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
羅南微怔,一方面是因爲正在操作投影畫面,有所分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不明白歐陽辰問這句話的目的何在——話說今天歐陽辰帶他到十三樓來,感覺就怪怪的,一開始還不是這樣來着。
疑惑在羅南心頭盤繞,一個未消,又堆上一個。
既然不明白,只能就事論事:單純就靈波網設計的評價……
“那當然是太漂亮了。”
羅南正好將界面切到了數據庫裡,那裡呈現出從靈波網出現,一直到現在,所有節點設立的時間、區域、依託的能源站等等基礎信息。1
他的視線定在了88年末某個時間點上,然後又暈了開來,浮光掠影般在連串數據行上一掃而過。
他下意識嘆了口氣。
單調枯燥的數據,只是工作記錄,遠不能說明這項宏偉又奇妙工程的價值。
眼光見識越是增加,羅南就越能感覺到,這個架設在夏城的、介於有形無形之間的超凡力量之網,其設計理念是多麼的驚才絕豔,在具體的工程建造上,又是多麼精妙、可靠且高效……
呃,當然,“可靠”這個屬性有時候值得商榷,由於過載形成的“自我保護”未免太多了些。
但就目前來看,靈波網正變得更加靈敏,在夏城各個節點處激發的靈波,在空氣中往來穿梭。
大多數時候,就是正常的電磁波。可在需要用到的情境中,只一兩個中間節點的轉化,便與無意識匯聚的精神海洋相互作用,在精神與物質層面之間,形成了密織的網絡,使原本發散的能量漸次匯聚,往來流轉,體現出非凡的秩序。
所謂的“中間節點”,軸心當然是配帶“六耳”的能力者,通過他們可以實現快速的性質轉換。
可也要看到,在一些相對平穩的情境中,靈波網已經可以通過世俗世界的普通人,利用他們身上輻射的微弱靈魂力量,以及周邊的信號增幅設備,在多次流轉後,完成從量變到質變的轉化。
以至於在一定量的蓄積後,足以打通物質與精神層面,能夠與淵區實現干涉對接。
在羅南看來,從部分效果上,靈波網甚至有了些天淵靈網的影子……1
嘖!
羅南本人都讓自家的評價給驚了一記。
當然,靈波網距離天淵靈網,仍然是遙不可及的,且不說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覆蓋範圍,單就是在作用力最強的夏城區域,靈波網也未能完全搭建起從“普通”到“超凡”的躍升天梯,仍要通過能力者和“六耳”進行必要的中轉。
就像羅南上個月底,在那艘走私貨輪上,提出的“無芯流”燃燒者方案,看上去再怎麼神奇,關鍵部分仍需要靈魂力量反向干涉的“補丁”……
在最根本的層面上,這大約等同於“作弊”,並不是真正的“躍升”。但在一個普遍未能實現基因優化的遺傳種羣體中,還能要求更多嗎?
當然也不要忘了,那一套已經能夠解析超凡種層次力量的“語義系統”。至少在思維上,靈波網和它的建造者、維護者們,已經無限趨近於一次質的“躍升”。
也是因爲羅南從中看到了太多深層東西,一時間反而不好開口了。以至於早先說的那句,更像是場面上的“漂亮話”。
然而歐陽辰也不需要他多說什麼,輕聲道:“是吧,很漂亮!漂亮到有時連我自己都懷疑,我真是它的創造者嗎?”
羅南手心掂着未開封的桃幹,視線仍不自覺往數據序列上瞥,但聽到歐陽辰如此表述,多少有些驚訝,擡頭看他:
“爲什麼會這麼想?”
