可怕的，”
“夜妃，如果，我讓你在衆多女人中脫穎而出，成爲只比王后低一級，你是否可以開心點，對我的態度也好一點，”后羿說道。
“謝謝你的偏愛，我在這裡很好，那些東西，我不需要，”
后羿自討沒趣，坐了會兒起身離開了。
他一直在重複着這樣的心情，這樣的事，每天都來這裡，賞給流月閣更多的財物，每一次都以沉默結束，每一次都以拒絕爲終。
嫦娥看着后羿離去，走進房裡，顯現出身形。
“夜丹公主”，嫦娥喚了夜妃一聲。
夜妃一回頭，顯得很吃驚“嫦娥？”
嫦娥點了點頭，“原來公主還記得我”
夜丹突然撲在嫦娥懷中，哭了起來。
“公主莫哭，嫦娥帶你離開，”嫦娥說道。
夜丹哭罷，卻拒絕了嫦娥，她不走，她怎會離開，離開之後，她又該去哪裡？
“公主若不願離開，嫦娥不會強求，只願公主一切安好”
嫦娥離開王宮之後，一個人在大街上走着，如今，她決定回冥山，夜丹公主不肯離開有窮王宮，而她自己也算盡力了，罷了罷了。
此刻，吳剛與師父兩人在茶棚裡喝茶，吳剛奇怪師父爲什麼老愛管閒事，前一段時間勸說后羿放棄征戰未果，還不死心。
白鬚老者喝着茶，突然一激靈，掐指一算，目光尾隨嫦娥的背影而去。
他忙放下茶杯，連錢都未付給店家，就跑了出去，口中喃喃地念着，“貴人呀，竟在這遇到貴人了，貴人別走”忙朝嫦娥跑去。
“師父，你幹嘛呢？”吳剛不明所以，忙付了店家錢，跟上白鬚老者，“師父，等等我”
“貴人，請留步，”白鬚老者追上嫦娥。
嫦娥疑惑地看着白鬚老者。
“姑娘，可否與我到茶棚細聊，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姑娘相幫”，白鬚老者道。
這時，吳剛也趕了上來，一看到嫦娥，突然道，“嫦娥姐姐？”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嫦娥看着這兩個神經兮兮地兩人。
“嫦娥姐姐，你忘了我了嗎？我是吳剛，就是十年前你在青鳥村救我的那個男孩”。
經吳剛這一提醒，嫦娥想起來十年前與吳剛相遇的那一幕，她莞爾一笑，“吳剛？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長成大人了”
吳剛嘿嘿地笑着，好像有些靦腆。
“原來貴人是嫦娥姑娘，十年前的將軍夫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白鬚老者拈着鬍子點着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嫦娥與吳剛，白鬚老者三人回到茶棚細談起來。
白鬚老者告訴嫦娥，如今天下，幾近三家分立，后羿，軒轅黃帝，夸父，三大部落必定會有一場戰爭，怕將來會是禍及百姓，民不聊生，他爲此曾做過多次努力，亦與后羿夸父等人商談過，皆被拒絕，如今在此巧遇嫦娥，也算是命中註定，天下百姓也許可以逃過這一劫，希望嫦娥能夠鼎力相助。
“我該怎麼做？”嫦娥問道。
“衆人皆知后羿王上有情與當年的將軍夫人嫦娥，如果嫦娥夫人能夠出面勸阻后羿放棄征戰的念頭，這未必不是件好事”白鬚老者道。
“這怕是行不通，衆人流傳未必是真，十年未見，當初就算有情，也早已經被時光掩埋，我與他之事，不是人們口中說的那樣簡單”，嫦娥有些爲難。
“嫦娥姑娘未試，怎知不可？”白鬚老者突然跪在嫦娥面前，“老朽代天下衆生求你了，給天下百姓一個希望，好嗎？”
“快快請起，嫦娥受不起，嫦娥答應你一試”
在白鬚老者的請求下，嫦娥重新回到了有窮王宮。
嫦娥見到后羿，是在有窮王宮的大殿殿頂。
此刻，夕陽西下，絳雲鋪滿天空，后羿帶着一壺酒坐在殿頂，邊喝酒邊望着遠方沉思，或者說，是在懷念。
懷念第一次與嫦娥相遇的時候，那是，她也是如此這般，坐在娵訾王宮的殿頂。
她盯着他看，笑着道，“你長的真漂亮”
他們聊了好久，那一次他真的很開心，世上竟有那麼好玩的小姑娘。
時間過的好快，十年了，她離開他十年了。
他沒有一日不在愧疚，沒有一日不在思念，是他的一時錯誤，造成了今日的結局。
他其實真的不是想要她死，他其實是真的很喜歡她。
喝下最後一滴酒，后羿 殿頂一躍而下，隨手將酒壺扔了老遠。
有腳步聲臨近，不聲不響，但后羿還是很敏感地覺察到了，回頭一看，是嫦娥。
是自己日日心心念唸的嫦娥。
后羿甩了甩頭，“我醉了嗎？看到你真好”后羿擡手觸碰到嫦娥的臉頰，有溫度，是一個真正的人在自己面前。
“你好嗎？”嫦娥問道，一臉恬靜。
“我好，我很好，只是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后羿一把擁抱住嫦娥，竟像孩子般嗚嗚地哭了。
嫦娥承認那一刻，她真的很感動，原來他沒有忘了她，原來那份情還在。
她突然一點都不恨后羿了，曾經的傷害和背叛，突然都變地沒有那麼重要了，他還會想她，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會記得她，念着她，便也足夠了。
“不要離開，不要離開，好不好，”后羿唸叨着。
兩人緊緊相擁着，此刻的時間好像凝固，如此這邊，地久天長，多好。
※※※
再次的相見，嫦娥承認了她沒有死，這讓后羿非常的高興，好像過去的十年像是一場夢，夢醒了，身邊的愛人還在，一切都好。
一生如此，夫復何求？
後宮很快便傳遍了嫦娥迴歸后羿身邊的事情，大家都憂心忡忡，嫦娥不在的時候，被王上寵幸的機會少之又少，嫦娥回來了，後宮女人們更是絕望了，也許此生永無出頭之日。
一日，嫦娥看后羿心情大好，心中思忖着怎樣和他說放棄征戰的事情。
后羿看嫦娥和他說話心不在焉的樣子，溫柔地摟着她，“想什麼呢，有心事？”
嫦娥忙搖了搖頭，“沒，沒什麼，我聽說，你欲與苗蠻，華夏兩大部落征戰，統一天下？”
“哈哈，沒錯，我的嫦娥不會現在才知道？”后羿大笑。
“你已經統一了東夷，犧牲了那麼多人的，爲什麼還要繼續流血，殺戮，放棄好嗎？”
“不”后羿一口回絕，這讓嫦娥一下子很失落，也許她改變不了什麼，他或許已經不是十年前愛她的后羿。
“嫦娥，你知道我爲什麼這樣做，我只是想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沒有人可以戰勝的時候，我纔有能力保護我愛的，我想要保護的人，我才能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這樣的選擇，是一條鮮血鋪成的路，這樣的路，我不希望你走，我不希望你因此成爲天下罪人，這樣的保護，我寧願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走到這一步，你以爲我還有的選擇嗎？你以爲我還有退路嗎？今日我不戰勝他們，他日，我便會成爲他們的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