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蘭說得很實在。
按理說,羅南到湖城,惹得湖畔賓館各位超凡種都是震動,湖城方面怎麼也該有一些反應。然而,高文福無影無蹤,聽說又訪問金城去了,文慧蘭這個曾由高文福指定的接待負責人,也沒有什麼表示,多少是有些失禮的。
可這番言語也暴露出來,文慧蘭是知道羅南已抵達湖城,卻故意視若無睹。
如此,坦誠是足夠坦誠了,然而技巧欠缺,不像是“智慧刀”應出口的話。
不過她這樣說,羅南倒是蠻欣賞的就該這樣坦誠,不說別的,起碼這份態度,比上個月在三尖頂上,那個賣力的“演員”要好太多了。
至於文慧蘭是刻意如此,還是經過了快一個月的沉澱,確有所感悟,那還要再看。
羅南就笑“你確實很猶豫,懷着很重的心思。嗯,你好像從沒有進入夢境世界,然而不入夢,並不是保守秘密的萬全之策。”
“墨拉女士也說過這樣的話。”
說話間,文慧蘭起身,從落地窗下,漫步走到客廳另一端的小吧檯處,信口詢問“喝點兒什麼?”
如此,頗像是招待客人的樣子。
羅南迴應“隨便。”
“酒也可以?”
“哦。”
在羅南無謂又含糊的迴應中,不一會兒,文慧蘭便拿着兩個杯子過來,將其中一杯直接遞給了羅南,其後她便直接坐下。
嗯,坐在羅南腳邊長絨地毯上,那裡有一處軟靠。
看她輕鬆隨意的姿態,大約平日就是這麼坐的。
羅南看她一眼,品了下杯中飲料,確實是酒,只能確定度數不高,至於其他,一概不知。他坐的位置,前面並沒有擱置東西的案几之類,於是羅南也就拈着杯子的握柄,在指尖轉動。無論酒液如何在杯壁間旋迴,都沒有灑出分毫。
“長話短說吧,過來找你,其實是爲了找另外一個人。”
羅南空閒的另一隻手,大拇指和食指搓動一下,便有一張卡牌魔術般呈現,隨即遞給了文慧蘭。
卡牌正面,是屠格那張冷酷冰寒的臉。
沒有墨鏡,感覺有點兒怪怪的。
文慧蘭注視這張幾乎要抵到她臉上的卡牌,以及上面的形象,沒有接過,但也沒有說話。
羅南繼續道“三尖頂上,關於這位屠格先生的信息,你貢獻了很多。其實我也相
信,近些年你們並沒有太多聯繫。不過,你在高文福身邊,在渾敦教團內部的特殊地位,應該有相當一部分是緣自於他……還有,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有沒有特殊的聯絡渠道,這次過來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
文慧蘭仍然保持沉默,但這次似乎並不是那種沉默的抵抗,只是看着卡牌上屠格似是而非的形象,神思縹緲。
羅南暫時也沒有再說什麼,鬆開手指,任那張在介乎實質與虛無之間的卡牌飄落。
文慧蘭仍然沒有什麼動作,任那張卡牌落在地毯上,但在此期間,她的視線始終緊隨,哪怕最終是反面朝上,也是安靜地看着。此時她的形態倒又有點像之前在落地窗前,雙膝屈起,身體蜷縮着,下巴擱在膝頭,看得入神。
只是,之前大約是看遠方的羣山,而此刻則是卡牌背面簡約抽象的點劃條紋。
羅南並沒有急着追問,其實他本次過來,對文慧蘭表示抱歉,大半並非是因爲不告而入,而是這種尋人……或曰傳遞信息的方式,有點兒欺負人了。
他對高文福有意無意將文慧蘭推出來進行暗示的行爲和用意,早已心知肚明,卻並無意深扒當年文慧蘭與屠格的糾葛,起碼在上個月的時候是這樣。那時,他只需要從文慧蘭那裡瞭解到有關屠格的一些信息就足夠了。
但是這回,羅南在測驗時空,從允泊那裡聽到的,有關公申家、宛家和屠家的“義三家”信息,着實給了一記他沉悶的槌擊。
屠家,義三家,昌義家……從這條直觀明確的人際脈絡中,從已經確認的含光自治領的“未來信息”中,呈現出來的部分可能性,讓羅南知道,樑廬與李維、屠格之間的生死交戰,背景要比他早先預估得複雜得多。
而一旦“窗口”開啓,不管自主還是非自主,繼承了天淵文明一部分知識、力量的羅南,所面臨的惡意,也可能來自各更多方向,甚至有可能來自他事先想過的盟友或者求援的那部分。
在沒有與李維決出勝負之前,想這些可能有些太早了。可是,以世事之詭譎變易,真能像是玩老遊戲那樣,一關又一關滅雜兵、打boss,逐個問題處置,難度逐漸升級嗎?
