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阮空星沒有來訓練。
第三天也沒有。
第三天,傅江沅在個人網頁上發佈了自己因傷退役的通知。
第三天,針對阮空星而起的網絡暴力更加嚴重了。
李蘭博最近也在忙,忙的無暇他顧,對阮空星的關注也少了起來。直到第三天,纔打了個電話給吳敏確認阮空星的情況。
“星星?星星兩天沒來訓練了。我想着,因爲這件事,她情緒不好,休息兩天也是可以的。”吳敏這樣回答道。
李蘭博於是掛斷了電話。
他可以理解、可以允許阮空星因爲網絡暴力而感到難過、感到退縮,但不能允許她不跟身邊的人求助獨自消化這些情緒、甚至止步不前。
她可以發泄,可以不滿,唯有止步不前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做的。
李蘭博拿出手機,想再看一眼上面的惡評,可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打開,拿上了車鑰匙。
在開車之前,他給阮空星發了一條消息,但沒有收到回覆。
現在一種是下午兩點,不回覆的原因顯而易見,除了手機的主人主觀上斷聯,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呢?
他抿了抿嘴,感覺頭痛起來。
這件事,說實話不好處理。
第一是之前鬧得聲勢浩大,而且她被禁賽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現在只能想辦法將這件事和傅江沅受傷這件事分開談——可這兩件事本來就是自己違反上冰規定造成惡劣後果造成的。
第二是傅江沅。李蘭博敢說,十有八九這件事跟傅江沅脫不開關係。
這個人自從他回來以後就完全變了個樣子,偏激無能,自尊心逐漸消退,道德底線也逐漸消退,明知道這件事對讓阮空星會有多大的影響,還是挑選在了這個時間宣佈退役。
前面阮空星真的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這不可否認,可後面還有個一心抓她錯處的人,像是狗見了骨頭一樣跟在後面不依不饒。
沒有辦法。
除了扛過來,真的沒有辦法。
李蘭博又看了一眼手機,上面還是沒人回覆。
倒是宋知陸來了電話。
他接通,聽到另一邊疲憊的聲音。
“蘭博老師,”宋知陸說道,“我得回趟家。”
“這個節骨眼上,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李蘭博問道。
他們是已經定下來參加冬奧會的人選,現在已經結束了花樣滑冰大獎賽,距離冬奧會,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訓練都來不及,這個時候哪裡還有時間跑來跑去?
他今天去,也是爲了將阮空星叫出來訓練。
她現在不訓練,不搶救自己,那她可能就真的完了。
“我……”手機的另一頭是長久的沉默。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蘭博才聽到對面傳來了一聲不太清晰的哽咽。
他沒有出聲,等着宋知陸平復情緒。
許久之後,宋知陸終於再次開了口:“我爸尿毒症,我媽通知我說,現在已經在ICU了,我沒辦法在這個節骨眼認真訓練。”
李蘭博剛剛卡在嗓子眼裡的話,突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本來是想對他說,你們等了這麼多年的比賽就在眼前,還有什麼能比比賽更重要呢——可現在,他決定不說了。
“你跟吳敏教練聯繫過了嗎?”李蘭博問道。宋知陸在這時候想要請假的話,他說了不算,得找責任教練。
“聯繫過了。”宋知陸回答,“吳敏教練讓我自己決定。”
自己決定在這個時候,是要選擇訓練準備四年一度的冬奧會,還是回家去看父親。
這一去起碼一週的時間,可隊裡再怎麼抓訓練,也不能這麼不近人情。
李蘭博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半晌纔回了一句:“你在哪裡?”
“基地。”
“我馬上到。”
對面沉默了一陣,然後說,“好。”
李蘭博其實不清楚自己現在過去到底要做些什麼,他也沒法代替本人作出決定,但畢竟是自己帶了這麼長的時間的孩子——儘管他和宋知陸之間相差的歲數並不算大。
他住的地方離基地不算遠,因此很快就到了。他並沒有先等宋知陸,而是先去找了阮空星。
之前他來過這邊一次,走的還算順利。在途中,他又看了好幾遍手機,上面依然沒有回覆。
李蘭博不知道阮空星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幾分鐘後,他到達了阮空星的住處。他在宿管處簽了字,然後慢慢悠悠地晃到阮空星的門口。李蘭博試圖從窗戶裡看到什麼,可她拉着窗簾,看不到裡面是什麼情景。
李蘭博想敲門,想了想,又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他聽到房間裡有手機的鈴聲響起,好半晌都沒有被人接通。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掛斷電話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
女聲聽起來沒什麼精神:“怎麼了,蘭博老師。”
李蘭博突然放棄了對她講道理。
她現在情緒一定很糟糕,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她需要有一個可靠的人來替她分擔一下眼前這些糟糕的事情。
而不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陰暗的房間裡,不去面對這些事情,也不去面對現實。
他於是放柔了自己的聲音:“吃飯了嗎?”
