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長達半個月之久的晴朗天氣之後,一片從東方飄來的雲彩,在整個西伯利亞上空,凝聚起了一層厚重的烏雲 ̄ ̄這或許預示着今年入春後的第一場雨,即將到來了。
站在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才裝上玻璃的大落地窗前,楚思南的臉色同窗外的天色一般無二,都是滿布着濃濃的陰霾。他的陰沉來源於一份統計數據,是自從阿巴庫莫夫來到第二軍區之後,整個軍區各個部隊大小指揮官的損失情況。
在短短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裡,第二軍區自上而下,大到領少將軍銜軍區總參謀長,小到中尉級的團部指揮官,總計有三十九人遇害,而在隨後發生的譁變中,又有兩人被譁變的士兵打死。同時,還有三人失蹤,至今生死不明。至於普通士兵,那損失也不小,駐守在霍爾崔的部隊,尤其是直接隸屬於緬因斯基部隊、以及同他關係密切的七十多人,幾乎在最初的時候,就被定罪槍決了。無論從哪方面看,經過這一次事件之後,統轄了兩個集團軍的西伯利亞第二軍區也是元氣大傷了。正如朱可夫所說,要想在短期內讓第二軍區恢復原有的戰鬥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思南儘管憤怒,但是他還是感到有幾分得不可思議,他無法相信,當初那個讓他看起來覺得怯懦、沒有主見的阿巴庫莫夫,竟然能夠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來。難道說他當初的那些表現,只不過是虛假地表象?那這個人的城府也太深了。
“叩叩!”
兩聲清脆的前門聲從後面傳來,打斷了楚思南的熟思。
“進來。”楚思南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轉過身說道。
“將軍,”門開,巴托夫手裡拿着一份文件走了進來,“你要的通報做好了,朱可夫同志讓我拿來給您過目以下,如果您沒有什麼意見的話,我們就把它分發到各個下級部隊去了。”
楚思南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把通報拿來給他看。這份通報是要給第二軍區所有指戰員、普通士兵分發傳看的,主要講述的問題。就是關於這一次事件的詳細過程,以及具體的處理辦法。這其中將會牽涉到很多問題。所以楚思南不得不慎重。
將巴托夫遞來地通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楚思南感覺很滿意。在這份通報裡。將這次事件地起因,歸咎到了緬因斯基的身上,說是由於這個蘇維埃叛徒在暗中勾結德國人地間隙,企圖策劃一起針對統帥部官員的刺殺活動。這項計劃被安全委員會方面提前查知,因此委派阿巴庫莫夫前來組織調查。但是後者顯然濫用了他手中的權利,從而將這場調查的範圍無限的擴大,他玩忽職守、聽信緬因斯基的讒言。並濫殺無辜、垢人罪名,最終導致了第二軍區的譁變。如今,整件事情已經調查清楚,而作爲首惡地緬因斯基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在這次事件中的另一個主要人物 ̄ ̄阿巴庫莫夫,也將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在通報的最後。還註明了楚思南對這次事件的處理決定。按道理講,阿巴庫莫夫作爲安全委員會地主要領導人物之一,第二軍區是無權對他作出處罰的。但是有了楚思南的處理意見就不同了。他作爲安全委員會地第一書記,是這個部門的最高領導人,同時,他還是最高統帥部的成員之一。因此,他出面處理阿巴庫莫夫,既可以看成是最高統帥部的決議,也可以看成是安全委員會在清理門戶。
至於說對軍區譁變的問題處理,通報上給出的交代,是等候最高統帥部的處理意見,同時,作爲軍區司令員的朱可夫,也將在二十日,也就是發報後的第二天,前往莫斯科,聽取克里姆林宮的處罰決定。
從本質上說,這份通報曲解了事實的真相,通過將所有的責任推到緬因斯基以及阿巴庫莫夫身上的手段,撇清了布柳赫爾以及最高統帥部在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同時,也淡化了楚思南在這起事件中的影子。