“當你完成一件特別複雜作品的時候,特別是這個過程格外漫長,期間不可避免,要不斷吸取外來的養分。它可以是各種渠道,包括但不限於學術交流、他人的論文,甚至是論壇討論……這些也發生在醞釀階段。
“所以每當有人說,‘靈波網是你的偉大發明’,我便難免惶恐。”
歐陽辰稍稍扶正眼鏡,再點點頭,確認自己的說法:
“是的,涉及到這樣一個大項目,已經沒有了‘發明者’的概念,它需要的是一個腦子清楚的設計師團隊,一羣可以信賴的工程師,長期穩定持續的投資,當然還有一定的造血能力……哦,對內對外協調溝通的分量也很重,如果沒有夏城政府的支持,這個項目就算啓動了,多半也是個短命鬼。”
歐陽辰說話感覺像在打官腔,但羅南聽出了他言語中的真誠。
“這種時候,最有價值的,也是你最需要的,是讓整個項目,說白了就是讓你腦子裡的思路,一步步地成爲現實的能力,是一種在現實世界落實思維建構的建造力。”
歐陽辰的言語,向來比較缺乏鼓動人心的激情。雖然他一直想這麼做,可再強烈的情緒,都抵不過他習慣性的事實邏輯:
“靈波網的建構,是我提出‘自我邏輯’的說法後,希望再接再厲,用‘自我邏輯’干涉現實世界的試驗,希望對物質世界做更深刻的影響……”
羅南下意識笑起來:“那這個思路和實際的差別,還真的挺大。”
“是嗎?”歐陽辰雖是反問,眼底卻在笑。
羅南實話實說:“我覺得,現在靈波網更像是反過來,測試人們所能夠利用的物質資源,能夠對這個趨向‘高能’的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唔,是不是相對於天下掉下來的不知來路的餡餅,還是自己種糧食比較可靠些?”
高天師嚼着桃幹,吹了聲高難度的口哨。1
歐陽辰則真的笑了起來:羅南的表述就證明,他確實是看懂了靈波網的底層邏輯……還有他們這類人的心理。
“沒錯,最初只是想讓自己更強大,但到最後,卻只是想走到回不去的起點,多問一句‘爲什麼’。”
歐陽辰視線也投向了數據頁面:“這個過程中,想法確實一直在變,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靈波網’究竟是我的發明,還是某個瞬間由其他某個渠道,注入到我腦子裡的靈光種子……但最終,事實證明,只有我纔能有這份建造力,讓它們從概念到圖紙,再到現實。”1
稍稍一頓,歐陽辰再次強調:“建造力很重要,至關重要。”
羅南臉上的笑容微斂,這一刻他想到了別處,確切地說是“格式論”與“原型格式”。
在歐陽辰面前,沒必要隱瞞心思,他想到什麼說什麼:“會長,我感覺你在爲嚴氏父子洗白。”
“嚴……哦。”歐陽辰怔了下才想到是哪個。
高天師則已經嗤之以鼻:“他們哪稱得上什麼建造力。就算是那個嚴宏聲名遠播的80年代中後期,他手底下的實驗室,也沒有什麼特別靠譜的成就,所有的成果,幾乎都來自深藍實驗室。
“現在看來,他也不過就是深藍項目啓動的一個理論皮囊,方便寫論文檢索、吸引風投的時候講故事,僅此而已。”
“在機芯和燃燒者這條路線上,李維確實不需要別人提供支持。”羅南承認高天師的判斷。天淵帝國的經典路線,就算是經過魔改,其深厚內蘊和海量的工程細節,也不是嚴宏這種“理論家”能夠觸及的。
這種近些年,他在深藍實驗室日益邊緣化的窘迫境遇中,就能看出來。1
對此,羅南並無觸動。
想想真是奇妙,不到一年的時間,羅南就對兩個曾經咬牙切齒的仇人,幾乎喪失了情緒上的對應關係,強要說有,也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而已。3
歐陽辰接回了話題:“我和嚴宏倒見過兩面,並沒有在他身上發現什麼‘建造力’,最典型的就是他缺乏對項目的掌控力……”1
高天師繼續呵呵:“他本來就是傀儡好吧,唯一的成就是把自己兒子變成燃燒者……都不確定是他還是他兒子出的力更多些。”
歐陽辰則道:“掌控一個項目並不容易,靈波網從立項到現在,我也有很多次,幾乎失去了對項目的主導權。有很多次必須適當放出利益,遊走在權錢漩渦的邊緣。這並不會因爲你是一個超凡種,而得到豁免。你要在物質世界、人類社會中建造,就必然如此……”
羅南正想說話,已經讓高天師搶先一步吐槽:“你不要誤導年輕人啊,這種局面,還不是怪你脾氣好,守規矩?換了我那個湖城的本家,你看他豁免不?”1
說着,高天師又瞥了眼羅南:“我覺得羅五殺先生,要比你通透多了。”1
顯然,高天師指的是湖城事實上的“執政官”高文福。
對這個人,歐陽辰不予置評,倒是對羅南,他又笑道:“權力和金錢的力量,是沒有邊際的,在一個村落、一個城市、一個星球,甚至……我覺得,它總會衝破個人力量可以掌控的極限。4
“當然,畸變時代之後,我們可以和它們較量,但總會有一個消長過程。建造的項目規模,往往會引來權錢力量的強烈反應。預先有個準備總是沒錯的……說到規模,現在夏城有多少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