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和,你個蠢貨!”
因爲特指的名字,羅南微微有些恍惚,但他確信,亢奮的嚎叫聲裡,呈現的是這樣的意義。
承載“嚎叫”意義的具體形式,大約是禮祭古字,但又有點兒“方言”式的變形。3
語彙特定,指向明確,情緒佈滿,即便沒頭沒尾,仍然在禮祭古字體系作用下,形成了近似於觀想時空的效果。在能夠理解其意義的人們心中,剎那描繪出一幅混亂慘烈的戰事圖景。1
羅南得以窺見大略,卻什麼細節都記不住,只有一個“中央高亮,四周墨染”的模糊印象。
另外,就是憑着自身對時空構形的敏銳感知,隱約察覺到那處戰場已經極致扭曲、瀕臨崩潰的時空架構。
也許就是下一秒……
喀喇喇!
這是在羅南自我的觀想時空中,爲慘烈的戰事圖景,接續的下一秒……可能是微秒、毫秒級的。
彷彿凍結的時光,在這一刻重新流動,但也只是往前挪動了分毫,就再也無以爲繼。
“湛和,你個蠢貨!”
又是這一聲嚎叫,觀想時空圖景又經一層渲染,細節卻仍然模糊,只是暴戾慘烈的感受,更加深重。
羅南一時怔然,忽然就明白過來:
終究……是不聰明瞭!
眼前這頭魔物,無論其當年在中央星區是何等顯赫的身份,經過那場慘烈戰事,以及在霧氣迷宮中不知多少年的磨銷侵蝕,也不過就是一個被禁錮在狹窄時空切片裡的“片斷”。
就算它現在本能重啓,靈智滋生,終究也與那時不同。至於最終能不能恢復到全盛期的狀態……
反正羅南是不想讓它如願的。
周圍空氣中的血污色彩愈發濃重,以至於原本青灰色的火光,都給塗染了一層血色,愈顯妖異。
妖異到有點兒莫名的熟悉感。
蛇語能夠捕捉到映射在真實時空中的“幽暗線條”,羅南當然也可以,且只會比蛇語的感知更清晰。
即便“湛和”之名,以及隨之而成的觀想時空圖景,讓羅南恍惚了片刻,但那位半途跳車又上車的惡客,始終都在他的感知範圍內。
羅南鎖定了它的位移軌跡,看它在獵殺者、畸變種受激爆裂的血霧中,尋覓到與其特質相匹配的血肉基因片斷,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了充分干涉,
但並不是就此載入、寄生,而是又以這些血肉基因片斷作爲傳導的節點,如同一場迅速蔓延的病毒感染,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感染了十公里半徑範圍內,幾乎所有的同類目標。
然後……起爆!
詭譎殘暴的干涉力量,讓這種血肉炸彈形成了某種鏈式反應。
被直接引爆的目標也還罷了,後續遭到病毒式感染的那些,在爆炸的過程中,又將這種“炸彈病毒”散播到更廣域的範圍。
十公里、十五公里、三十公里……
斷續的連鎖血爆,以一種不規則的形式,最前端一直延伸到五十公里開外。2
這時候,“惡客”不再追求精準干涉,而是無差別的連鎖反應。以至於外圍區域炸裂的血霧,要比雜貨輪這個核心地帶濃郁十倍、百倍。
由此而形成的慘烈圖景,就是周邊那些習慣了殘酷荒野法則的畸變種,也爲之悚然。
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就是在這種悚然又絕望的本能反應中,爆成了漫天血霧。
一時間,無論存亡,無論強弱,甚至不管是動物還是植株,都陷入了這兇暴慘烈、動盪高危的血腥圖景之中。
死前的痛嚎尖叫;
貼近死亡的恐懼慌張;
見證這一切的恍惚麻木;
甚至也包括那些已死的生命強烈的憎惡不甘……
種種的負面元素,同樣化入這血腥圖景之中,作爲暗面的筆畫墨彩,一遍遍地渲染,一層層地建構,使之在最短時間內,架設起一個規模宏大,又充斥着絕望憤怒和恐懼的森然領域。
在這片領域之中,時刻都燃燒着憎惡的毒火。剛剛從東方天際升起來的太陽,似乎都在這幅圖景中扭曲幻化了,投射過來的光和熱,反而成爲了讓這一片地獄圖景持續加溫的燃料。1
羅南擡頭上看,作爲同樣深陷在這片領域中的一員,就覺得太陽也變成了高懸在天際的血紅魔眼,與這片地獄圖景形成了讓人絕望的交互。
“哇哦……這個真的只是本能作用嗎?”
從物質到精神,再從精神到物質,在最短的時間內納入了能夠感知的幾乎一切元素,完成了根基於自我邏輯的領域建構,使得一切外物都不自覺地被這領域內的規則所扭曲。
弱小如荒野上的某些畸變種,直接成爲了領域的燃料;
強橫如太陽,則在如真似幻的場景中,構成了讓人分辨不清的背景基底。
多方扭曲作用,破壞了人們最基本最直觀的判斷依據,讓本就虛實難分的領域,就此滲透進了認知層面——就如同此前悄悄在羅南精神世界播下的種子。1
這種已經化入本能,自然而爲的老辣圓熟,真有必要好好學習。1
“大人!”