裡面的人回他:“沒有。”
“那我們去吃飯?之前約好的,做大餐,可以讓你點菜。”
“真的……”阮空星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雀躍,好像被提起了興趣,但很快又低落下去,“我沒有拿到冠軍,蘭博老師,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他再一次否認,“我看完了比賽全程,如果沒有最後那個失誤的話,你們是可以戰勝艾弗傑耶夫娜的。”
這不是安慰阮空星也不是找藉口,他們如果沒有後面那些失誤的話,真的是可以拼一拼冠軍的。
他們加大了動作難度,基礎分隨之提高,前半段的動作完成度也很高,編舞是他親自一點一點磨出來的,當然不會出現問題。
只是他一般情況下不會給失誤找藉口,所以在下來以後,並沒有提這件事。他沒有批評他們,是因爲他已經在心底認可,他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阮空星沉默了一陣,問道:“老師,你在哪裡?”
“在你門口。”李蘭博答道,“開車來的,你要是來的話,我們現在去接宋知陸,然後去買菜,可以挑你們喜歡的。”
然後阮空星再次陷入了沉默。李蘭博也不着急,時間也許過了十幾秒,也或許是一分鐘,聽筒對面終於傳來了女聲:“我收拾收拾就來,老師等等我哦。”
“好。”他回。然後掛斷了電話。
宋知陸的消息也來得很快,他才掛斷電話,宋知陸就發來了消息:“我想回家。”
李蘭博也迅速回復他:“那就回家。需要我送你去車站嗎?”
他對這兩個孩子有着超乎尋常的耐心,他於是又補上了一句:“作爲你們大獎賽的獎勵,帶你們去吃飯,來我家,我親自做。已經叫好了阮空星,你要來吃完再走嗎?”
——好。
宋知陸這樣回道。
阮空星畢竟是女孩子,收拾還需要一段時間,於是宋知陸在知道了李蘭博在這裡以後,也收拾了東西來這裡找他。
兩個男人各自抱着一個手機,站在女生宿舍區前玩手機等人,搞得看門大媽時不時就要探出頭來看兩眼。
終於,阮空星出來了。
這麼冷的天氣,她沒穿羽絨服,只有一件白色大衣,從領口處露出毛衣和襯衫的邊角。
他們邊聊天邊出門,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穿那麼少不覺得冷嗎?女生真的很耐寒。”
“還好吧,是你太病弱了。”
……
可好不容易調節好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多久。
他們在大門口碰到了傅江由。
宋知陸和傅江由不熟,除了跟傅江沅相關以外,他本人其實對傅江由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倒是阮空星,和傅江由之間總是瀰漫着一種奇怪的氛圍。
阮空星沒有打招呼的打算,趁着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直接轉身想要去停車場,可沒想到下一秒就從轉角處竄出一個人來。
他手裡拿着一個瓶子,裡面裝着淡黃的液體。他跑的奇快無比,奇行種一樣迅速朝着阮空星衝過來。
阮空星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場面,整個人都嚇傻了,腳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動都不能動。
她眼看着那個人甩高了瓶子,朝着他們砸過來。她想躲,又躲不掉。
她看到傅江由像瘋了一樣衝過來,臉上的焦急擔憂呼之欲出。下一秒,她就被人推開了。
然後是瓶子砸在什麼上的發鈍的聲音。
她對上了李蘭博一張陰沉的臉。
阮空星嚇傻了,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一下撲到李蘭博旁邊,眼淚拉不住閘:“沒事吧?這是什麼?”
不是什麼腐蝕性液體,但有一股奇異的騷味。
傅江由的腳步也在不遠處停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這三個人,然後掏出手機,報了警,又轉身離開。
李蘭博的臉色已經黑的像鍋底,他幾乎是用手指尖掐着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然後重重地摜到了垃圾桶裡。
宋知陸說,是尿。
怪不得李蘭博的臉色那麼差,估計在他眼裡,這玩意潑在他身上,比硫酸更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