歪曲事實的東西,是不可能完美無缺的,它必然會有漏洞的存在。就像在這份通報中,就存在着兩處漏洞:其一,既然緬因斯基是阿巴庫莫夫的最主要調查對象,那麼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裡,爲什麼後者又對這個主要調查對象信任有加,甚至還給了他莫多的優待?其二,阿巴庫莫夫擴大調查範圍,予人構陷罪名,其目的又是什麼?他又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不過這些漏洞的存在,楚思南決不會去關心。畢竟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謊言,而對每一則謊言,總是知情的人少,相信的人多。那些喜歡對任何事情都刨根問底的人,一般都不會活得很長。有些謊言,最初的揭穿者,總是相隔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後的歷史學者,可那已網經是後事了。
“就這樣下發吧,不用再修改了。”楚思南將通報遞還給巴托夫,笑了笑說道。
“嗯,那我馬上就去辦。”巴托夫點點頭,卻並不離開,而是有些爲難的看着楚思南,似乎有些什麼話想說,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巴托夫同志,還有什麼事嗎?”楚思南困惑的問道。
“是這樣的,”巴托夫噓口氣說道,“按照你和朱可夫同志的交代,阿巴庫莫夫是要被押送到軍區總部廣場執行槍決的,可是現在他仍舊不肯認罪,一直在嚷嚷着什麼我們無權處理他,還說,還說這件事情需要布柳……”
“好啦,我知道啦。”楚思南一擺手,打斷了巴托夫的話,然後想了想說道,“既然他要嚷嚷,那就把他的嘴堵起來吧。嗯,如果你還不明白地話,那就去問那些被關押着的安全委員會的人,他們會告訴你不下幾十種方法的。”
“哦,好的,我明白了。”巴托夫鬆了一口氣。其實這樣的辦法他也有,只不過阿巴庫莫夫身份特殊。有楚思南在這裡,他可不願意私下對這種人動手。他來問楚思南的意思。就是讓這位將軍表一個態,如今既然得到了口令,那他就沒有什麼好忌諱的了。
“將軍,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出發去軍區指揮部了,如果您沒有別的什麼事情的話,那就先準備一下吧。”臨出門前。巴托夫又對楚思南說了一句。
楚思南會意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從收集證據,到宣佈處理,再到最後對阿巴庫莫夫執行槍決,總共不過是兩天的時間。楚思南知道,這樣地做法顯得太倉促了。但是這終歸是無奈之舉。
克留奇科夫從莫斯科傳來的消息,目前在霍爾崔發生地事情已經要遮掩不住了,克里姆林宮。尤其是布柳赫爾,極有可能已經得到了什麼相關的消息,他這兩天已經幾次詢問這方面的事情了。
按照楚思南的計劃,是要在莫斯科方面得到消息之前,就把霍爾崔這邊的事情撤離處理掉,然後再形成報告,把他的處理結果砸實了。
爲了配合他的計劃,一方面朱可夫下令封鎖了整個第二軍區,無論什麼人,都只能進不能出。而另一方面,克留奇科夫也命令安全委員會第二總局,在最大限度內,封鎖從霍爾崔方向傳來地一切消息。正是因爲有了這兩方面的配合,克里姆林宮方向直到現在,也只知道楚思南到了霍爾崔,但是他在那裡具體幹了些什麼,卻是無人知曉。
在布柳赫爾查知霍爾崔的情況之前,處理掉阿巴庫莫夫,這就是楚思南計劃中的重要一環,所以,現在時間緊迫,即便是對阿巴庫莫夫的處理有些倉促,楚思南也顧不上了。
又在自己的房間裡呆了一會兒,楚思南估算着朱可夫他們應該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這才披上外套、戴上軍帽,出門而去。
“你可來啦,”楚思南地車剛在朱可夫辦公的樓前停下,不知等候了多久的朱可夫,便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他一般攛住楚思南的胳膊,滿臉擔憂地說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怎麼啦?”楚思南笑道,“難道將軍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送阿巴庫莫夫上路?”
