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會議,因爲安排得早,會議範圍有限,籌備還算從容。
先期過來的各位副總監,對於要討論什麼事兒,都是心裡門清兒。他們各有各的信息渠道,對昨晚上的“區域性高能潮汐”事件,最起碼也知道個大概。不過會前這點兒時間,肯定不能一本正經地談工作,聊的都是些家長裡短,又或網上熱點。
比如十一大區,也就是南亞地區剛搞出來的超大型羣體事件。
“第一波統計有兩萬多吧。”彭揚副總監對這事兒的興趣很高。
他是班子裡面最年輕的一個,從前是。自從唐立過來,他就變成了第二年輕的,也不過就是四十歲出頭。他皮相極佳,性格也不錯,在分區中心相對比較超然,不爭不搶,但自然有人爲他安排好路途。
“兩萬四千四百六十人,公開報道是這樣。”安薩副總監說了個更精確的數字,大約是財務出身,對這個有額外的堅持。說話間,還拿手帕擦了擦自家閃亮的大腦門,最後評價,“絕食死亡這麼多,不合情理。”
“基本確定是有‘高能’元素介入了,十一大區可真熱鬧。”身軀最爲闊大的昂吞副總監,則是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長吁口氣,“相比之下,咱們這兒就是小打小鬧了……嗯,不求別的,這樣就行。”
說着,他扭頭看梅洙:“梅總,昨晚上沒睡好?”
“看了點材料,腦子興奮了。”在座年齡最長的梅洙副總監,又習慣性地揉他那對大眼袋,雙眼血絲密佈,好像隨時都能在會場中睡過去,“像我這個年齡,少睡一覺,壽減一年。”
說着,他又笑起來:“運行辦要二十四小時運行,我這把年齡,真是越來越跟不上了。”
這話題就有點兒敏感,昂吞打了個哈哈:“梅總你是精益求精,要是我手底下有小鐵這樣的干將,我天天打呼嚕到上班點兒……”
會議桌尾端等着彙報的鐵基,年齡資歷與幾位副總監差得有點兒遠,更是技術人員出身,也只能是低頭笑笑,不好多言。
此時,會議室門打開,朗金先進來,隨後就是唐立,正好就是上午九點。
唐立坐定之後,也沒有硬邦邦宣佈開會,先看向梅洙:“梅總昨晚上辛苦,大半夜的又去現場了。”
昂吞“哎呦”一聲:“梅總你這是到現場看材料啊。”
梅洙揉着眼袋嘆氣:“有些事兒還是到現場看得真切……可到現場都看不明白的,麻煩也就來了。”
不等其他人再問,唐立看向朗金,確認與會人員到齊,便導入正題:“大家應該也知道了,分區這邊出了個‘區域性高能潮汐’的變故,觸動了‘血月鉤’,這就要有一個分析、檢驗和反饋的過程。夜裡梅總帶着,運行辦已經出了現場簡報,發給大區了;但還有一個詳細報告,關係到定性的問題,下午一點半前要報上去。我剛來,經驗有限,遇事反應不好拿捏,就開個會討論一下,也是向諸位學習……”
唐立這邊客客氣氣,各位副總監也都打起哈哈,不過再怎麼客套,事情都是要做的。
桌面投影隨即顯現出凌晨事發現場情況。出現場的運行辦主任鐵基、行動一處處長應熊都是彙報人,可梅洙凌晨都去現場了,註定了只是工具人角色,就由更年輕的鐵基開口。
他並沒有講得特別詳細,反正領導手邊都有材料,只說一些重點:“……血月鉤和平臺響應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九分,地點在西城區近郊‘離支會所’,會所老闆社會關係複雜;平臺記錄的‘區域性高能潮汐’現象持續時間爲1分43秒。
“按照條例要求,事發第一時間就請內務局治安和聯防人員就近調派人員控制現場,他們抵達現場時間是一點三十七分;我們到達時間是一點四十二分。不過那時會所內人員已大部分逃散,只在現場留下一具屍體,呈現非正常的乾屍化,浸泡在現場水體中。
“後經現場勘驗,以及有關人員供述,基本確定,死者是美德協會舊大陸分會的魚先生,C級通緝犯。事發前正佈置本年度‘贖罪樹’儀式迎新會場,並進行所謂‘天性活動’,爲明天舉行的儀式預熱。但因爲儀式現場出現問題,魚先生前往查探的時候,突然遭遇意外身亡。
“現場人員曾以爲是漏電,但後來發現匹配不上,且魚先生死亡前行爲詭異,確定有高能事件影響。”
至此,鐵基的作用基本上就結束了。
昂吞呵呵一笑:“咱們的人十三分鐘就抵達,又及時出具了現場簡報,發給大區那邊,迄今爲止程序上是沒問題的,就看後續詳細報告……梅總還是要熬一熬。”
梅洙揉着眼袋,苦笑不語。
一般這種會議上,安薩除了與財務、資產相關的話題,都不會主動開口。
彭揚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梅洙方道:“我看資料,咱們去得是及時,不過美德協會的人基本上也跑光了,就證明他們撤離還是比較果斷。只是,爲什麼要丟下魚先生的屍體?再怎麼說,‘山川草木、虎豹熊羆、花鳥魚蟲’,他也佔了一個稱號,也算是高層,出了事丟了命,其他人就把屍體給扔下了?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在美德協會的舊大陸分會,以上那些稱號,男稱先生,女稱女士,有時還會二號兼任,比如“山川女士”“熊羆先生”之類,一般都會認爲有雙稱號的高層會更強。事實上,之前這兩個確實是遠比“魚先生”更加兇名赫赫的邪教中堅。
這些都是常識,不需要解釋。
哪怕是唐立,也有資料可看,不會提出太低級的問題。
“有道理,不過要是其他人受驚過度,加上這傢伙平日不會做人,被丟下也說得過去。”昂吞就扒拉會議桌上的投影,放大現場照片:“不是說死法很怪嗎?嗯,因爲在水裡,還變成了乾屍,所以懷疑有劇毒什麼的?”