從羅南這一年實踐的經驗來看,貌似很難。
所以羅南需要更早得到關鍵信
息,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而非猝不及防、迎面撞牆。
以前他將這個希望寄託於樑廬,但現在來看,那傢伙早就不再是“中繼站”時期的萌新,而是一個絲毫不遜色於武皇陛下的謎語人,他的整體設計就有問題——遮蔽資料庫中,孽劫世之後含光星系的歷史,實在讓羅南心有不安。
可如果無法從樑廬那裡獲得足夠的信息,武皇陛下又以“轉世說”搪塞,又該找誰呢?
思來想去,羅南忽然發現近來他獲得情報最多、最關鍵的信息來源,竟然來自於屠格。
這就很奇妙了。
再想想屠格展現出來的極其消極的態度,這人與李維的關係,這人在整個事件中的態度,也就給人以更多的遐想空間。
羅南並不是想讓屠格倒戈,事已至此,有這樣的期盼是很幼稚的。
但是羅南卻想讓屠格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這樣的想法很荒誕,但是人性本身就有荒誕的一面,只要抓住,就有機會。
可以荒誕,但不能幼稚。
這是羅南目前在人際關係上的想法,當然,他需要用事實來驗證一番。
羅南的視線再次移轉到文慧蘭身上。
這回他看清楚,側下方的文慧蘭,穿的是一件輕薄的絲綢睡衣,寬鬆長褲搭配吊帶上衫,初時在落地窗前,頭髮披散下來,大概是吧檯那裡,又簡單紮起頭髮,就此展現了部分良好的肩頸線條。裸露的手臂略見肌肉條塊,卻很剋制;膚質也不錯,是能力者獨具的那份晶瑩剔透。
她沒有刻意去展示什麼,但一切又都非常美好。
羅南就這樣打量她,上上下下,並無遮掩,看到後來,甚至伸出手,觸碰文慧蘭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
此前幾次見面,羅南並沒有注意這些細節。
被羅南碰到,文慧蘭才終於從出神狀態中醒來。她下意識打了個激靈,立毛肌收縮,皮膚上浮凸一層細密顆粒,但又很快平復,隨即面頰微微偏轉過來,一半仍然抵在膝頭,卻已露出左脣角那似犀利又似嫵媚的如刀刻紋,似乎是在笑
“羅先生?”
羅南“嗯”了聲,指腹依舊在文慧蘭上臂活動,片刻又側移滑過她的鎖骨,沿着白皙而脆弱的脖頸,到了脊椎處,輕輕摩挲。
期間,文慧蘭沒有
抗拒,沒有躲閃,也沒有配合逢迎,只是保持半偏轉的姿勢,注視羅南。
又過了幾秒鐘,羅南開口“屠格教給你的基礎內修法,一直在練啊。”
這下,文慧蘭明顯怔了怔。
羅南手指仍然在文慧蘭頸椎上下摩挲,視線卻是越過了後者的面頰,觸及地毯上那張卡牌,才又開口“兩個版本,最開始是經典呼吸法,距此十六七年,應該就是80年‘黑汛期’?後面隔了有七八年左右,又換了由外而內的導引法,這次明顯有針對性調整,主要是解決前期體質不適配的問題……所以,那時候你們應該還有聯繫。”
記得墨拉說過,屠格是85年以後到深藍世界當教官,從此出現在人前。
照此推算,傳授“導引法”已經是他在深藍世界的時候了。
這倒無所謂,可上回在三尖頂,洛元描述的“四次交鋒”,屠格是第二次,也就是五十年代末第一次極域光事件前後,就已抵達。據說他當時背刺樑廬成功,想返程覆命,卻發現被困在地球本地時空。
那麼,從五十年代末,一直到80年第三次交鋒,二十年時間,屠格幹嘛去了?
羅南心裡轉動這些疑問,並有了一個猜想
這段時間,李維和屠格很可能是“一內一外,一靜一動”的模式。李維坐鎮“深藍世界”,持續在地球拓展根基;屠格則在外遊蕩,去探索地球本地時空的“邊界”,嘗試破除“破爛神明披風”形成的“迷宮”。
直到後來,他們發現了“披風”與爺爺羅遠道密切相關,再追溯到樑廬那裡。
若真如此,屠格手裡就應該掌握了本地時空相當份量的第一手信息。
如此琢磨着,羅南卻也不忘繼續給文慧蘭“診斷”
“你根器不壯,先天稟賦一般,年輕時應該是折騰過一陣子,體質偏弱;‘內修法’介入的時機也有些晚了,而且開始不夠匹配,幸好後面版本改動得極好……根性卻很不錯,這些年能一直堅持下來,而且一絲不苟,很是難得。”
文慧蘭稍稍直起背脊,倒是擴大了與羅南的掌指的接觸面,她仍不以爲意,只問
“這是什麼診斷法?”
“是修館主,嗯,就是我的體術老師教給我的‘器性機’辨別之法。”
稍頓,羅南又補充“另外,也是因爲‘規則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