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霧氣所化的雀鳥,一頭扎進雲氣深處,轉眼淹沒在裡面。不過,隨着袁無畏手指點中“大時空泡”相關區域,污濁雲層也變得“透明”了些,顯現出了“霧雀”在雲層中游弋的軌跡。
很短……
也就是兩三秒時間,看上去頗歡脫的“霧雀”就消融在雲層中。
只是在這個過程裡,其虛幻畸形的軀殼,分明與污濁雲氣發生了劇烈摩擦,以至於有細微電火躥動,好像還引發了別的什麼反應。
摩擦產生的微弱電光,在雲層中間舒展蔓延了相當長的距離——已經超過了“霧雀”本身在雲層中游弋軌跡的長度。
也正是因爲電光蔓延,幫助袁無畏在“半透明”的污濁雲層中,隱約窺見了一些似在翻涌的奇形輪廓,影影幢幢,乍看去好像有什麼妖魔鬼怪,正在孕育之中。
破域的煙魚,鑽雲的霧雀,倒似在給“妖魔鬼怪”運輸養份。
嘖……很邪門外道的樣子。
類似的情景,在大金三角的各個角落,在袁無畏所關注的各位超凡種身邊,持續不斷髮生。
袁無畏讓這煙魚霧雀不斷遊走、崩滅、轉化再消融的過程,弄得眼花繚亂。
他當然知道,如此魚鳥變化,正契合了“告死鳥”的特徵——其實就是屠格告訴他的那句“一種總是妄想飛去冥河的魚”。
可問題是,這種玩笑式的雜魚小雀,一個個奇形怪狀,隨時崩解消融,也能叫“告死鳥”?
感覺還是早先“見首不見尾”的龐然大物,更符合他的審美。
咳,跑題了,袁無畏現在最想知道:
羅南玩的這出,究竟是什麼手段?
身邊有交流對象,多問幾句沒什麼壞處。袁無畏便挑明心中疑惑。哈爾德夫人倒是爽快,徑直答道:
“合併同類項。”
“同類?”袁無畏腦子一轉,驟然醒悟,“這煙氣?”
有些事,經驗堆積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明白了。袁無畏的思維重心一下子偏移,從看似意義有限的“大時空泡”,轉移到充斥其間、也極有可能對應充斥整個大金三角的灰沉煙氣上來。
一旦方向對頭,思路立刻通暢。
沒錯,當前“大時空泡”所呈現的情景,不管是那什麼煙魚霧雀,也不管它們成形與否,其存續生滅,基本上都是圍繞着那灰沉煙氣在進行。
最重要的是,不管那些超凡種如何獨一無二,總能有絲縷灰沉煙氣——一看就與外界那些同根同宗,從他們體內源源不斷抽離出來,作爲“煙魚霧雀”的構造材料,形成這一套不斷重複、好像又只進不出的單向流程。1
原本獨立且衝突的各方,因爲灰沉煙氣的存在,被羅南一舉納入同步模式中。說是“合併同類項”……
也還行吧。
能把“同類項”找到就很厲害。
不過,這個“同類項”,叫什麼來着?
袁無畏心裡有了個模糊答案,但還要問一句:“它是……”
“灰質,正式名稱好像是‘第三類污染物’。”
“靠,果然是它!”袁無畏用力拍了下欄杆。
沒錯,就是因爲這個東西,這兩天羅南搞出好大聲勢,目前正在橫穿大金三角的深藍集羣,以及那什麼“天人蕩魔圖”,明面上的目標,都是這玩意兒。
它就是羅南本次離開雷池試驗場,介入到大金三角局勢中的直接誘因。
袁無畏對這玩意兒瞭解不多。
因爲灰質引發問題的時候,他已經和屠格離開了地洞工程營地,都快跑到江邊上了,就爲了近距離觀察羅南的實驗場。
誰想到羅南直接殺了過去……
袁無畏對“灰質”的認知,主要是來自於屠格等超凡種視頻會議時的討論。和頌堪聊天時,也接收了點。
現在他知道,這是一種羅南以及拉尼爾大主祭等大佬,都高度警惕的“危險物質”,好像還和什麼暗面種結合在一起,有快速擴散的風險。
不過,是他漏聽了什麼關鍵環節嗎?
