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段時間忽然覺得有力量了。
並不是身體上的力量,而是心理上的。他像是一個只剩下百分之十五電量的手機忽然插上了充電器,現在一下回復到了百分之六十的電,系統已經自動退出了省電模式,於是他也自動退出了低迷模式。
可見阮空星真的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她任性也好、和他互懟也罷,但總歸是帶給了他很多精神上的力量。
他看向阮空星。
阮空星知道的他,就是賽前焦慮,焦慮所以睡不着覺,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她更不會知道他居然嚴重到這種地步,因此他們現在說的她也聽不懂。
這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滴溜溜地瞪着一雙眼睛,看看吳敏,又看看宋知陸,最後發現什麼都看不出來,於是重新將注意力投放到了自己的清湯火鍋上。
宋知陸輕輕“嗯”了一聲,他衝着吳敏點點頭:“最近的狀態真的好太多了,心情也不錯,也能睡着覺了……真的很好。”
他最後這句“真的很好”帶上了某些不一樣的意味,但吳敏聽懂了。他點點頭,道:“是的,你們我還是很放心的。好好搭檔,繼續往前走吧。這姑娘,心野着呢。”
阮空星正吃着火鍋被cue到,她擡起頭來看吳敏,吳敏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她把嘴裡的菜嚥下去問話:“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沒什麼。”吳敏不肯說,宋知陸於是接過話頭:“教練說你野心勃勃,想當世界冠軍呢!”
本來是開玩笑的一句話,沒想到阮空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對啊,我就是想當世界冠軍啊,我就是要金牌……再說了,運動員哪個不想當世界冠軍、哪個不想拿金牌啊!”
這句話讓吳敏和宋知陸都沉默了。
當然所有人都想拿金牌、想當世界冠軍了,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將這句話說出口。
世界冠軍,說起來好像很好聽。可金牌畢竟只有一枚,它已經不是和本國的人競爭,它是在和全世界優秀的人才競爭。一個國家有那麼那麼多運動員,可能拿到金牌的只有一個人,甚至一個都沒有。
大部分人根本連把這句話說出口的底氣都沒有,因爲一旦沒有足夠的實力做支撐,說出這句話簡直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講了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笑話。
“怎麼了?”阮空星覺得更加莫名奇妙了:“我說的不對嗎?誰不想要啊?”
吳敏伸手出來摸摸她的頭。
“你說的很對,阮空星。繼續加油吧,你很優秀,讓我看看,你的天花板到底在哪裡。”
她點了點頭。
“嗯!”
他們這一頓飯吃了很久,從中午吃到下午,從肚子空空吃到扶牆而出。
其實主要是聊天,真要說吃東西,他們的確是沒有吃多少。
阮空星第一次知道教練也那麼八卦,一直在給他們說某某運動員和某某運動員有情況,某某運動員有什麼黑歷史……倒也不是惡意,都是他認真帶過的好運動員,現在退役了,過去的故事就變得更加讓人懷念了。
吳敏再說起來的時候,臉上帶的感慨幾乎讓人覺得難過起來。
“怎麼說呢,”最後他這樣說道,“我跟你們說的這幾個運動員,都是一個帶一個的,前輩帶後輩,後輩帶後後輩,但是帶着帶着,這些人就都慢慢離開了。”
宋知陸也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接過話茬:“一些人結束了,還有另外一些人又開始了,不要太難過了。體育競技嘛,就是一種傳承,老帶新,不要太難過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不要太難過了”,因爲這一刻的吳敏,真的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一樣。
其實吳敏作爲一個教練來說,留下的東西真的太少了。他笨嘴拙舌的,並不是很會說話,甚至因此在訓練時顯得有些冷酷無情,所以比起別的教練,他的人緣好像並不是那麼好。
他的身上奇妙的夾雜了一些母親身上特有的東西,像是刀子嘴豆腐心之類的設定,如果不去跟他深入的聊天,很難發現這個人身上溫柔的部分,可他又不會去跟所有人都深入的聊天。
阮空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只得低下頭去,看腳下的路。
她也不擅長安慰人,光看外表的話,顯得太冷硬了。
因此在這種時刻,她只有沉默的站在吳敏身邊。有一雙手伸了出來,在她的頭上輕輕拍了拍。
是吳敏。
他們這一頓飯的戰線拉的太長,吃過這一頓晚飯就沒有必要了。於是他們坐車徑直回了酒店。在回到各自的房間之前,阮空星叫住了宋知陸。
今天換成了她叫他。
“伸手。”她說。
男生便伸出一雙溫熱且乾燥的大手來。他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她要幹什麼,半眯着一雙眼,臉上帶着笑意,就站在那裡耐心的等待着。
阮空星慢吞吞的將手伸進自己的兜裡,摸了好半天才摸到那顆糖。
糖是她在吃火鍋的時候,從前臺拿的,薄荷檸檬味的口哨糖,含在舌尖可以吹出聲音。小小圓圓的一個圈,看起來很可愛,不過要給人看起來有些寒酸了。阮空星猶豫了半晌要不要給他,只將糖捏在自己的手心裡。卻是宋知陸自己動了起來,他翻過自己的手掌,自己拿走了阮空星手上的糖。
“給我的?”他問,“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着,宋知陸將糖紙剝開,直接將糖塞進了嘴巴里。阮空星有些心虛的看着他:“那個……”
“什麼?”宋知陸問道。
“這個糖,”阮空星解釋道,“這是我吃火鍋的時候從前臺拿的,你要是不喜歡就別吃了。”她摳摳腦袋:“拿這個給你感覺像是……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借花獻佛?總之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沒有。”宋知陸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多慮了,糖很好吃,謝謝你。”
他這個話說的並不勉強,看起來像是真心實意的。阮空星中終於鬆了一口氣。她衝他露出一個笑來,轉身要走,卻被宋知陸叫住了。
“要回去嗎?”他問道。
“嗯。”阮空星隨口應了一聲,“怎麼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要不要……”宋知陸問道,“我是說,要不要再去一趟冰場?明天就要比賽了,我們要不要再滑最後一遍?”
“可以啊。”阮空星很快答應了下來,“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冰鞋。”
“好,”男生點點頭,“我也去拿裝備了。”
他們很快就拿了各自的冰鞋走了出來,今天不好浪費時間,兩人乾脆打了個車去冰場,五分鐘就到了。
她在休息室裡慢吞吞的換鞋,一出來就看到宋知陸在冰場上熱身。
他再次換上了那身國家隊服,整個人紅紅火火的穿了一身,頭髮也束了起來,他的劉海長得更加長了,如果放任不管,幾乎會將眼睛徹底擋住,不過長頭髮很好看,阮空星還蠻喜歡這樣的髮型的。
她看他伸出手,隨意的將後腦勺的頭髮攬住,他問她:“阮空星,有頭繩嗎?”
她從手腕上扯下一個小黑皮筋給他:“喏,這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