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揹負一百萬的債務，很可能會鬱鬱寡歡，寢食難安，直至被壓彎脊樑；但如果他欠債一百億，這大概率可以成爲他富豪的證明。
羅南現在隱約就有這麼一個心態。
而且很可能還有更微妙的心思，自己也未能覺察出來。
不管怎樣，當羅南醒悟，自家面臨的局面，極有可能比之前想象的最糟糕情況還要麻煩百倍千倍，晚上回到家裡，卻是反常的胃口大開，瑞雯親手做的皮蛋瘦肉粥，他喝了滿滿兩大碗，姑媽回家時在外面順手買的鍋貼、包子、豬蹄，數他吃得最多，包括早上剩下來的兩個饅頭，都讓他就着鹹菜掃蕩一空。
湯足飯飽，羅南捧着肚子，說一聲“我累了，先去休息”，就理直氣壯往樓上去。
難得晚飯沒吃飽的莫鵬在後面“哎”了一聲，又扭頭看自家爸媽：
“啥意思這是？”
“意思是你該減肥了。”羅淑晴女士收回羅南背上的視線，衝自家親兒子擡了擡下巴，“洗碗去。”
“不是有洗碗機嗎？”
“那你就負責搬過去放好。”
樓下的聲音隱隱傳過來，羅南又笑了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而這時候耳廓裡微微震動，有人通過六耳和他聯繫，是高天師。
“羅老闆，給你彙報一下工作。嗯，籤那個知情同意書的人，有點兒少啊。感覺大家還是有點兒‘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真要等程序走完，真不知猴年馬月了。”
羅南推門進入自家臥室，打開燈，隨口說：“你在攛掇我？”
畢竟他從不需要什麼簽字程序，要的只是一個態度。
高天師嚇了一跳：“別，你可別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歐陽在邊上呢，我可擔不起。”
羅南一笑又問：“孟秋堂簽了嗎？配合嗎？”
這是他特意點名，第一天就問詢的。
“沒有……”
高天師有點兒不好意思，現在問沒問出什麼，籤也不配合。不說提的要求是否過分，這件事兒是辦砸了。
這般結果，證明分會以前的老路子，已經不能滿足當下行事的要求，至少很難讓這位爺滿意。
羅南卻是輕笑一聲：“行吧。嗯，孟秋堂……正好，白心妍回來了，這事讓她去處理。”
“呃，小白？”按以往的習慣，白心妍還算高天師的子侄輩。
“我記得，歐陽會長說過，當初查德商大廈是量子公司阻礙，最後不了了之。既然之前是他們按下來的，現在就由他們處理清楚。告訴白心妍，讓她拿出‘千分之二小姐’時的氣魄來。”
“……好。”
要說白心妍已經不是夏城分會的成員，本不應該由高天師轉告，完全多此一舉。但這事情，重點就在“多此一舉”，高天師通知她，又是請託，又是公事公辦，還摻了點兒私人恩怨，裡面的意味兒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高天師正琢磨着，羅南已經掛斷電話。
坐在書桌前，羅南打開虛擬工作區，看上面已經變得分外凌亂的筆記，又笑起來：
“遺傳種……”
遺傳種就是這樣的，他們可以創造輝煌燦爛的文明，巔峰時甚至可以與神明並立，卻總是冷不防在一些地方逗人發笑。
作爲其中一員，羅南也不敢說，他是否會在某一刻犯病。
越是如此，在當今局面下，該如何處置安排“內外地球”這一百二十億人，該給他們怎樣的定位，才愈發成爲一個問題。
其實，如果嚴格按照剛剛的宇宙歷史脈絡進行推理，也只有兩種選擇：
一是成爲資源。所謂“資源”，就是成爲幫助精神側成長、完善填充神明架構的“資糧”。也可以採用天淵帝國的方式，鋪開百年序列，推動種羣進化，成爲源源不斷的人才產地。
二是成爲亂源，這就是放任自流，或刻意扭曲，結果自然是隨時崩塌、引爆，成爲無形的核彈，自具威懾。
還有，“資源”和“亂源”隨時可以切換轉化。
只不過，人心脆弱，由亂到治，哪怕是天淵帝國，真正達到目標，積累也要以萬年計，那還是在中央星區的高等文明圈層中；而由治到亂，真的只是轉眼間事。
說到底，這不是“資源”“亂源”的“二選一”，而是是羅南評估風險、爲人定性的“二選一”：
是超然於外，隨時脫離呢？還是承重負垢，與國同休呢？
羅南暫時不知如何做法，但有一點：這與他提升在“內外地球”的影響力一點兒不矛盾。
他沒有道理舍掉現成的資源，難道讓他廢掉“祭壇蛛網”嗎？難道真要捨棄能夠震懾武皇陛下和李維的“手牌”嗎？
那就僞善近乎愚蠢了。
目前羅南在夏城的做法，其實就是照一照鏡子，看一看反饋，看自己在目前這個世界上，映射的形象如何；世俗世界對目前“表裡世界”整合趨勢的認知是否正確、應對是否得當。
現在來看，還需要加點兒力。
第二天一早，還在吃早飯，高天師又和他聯繫，開口就說：“你讓小白施壓，效果太猛，孟秋堂昨晚上就要跑到警局去，補充材料。”
羅南失笑：“這不挺好嗎？”
高天師就嘆氣：“警方勸他今早再來，好不容易捱到時間，孟秋堂就到警局去……”
他頓了一下，隨即道：“結果就在警局門口，他乘坐的飛車失控，一路砸到回收層，當場死亡，屍塊都拼不全。”
羅南挑眉：“死了？”
他這話說的場合不對，餐桌上大家齊刷刷看過來。
羅南就擺擺手，離開餐桌，走到沙發區。
期間，高天師繼續道：“消息剛傳出來，孟秋堂遺孀就申請警方保護，還聲稱孟秋堂昨晚就反應異常，準備了一堆材料，原件都在她手裡，是這些年一些秘密、非法交易的證據。目前警方已經拿到了那些材料，並拷給我們一份兒……怎麼說呢，基本上我們想讓他講的，都有所體現。涉及很多人，和你提供的，啊呸，我是說和姚家舉報的那些人員有相當的重合。”
高天師說着，又“呵”地一聲笑：“現在好了，人死了但有證據；在警局門口死掉，事態升級；警局疑似有內鬼，而事情做得這麼囂張，完全可以採取進一步手段。就是，就是太狠了，小白這些年在外面……”
羅南面無表情聽着，直到高天師的評價出口，才“嗯”聲打斷：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唄，不管怎樣，浪費可恥。”
高天師那邊沉默了下，半提醒半勸告開口：“羅老闆，這一通下去，夏城怕是要亂一陣兒。”
“只是一小撮兒，攥成一團，怕是連分會門廳都塞不滿。”羅南爲了不讓餐廳那邊家人聽到，聲音很低，但吐字清晰，“如果塞滿了……我會鄭重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