“哎,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朱可夫搖頭,無奈的說道,“我告訴你,這次的事情有麻煩了。”
“出什麼事了?”楚思南心中一懍,他只覺得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莫斯科來人了,”朱可夫語氣沉重地說道,“是專門爲了處理這次的事件而來的。而且我還得到消息,古比雪夫的第三軍區以及霍比科耶夫的第一軍區,已經進入了全面戒備狀態,估計是要對我們展開行動。”
“這不可能!”楚思南條件反射般的大聲說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克留奇科夫不可能不向我通報的!”
“可我得到消息卻是絕對可靠的,”朱可夫聳聳肩,無奈的說道,“第一軍區和第三軍區的四個摩托化師已經完成整備出發了,前者已經移動到了基涅什馬,而後者已經到了高爾基。第一軍區的摩托化第六十四師,在伊萬諾沃以東七十公里的地方同我的步兵第439師遭遇,目前正在對峙。而莫斯科來的人,已經進了我的警備區,估計再過二十幾分鍾,就能趕到霍爾崔。”
“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楚思南在一瞬間方寸大亂,事情很清楚了,克留奇科夫那邊出了問題,這個傢伙在關鍵的時候背叛了自己。莫斯科這麼大的動作,他不可能會得不到消息的。
“冷靜,冷靜!”在朱可夫的面前來回踱了幾步,楚思南在心理不斷的給自己安慰。不過要想在這個時候冷靜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要知道,在他所有的計劃中,克留奇科夫這一環節相當重要,如果這裡出了問題,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就像現在,由於沒有了克留奇科夫的通風報信,楚思南甚至連莫斯科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尤爲重要的是,這個人還掌握了很多楚思南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事情,一旦他投靠了布柳赫爾一方。那……這些問題楚思南都不敢去想了。
從楚思南的表情上,朱可夫已經看出現在的情況不妙了。不過作爲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將來說,他的心理素質要好一些。所以先一步冷靜下來。
伸手在楚思南的肩膀上拍了拍,朱可夫說道:“不要慌,我們現在還沒有走到絕路呢,冷靜一點,也許就能想出好地對策來。”
“還能有什麼對策?”楚思南仰面閉眼,長嘆一聲說道,“事到如今。我想大概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克留奇科夫已經投靠了布柳赫爾,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圈套,而我卻輕信人言,不假思索的鑽進了這個圈套裡。如今。布柳赫爾要想拿掉我,已經不用尋找什麼藉口了,我在霍爾崔所作地一切。就足夠他處理我的了。哎,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對一些人也過於地信任了。”
朱可夫默然。他知道楚思南的情況,這個年輕人就同克里姆林宮大多數的將軍一樣,是一個地位顯赫但是卻沒有實際兵權的人。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大概就是被他的妻子牢固經營的安全委員會了,而如今,這個王牌地牌底出了問題,那對於他來說,就什麼都完了。
“老哥,”在沉默良久之後,楚思南突然笑了,他面對朱可夫說道,“看來這一次的難關我是闖不過去了,事到如今我也看開了,大不了是一個死。只是可惜,我自認爲完美無缺的計劃,卻連累了老哥你。”
“老哥?”這個詞讓朱可夫聽起來備感新奇,儘管不是十分明白這個詞的含義,但是他卻覺得有幾分親切。說實話,在之前他便不喜歡楚思南這個人,畢竟在這次的事件裡,自己自始至終都被這個年輕人牽着鼻子走,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可是現在,他倒是把這種不舒服的心思放下了,不爲別地,就因爲他從楚思南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將軍的人生縮影 ̄ ̄從潛龍遊淵,到一鳴驚人,再到鳳舞九天,最後是鳥盡弓藏。說實話,朱可夫感覺如果這次楚思南失敗了,那他地下場恐怕比自己還要悽慘。自己充其量不過是方向站錯,而這個年輕人不僅方向錯了,甚至還像翻江倒海,布柳赫爾豈能容他?