袁無畏一直以爲,“灰質”這玩意兒是昨天晚上事發時,纔剛剛泄露的。就算是擴散,總量應該也比較有限。
可從大時空泡映射的情況來看,這一大片……
都是?
這哪是還是什麼有限,分明是無窮無盡纔對!
不,認真想想,他實在太遲鈍了!
此前屠格、門羅等超凡種開視頻會的時候,其實已經基本達成了共識:在這片荒野上,確實有一種“未知之物”,高度懷疑是“灰質”,或曰“第三類污染物”,受到羅南的牽拉影響,且在更深層運轉變化。
當時他好像還有點兒感覺來着,可是“雙開”的惡果顯現:他一邊觀看視頻會議,一邊關注直播節目並擔憂頌堪安危,分心旁顧之下,險些就把這條重要信息遺忘掉。
現在來看,超凡種就是超凡種,還是很有見地的。
李柏舟、門羅、六甲等人所形容的“揪頭髮”、“織毛衣”,和現在的編織“煙魚霧雀”的情形是何其相似——只是具象化得不徹底而已。
話說,那時候的“揪”和“織”,也是煙魚霧雀這般複雜的過程嗎?若真如此,他們漏掉的細節就相當可觀了。
至於現在,“灰質”確已成形無誤。
袁無畏不太清楚外面的情況,可在“大時空泡”中,昏暗煙霾,污濁雲層,包括從各位超凡種身上牽拉轉化而來的“煙魚霧雀”,不就是“灰質”的具現化?
袁無畏不免懷疑,與其說羅南是整合了大金三角這一片時空;還不如說他是將這片時空區域內明處暗處、人們已知未知、可見不可見的“灰質”,全部挖了出來,再整合在一起。
然後就在上面做文章。
“唔,這麼嫺熟,不是他故意的吧……”
“嗯?”
“咳咳咳,我是說……聽說,這個‘灰質’是昨天才泄露的,可如今這大金三角,且不提畸變巢穴之爲在,只說這二十來位超凡種,一半以上都是剛到,怎麼也被灰質污染了?”
說到這兒,袁無畏又徵詢意見:“說‘污染’沒錯吧?要不,‘感染’?”
“隨你……這種程度,都沒差別。”
“也是。”
袁無畏所見的超凡領域中,灰沉煙氣抽拉成線,怎麼扯都扯不完。好像每名超凡種體內,都埋了個同樣質地的“毛線團”。
別看給扯得滴溜溜轉,就是不見少。
袁無畏依稀還記得,在視頻會議中,六甲還是黑獅,當時就懷疑,所謂的“第三類污染物泄露”,可能已經不是新發事故,而是陳年痼疾。
問題是,二十來位超凡種,總有不常來,甚至從來沒有到過大金三角的吧,爲什麼也是“毒性深重”?
對此,哈爾德夫人給出了明確回答:“那隻能證明,灰質或者是蘊含灰質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以各種形式廣泛存在。
“換言之,這個世界早已經被污染了。2
“大金三角的灰質泄露,只不過是受到某種刺激,換了種更危險的‘面目’。”
袁無畏睜大眼睛:“這是羅……老闆的看法?”
“不,只是我的猜測。”
“如果是真的,那麼後畸變時代的共識就又一次得到驗證——這髒透了的世界。”袁無畏嘟噥着,卻又做了個合情合理的推測,“這個灰質如果真分佈得超級廣泛,它和畸變是不是存在什麼直接聯繫?”
