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多項待完成事務同時存在,時間總會變得格外粗暴。它會在你背後猛推一把,看你狼狽向前翻滾而它則無聲冷笑。而若能抗過這粗暴手段並保持從容,某種意義上或可稱爲“強者”。
羅南能否拿捏住“時光暴徒”,他自己也不清楚。
按照規定流程,三天的消殺時間結束了。不過,他要比藍鏃教授、向儕醫官遲了一些。因爲剩下一天半的時間,他幾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我”字音回憶觀想、“牌組”問題修正以及“殭屍蟻”及相關領域的論文學習上,只覺得時間不夠用,以至於忽略掉了“鐵塊”發給他的“退房通知”。
一直等到罔軫校官親自啓動了投影光幕,讓他滾蛋,羅南才如夢方醒。
不過,習慣性繃着臉的罔軫校官,末了還和他聊了兩句:“你到現在,還沒留鍾賀的聯絡方式?”
羅南“哦”了聲:“忘記了。”
罔軫校官無聲嘆了口氣:“行,我再幫你傳個話。一小時後,後勤大區2302會議室,你們有個會要開。”
“我們?”
“涉及你的新項目的那些人……好了,請馬上離開消殺室,後面還在排隊!”
“是,校官。”
羅南快速收拾好一切,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很快就離開這處約束了他三天的“單間”,頂着高級權限區對感知的模糊化影響,走出了這片區域。他首先搜索罔軫校官給出的會議室地址,大致明白了距離和理論上花費的時間,覺得還早,想了一想,便先往主基地的醫療區走過去。
一邊走,一邊和藍鏃教授聯繫,很快知道了對方目前確實是在醫院裡。
只不過,像藍鏃教授這種孽毒污染防治領域的專家師範,但凡是有一點點的空閒,都會被各種事務擠佔。就像現在,藍鏃教授就在參加一個緊急會診,讓他到醫療區之後,先去找向儕醫官。
醫療區和強化加持區其實是緊挨着的。事實上,醫療區有一半的區域是在“強化加持區”的覆蓋下,另一半又與這邊完全隔離。之所以是這種佈局,是因爲一些傷情並不適合在璇晶陣列加持下進行治療,反之亦然。
羅南到醫療區並沒有花多少時間,但是進去之後,找人卻很麻煩。
這裡感覺和“長纓號”上的第三加工中心差不多,乍看挺空曠的,往來人員並不多,上面頂棚同樣是大量的導軌,但導軌運行繁忙程度,明顯比那個半停工的加工中心高太多了。大量儀器、設備、藥物……在導軌上來回滑動,交匯而過。有的可能是導軌調度不過來,還有無人機在其間穿梭。
“在這裡不要看人,也看不着人,出什麼狀況,看上面就知道了。”趕過來和羅南會合的向儕醫官向他解釋:“可以說,這兒差不多就在爆掉的邊緣。”
原因很簡單,持續膠着的一線戰場,正源源不斷的往這裡輸送傷員,而且全部都是棘手的重傷員。一般傷情,在前線戰地醫院就會分流,只有像是宿衡校官這樣,遭遇嚴重孽毒污染,吊着最後一口氣也未必能保住的類型,纔會往這裡送。
饒是如此,隨着戰局漸趨白熱化,送來的傷員數量,終於還是超出了醫療區的救治能力。
“主基地建設的時候,大約是太倉促了,沒有留夠餘量。”羅南從工兵的思路思考問題,“臨時決定,後續又搞半位面化……卻也沒料到赤輪六魔來了一半。”
“壓力也是三個大魔頭給的。”向儕醫官嘆了口氣,“目前送過來的重傷員,70%以上都是受到‘蟠魔暗星’的影響,遭遇了‘規則性扭曲和污染’,如今‘夢神孽’造成的重傷人員也在增加。”
向儕所說的“規則”可不是“創口規則”,而是被大君級的規則力量扭曲侵蝕,導致傷者肌體自愈恢復能力受到嚴重干涉影響,重新生長出來的血肉,都是孽毒和其他負面規則影響的扭曲造物,必須進行截肢甚至更激進的治療手段。
“所以……都是金屬假體啊。”羅南擡頭,看導軌上快速流轉的設備和耗材,下意識嘆了口氣。
“面對‘蟠魔’,金屬假體也反給你看,不好辦啊!”向儕醫官又一次嘆氣,“師範並不是手術型的,但也要過去會診,就是看能不能儘量保留傷者原生肌體,或者儘可能消除對‘根髓源質’的污染。”
羅南點頭,表示理解。
能夠成爐布法,完成“本命熔爐”的“內煉”功夫,才能產出“黃金細胞”,有序替代種羣遺傳生命結構,完成自體進化。到了這個階段,纔有資格說“具備根髓源質”。所以,但凡是傷到“根髓源質”的,一般都是校官起步,具備地球超凡種的戰鬥力,且往往更勝一籌,每一個都是部隊的中堅,治療起來卻更麻煩。
向儕醫官搖頭領着羅南往前走:“現階段,主基地能做的其實也有限,只能是先穩定一下局面,再考慮往外送。”
“往外?”