在充斥着強烈負面元素的領域中,蛇語對局面的判斷和把控能力,也在快速下降,同樣也摸不清羅南的想法,不得不開口詢問。
羅南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又覺得這種難得的體驗,被她忽略掉,未免可惜,便好心提點:
“這是幻境,一個快速向真實轉化的幻境。你可以稱它爲‘天人圖景’,但這只是基礎,它還在升級中……你多觀察一下,以後說不定有用。”1
“……”
蛇語能不能析出裡面的價值,且不去說。
羅南是真有些可惜的。
如果他對近期所瞭解的基礎知識理解無誤的話,目前的場景,大概就是從“天人圖景”向“內宇宙”轉化的過程——雖然只是最低量級的展示。
裡面充斥了豐富以至無窮盡的細節,每一個步驟都可以翻來覆去,仔細研究。
問題是,暫時羅南沒有辦法逐一體驗。那個被他從霧氣迷宮中接引出來的惡客,正盤踞在其中,大口吞食圖景領域爲它提供的養料,以完成時空移換後,最關鍵的一次轉化。
這裡面多少有點磕絆,可能是養料來源不盡如人意,當然更可能是沒有天淵靈網的加持……羅南就感覺到,相較於在物質世界架設領域的嫺熟,對面那位在精神、或者說是在意志規則層面,多少有些混亂,好不容易匯聚起來的力量,在淵區、極域漫無目標地掃蕩,做了很多無用功。
如果先前它能夠成功奪舍羅南,或許就省了這一步?
這種狀態下的“惡客”,大概沒辦法爲羅南解疑釋惑,但它足夠給更多人帶去困惑與戒備。
剛纔它在淵區、極域一通亂攪,已足夠引得常年駐留此間的某些人,爲之側目。大金三角地區這片驟然而起的血光濃霧,也是絕對瞞不過人的。
可以想見,從這一刻起,羅南所在的這片區域,又會成爲衆人關注的焦點。1
也許偵察衛星的,已經就位?
羅南搖搖頭,就問蛇語:“知道它在哪兒吧?”
蛇語視線往船體側舷處一撇,順勢投向了大江北岸。
這時候羅南又笑起來:“好像也不用,人家都過來了。”
“湛和,你個蠢貨!”
已經是第三聲的嚎叫,叫聲裡則開始摻入了大量畸變種的嘶吼與喘息。
此時,“惡客”的領域已經不規則覆蓋了數百、上千平方公里範圍。裡面那些倖存下來的畸變種,有的還在苦苦對抗領域的干涉侵蝕,有的掉頭就跑……這些都是有一定實力,起碼也要 B級以上,接近超凡種的水準。2
而作爲荒野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組成高級捕獵者食物和間接能量轉化環節的其他生靈,就算沒被炸碎,也被充斥在領域中的負面元素浸染,扭曲了意識和感知,淪爲臨時的雜兵打手,向着領域覆蓋範圍內,最不妥帖的區域,蜂擁而來。
其中又有一部分,奔跑至半途,就血肉化銷,只剩下嶙峋白骨,卻仍在某種動力驅使下,“咯啦啦”奔走跳躍,直到領域內某個點位,才瞬間崩解開來,與其它同樣的命運的骨骼,彼此交錯填壓,形成特殊支點架構,使得領域內的氣機能量更加高效運轉,幫助幻境圖景,持續向真實世界轉化……
同時,它們還是兵器。
下一秒,雜貨輪遭遇了炮擊!
炮擊來自七公里開外的叢林。高能血色光束擊穿空氣,在周圍形成了電離弧光,一閃而至,轟在了雜貨輪側舷處……1
沒有貫穿。
是因爲剎那呈現的時空泡弧面,及時完成了對血色光束的阻擋、吸能和轉化,卻也使得與之關涉的其他時空泡,也在搖盪中顯現輪廓,略有推擠變形。
但這隻算是試射,只隔了半秒不到,不止是先前的“炮位”,大江兩岸至少有十處以上的炮口,噴吐出高能血光射線,目標仍是雜貨輪……內外的密集時空泡架構。
頃刻間,血色光焰覆蓋,時空泡擠壓變形,一時仍未破損,然而雜貨輪周邊驟增的高壓,以及深蘊其中的詭異滲透力量,卻使得甲板上剛經過一輪“血肉爆彈”檢定的縫合怪們再也支撐不住,接連爆開,粉身碎骨。
蛇語悶哼一聲,身外浮起灰白霧氣,已是藉助“隱默紗”來調整形骸架構,以消解劇增的血光侵蝕。
“幸虧臨時做了加固……所以,就算只餘本能,也是高效的戰爭機器。”
羅南的聲音悠悠入耳,倒是感覺不到緊張情緒:“開始工作了。這狀況,給你一次機會……試試?”1
蛇語注目羅南,大約半秒鐘,無言低首。2
“嗯,就在五秒鐘後,加油。”
話音方落,天色驟然暗下,上空陰雲四合,遮去了“魔眼化”的太陽,以至於周邊熾烈暴躁的高壓,也驟降一個層級。
但也在此刻,第三波炮擊來臨。
同步而來的,還有終於涌到岸邊、朝江心瘋狂撲擊過來的畸變種狂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