這回,哈爾德夫人沒有回答。
袁無畏也沒追問,他注視着“大時空泡”,注視裡面閃爍移動的“螢火”,也注視那頻繁密集以至於有些草率的魚鳥變化。
看得久了,便又有所得。
無論是新傷還是舊疾,也不管是意外還是故意,從現實角度看,羅南把灰質這種“危險元素”,從二十來位超凡種、超凡畸變巢穴中提取出來的手段……
真不能往深處想!
袁無畏不知道灰質的性質是什麼,但從常理推論,這種能夠在精神和物質層面同時呈現又非常隱蔽的長期存在物,基本不會是一種純粹的元素,而應是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
不說精神層面,單論物質——如果“大時空泡”裡映射的圖景真的涉及到物質層面變化,這樣將灰質提取出來,要破壞掉多少個分子鍵?打破多少穩定的生物體環境?
而且,羅南還把這玩意變成了不知是魚是鳥的怪物,就在天地間徜徉流轉。
更要命的,灰質與它們此前的載體,簡單來說就是“超凡種”,也包括每個畸變巢穴內部,還沒有完整脫離。剪不斷,理還亂的“毛線團”還沒有被徹底抽空……
這種情況,不是更可怕嗎?
目前是莫名其妙的灰質,那什麼第三類污染物,大家可以往好處想,當是排毒養顏。可下回,羅南以類似的手段,從他們體內再抽出點兒其他什麼東西……比如人體生存所必須的重要元素,又會怎樣?
那些“原載體”,那都是超凡種啊!
換了普通人呢?
袁無畏忽然愣住,此時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微妙的問題:包括他在內的普通人,是被忽略,還是……
已經完事了?
恍惚中,“大時空泡”內,準確地說是瀰漫蒼穹的污濁雲層下部,有多個位置,鼓起“漿泡”。
都沒有給袁無畏進一步觀察的機會,便突然炸裂。
烏壓壓的“碎片”,一部分像是剛纔鑽入雲層的“霧雀”,但更多還是簡陋粗糙、甚至是更抽象的什麼結構,只能概略形容爲“鳥雀一般”,就這麼鋪天蓋地,飛落下來。
袁無畏呆呆地看着這漫天飛舞的鳥雀異形,看它們在空中分合聚散,幾乎沒有任何中間環節,便朝着“大時空泡”中,最醒目的那些超凡種們,撲擊而去。
撞擊很快來臨。
聽不到聲息,但瞬間炸裂的煙塵、偶爾劃入“超凡領域”的波痕,以及廣泛用於捲纏重構的煙氣長線,共同構成了密集乃至窒息的壓迫感。
“打起來了這是?”
“驗證吧。”哈爾德夫人平靜以對,“先前是驗證時空,或者是時空承載的可行性;現在就是驗證在各個獨立的超凡領域中間存在的可行性。”
袁無畏注意到,哈爾德夫人在第三個“驗證”後面,省略了一個關鍵主語。
他不知道這個模糊答案是對是錯,他只知道,先前還能說是對“牽拉”已經麻木的各位超凡種,在面對這些劈頭蓋臉砸落的“奇形霧雀”時,已不可能再忽略了。2
事實上,又何止是“霧雀”。
可能是污濁雲層中,能量信息積蓄到了某個閾值,那些掙扎躍出超凡領域的“煙魚”在變化形態之後,已經很少再飛入雲霄。
它們一旦成功躍出本來的領域,便彷彿自帶着巡航系統,朝着遠近不同的其他超凡種、超凡畸變巢穴的位置,飛掠而去。
大時空泡尺寸有限,感覺是觸手可及,可它映射的實際距離,動轍幾百公里,偏又可以一掠而至,由此帶起了新一輪的“撞擊”。
互相撞擊。
袁無畏仍然沒有聽到聲音,可這種場面,只是看着,便讓他覺得自家嘴脣都要給震麻了。無形噪聲,透心入肺,讓他這毫不相干的人士,都莫名煩躁起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