“到外層戰場,然後再轉運到祖庭那邊去。”
“這……轉運線路可就太長了。”
“是啊,還都是重傷員,很多人未必扛得過超空間的壓力侵蝕,但總算有一線希望不是。”
於是羅南再看空蕩蕩的醫療區廊道,就有了另外一種認知。
“蟠魔”“燈塔”“夢神孽”三個大君級強敵,同時壓迫在這個狹小的區域戰場上,可以想見,未來送下來的重傷員只多不少,甚至會成爲戰場的主流。而小行星主基地配備的、能夠治療這類傷員的高級醫官,則已經捉襟見肘了,後續只會更加狼狽。
超負荷的醫療區,體現的正是超負荷的前線,乃至於整個區域戰場。
純大君,那位溫和敦厚的戰區長官,真能抗得住嗎?
向儕醫官把羅南領到地方,再說幾句,也不可避免被人叫去幫忙。
羅南還想幫把手,卻被向儕醫官推回來,說他是外行,且馬上要去開會,摻和到醫療事務中,可能只做半截反而不好。
他只好坐在狹小的休息室裡等待,幸好沒多久,會診完的藍鏃教授回來了。
藍鏃教授明顯神情疲憊,狀態比剛來主基地的時候要差上不少。想他也結束“消殺”沒多久,就被請去幫忙,時間不長卻累成這樣,應該不是普通的會診,可能還親自上手。
羅南不好意思多問,也覺得他現在到這裡,實在是有點添亂的意思,就三言兩句,將鍾賀調他到那邊後勤組的事交代清楚——此前他們在通訊頻道中也溝通過,當面再講,主要還是禮貌問題。
藍鏃教授仍然是一貫的態度:“戰場情形瞬息萬變,咱們這些人都是被調來調去,不管在哪裡,能發揮自身的價值就是最好……嗯,確定去哪裡了嗎?”
羅南搖頭:“鍾校官沒說。”
“我這兩天倒是打聽一下,大概率是前委一局。因爲那位鍾賀校官,目前就在一局執行處。”
“一局?”
“嗯,就是純大君直管的一局。”
“純大君?”
羅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與純大君簡短的交流,以及讓他頗是受益的“我”字音。
這份經歷,與鍾賀後來主動找上門,有關係嗎?
藍鏃教授知道他的想法,卻是先給他打預防針:“不管是調入,還是暫時借調幫忙,一局總體上還是要比其他幾個局更吃力的,而且關係格外重大,你務必要量力而行,謹慎爲之。”
“是,謝謝教授。”
藍鏃教授是真的忙,眼瞅着又有會診安排,這場“消殺”眼瞅着要變成“飛刀”了。
羅南不好打擾,便提出告辭,可臨出門心中卻是一動:“教授,有件事想請您幫忙。因爲在前線還有一些戰友,現在都聯繫不上,如果有轉運到這邊來的……”
藍鏃教授不等他說完,就爽快答應:“你列個名單,寫清楚單位,萬一有的話,我會及時通知你。”
羅南就寫了機動五連和七營營部這兩個他待過的單位。想了想,又將鹹竹、樂佐、陶顯這些人名寫上,從通訊頻道發過去。
藍鏃教授這些事情見多了,就安慰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前線輪換也開始了,其他渠道你也可以打問一下……唔,等一下。”
羅南頭皮一緊:“教授?”
藍鏃教授擡頭看他一眼,輕聲道:“上面的人名,我沒有印象,不過今天會診的那位,好像就是原暫三旅七營的主官,一個苦樹人,好像叫……”
“喬舒尉官!”
“對,喬舒,他送進來也有快十天了,由於傷勢過重,且年齡老大,現在狀態持續下滑,主基地這邊很難做更高級的手術,所以大概率會將他和其他一些類似情況的傷員,一起送回後方。”
稍頓,藍鏃教授又道:“你也知道,現在戰局慘烈,想要帶着傷員離開小行星,需要等待一個窗口期,後續還有轉運等關口……”
他沒有再說下去,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