“這就是關鍵所在。”梅洙輕咳一聲,示意鐵基切換出一個視頻畫面,“我們在現場找到幾處監控,角度也還好,技術部門做了些補強還原,當時大概是這麼個模樣……”
於是會議室裡的人們就見到了,今天凌晨,在大廳燃燒的荔枝樹下、那層薄薄水體之中,奮力掙扎,如瀕死大魚般瘋狂掙扎的魚先生;也看到了瀰漫在他身邊的水汽,焰光;還有在他掙扎區域上方,持續燃燒的樹枝,以及飛降的焦灰。
“這是被下鍋了?”昂吞皺眉,摸了下嘴巴。
“旁邊不遠處的那個人,就沒有受到影響。”彭揚說他看到的細節。
“唔,他是在水裡走表嗎?”安薩看了一分鐘,終於忍不住破功吐槽,“一直在打轉……好像要跑起來。”
“我有同感。”唐立似笑非笑,應了一聲。
梅洙嘆了口氣,給視頻加速:“他就是跑死的,從活人跑成了乾屍。”
說話間,多倍速的視頻抹去了大部分細節,卻讓魚先生臨死前的動作主體更清晰地呈現:他確實是在掙扎,但也確實是在奔跑,雖然是倒在水中,仍然摩擦着水體,甩臂蹬腿,好像在逃避着什麼,又好像在追逐着什麼。
但最後,他沒有躲過死亡,也沒有追逐到任何有價值之物。
甚至由始至終,都沒能逃過樹下那片有限區域。
倒是一身精血,在這個過程中,以可以目見的速度流失,身體變得乾癟,以至皮包骨頭,悽慘死去。
如此場面,荒誕可笑,卻又詭譎恐怖。
正如之前鐵基彙報的那樣,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兩分鐘時間。
大概就是從魚先生趨近燃燒的荔枝樹下,突然痛叫開始,一直到他死亡。
也是此刻,他頭頂燃燒的枝葉徹底化爲灰燼。
視頻播放到盡頭,自然停止。
昂吞搖頭:“場面確實挺‘高能’的。唔,我說句實話,這場面很難讓人相信是意外,‘區域性高能潮汐’什麼的,對美德協會來說,根本不是理由……他們多半會認定,是人爲因素,是有什麼仇家對頭、競爭對手。”
唐立扭頭,饒有興味地看他:“美德協會認定,與我們何干?”
昂吞迎上他的視線,咧開嘴笑:“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們如果懷疑有人爲因素,多半還會到咱們這兒來要第一手資料,探個究竟——無關報復,而是要知道敵人究竟是哪個,否則大約要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唐立失笑:“我們這兒還提供資料查詢服務?邪教組織也能上門?”
昂吞攤開手:“據我所知,那邊有幾位,最近幾年很活躍,關係網也扯得很開,輾轉請託,也是有可能的。”
唐立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梅洙則是適時開口:“運行辦已經完成了詳細報告的初稿,大家都看到了。會前我也和唐總聊了聊,覺得這裡有幾點需要額外關注……”
會議就此回到正軌,與會者各自發言,提出修改意見。
朗金和鐵基都是低頭記錄,回頭還要碰頭,確保能夠體現領導層,尤其是唐立本人的意志。
這本是熟極而流的事兒,可朗金心頭總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