“老哥,說實話,我很不甘心啊,”楚思南並不知道朱可夫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只是嘆口氣,自顧自地說道,“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我想,既然我註定是失敗了,那倒不妨來的更慘烈一點,嘿嘿。老哥,我有個主意,應該是目前所能用的最好的一個辦法了。”
“噢,說來聽聽。”朱可夫面色一喜,急聲問道。
楚思南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伸手從頭上取下自己的帽子,然後遞給了朱可夫,隨即,又“噌噌”兩聲,扯掉了自己衣領上象徵着將軍地位的領花。
“你這是幹什麼?!”朱可夫被他嚇了一跳,慌忙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同時驚訝的問道。
“老哥,這次第二軍區的譁變,完全是由我楚思南一手策劃,同你以及第二軍區的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聯,”楚思南隨手將那中將的領花拋落在地上,然後纔不急不緩的說道,“至今我還保存着當初策劃這起譁變時的全部文件,其中就有發給克留奇科夫的命令原稿,這些證據可以證實我所說的這些話的真實性。”
“你的意思是?”朱可夫目光閃爍,他看着楚思南的臉,語氣平靜的問道。
“當然,這些東西或許遠遠不足以令老哥你免受統帥部方面的責罰,但是我想,至少可以讓你同這次的譁變擺脫關係。這樣一來,你所受到的處罰,也會降低一些。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爲你做的事情了。”
楚思南說着,解開上衣的鈕釦,從貼身的襯衣裡,取出一張摺疊的整整齊齊的紙,隨手遞給了朱可夫。
“這就是我的命令原稿,老哥你拿去吧。”楚思南說道。
接過楚思南遞來的命令原稿,朱可夫展開看了看,然後便皺着眉頭,一語不發,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不後悔?”半晌之後,朱可夫瞟了楚思南一眼,淡淡地說道。
“我楚思南做事從來不後悔,”楚思南笑了笑說道,“況且,這也能讓我心裡舒服一些,還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朱可夫將命令原稿拿在左手裡,右手在身上四處摸索一番,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可是最終卻沒有找到。
“我這裡有。”一直站在朱可夫身後的巴托夫突然湊過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銀色的刻有德意志雄鷹標誌的打火機,一下打照之後說道。
朱可夫毫不猶豫的手中那張紙放到那火苗上方,看着它瞬間化成一隻火蝶之後,才鬆手讓它飄散在微風裡。
“小弟,”朱可夫伸出胳膊,用力的攬着楚思南的肩膀,“噢,按照你們中國人的習慣,你叫我老哥,我是不是應該這麼稱呼你?”
“哦?”楚思南苦笑一聲,心說自己稱呼他一聲老哥,這一轉眼就成了“小弟”了,“應該是老弟。”
“噢,老弟,恩,不錯,這樣稱呼顯得親切。”朱可夫點點頭,恍然道,“老弟啊,看起來,這一次你是要始終欠我一分情了。出賣朋友來換取自保的事情,我朱可夫做不到,今後無論有什麼樣的處罰,咱們這對難兄難弟,就一起去面對吧。”
“老哥想清楚了?”楚思南面色平靜的問道。
“我忽然發現,我從沒像現在這般清醒過。”朱可夫看着他,面帶微笑的說道。
“好,好,好,”楚思南大聲說道,“這樣至少在監獄裡,大家也都不會感到寂寞了,哈哈哈……”
“不錯,管他將來會如何,”朱可夫爽快地說道,“嗯,爲了咱們這對難兄難弟的結合,現在不妨去好好的喝上一杯。對啦,我那裡還有兩瓶上好的伏特加,都是從阿巴庫莫夫那裡繳獲的,現在咱們就去把它們消滅了,怎麼樣?”
“兩位將軍,”巴托夫突然開口說道,“能不能,能不能算我一個?”
“哦?”楚思南一愣。
“我看你是想騙兩杯酒喝吧?”朱可夫的眼眶有些溼潤,但是他卻指着巴托夫大聲笑道。
“哈哈,被看穿了。”把雙手一攤,笑眯眯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