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整體,先要看到,單純地看到。
以前的觀照模式,還脫不開“舊解釋”的窠臼,要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拓展領域,考慮身體對巨量信息承受能力、處理能力。
可換了“新解釋”之後,本來就是“繪製草圖”啊!是大而化之的整體印象,是感受和記憶的再創作,只需要拿住生命動態的一兩條特質,用簡約的筆法綜合起來就好。
這是素描與速寫的不同,是工筆與寫意的差別。
羅南將生命草圖概括爲“速寫”和“構形”,其中,“速寫”才應該是第一位的,這是整體思路的核心,是真正的應用方向。
在整體的構圖沒有確認之前,細節摳得再真實,放到整體中看,也可能是扭曲的、荒唐的,正如此刻身外錯亂的星圖。
“整體、整體!”
羅南催眠式地給自己強調,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然後又閉上,通過這種方式,遺忘掉所有舊式的觀察模式,讓他的思維意識向外擴、向更高處、更遠處、更宏闊處擴散。
此時,他的觀照範圍就像是收縮膨脹的心臟,又彷彿漲起落下的潮水。收縮、擴大、漲起、退下,轉換的頻率越來越快,轉換的幅度越大越大,陡然間衝破了某個莫以名之的限制,真如大江決堤,四溢漫流;又如鐵模崩碎,再無窠臼。
有這麼一剎那,羅南感覺他的形神都要散入虛空,直至黑沉鎖鏈抖蕩,“我心如獄”格式力量顯現,才做了下收攏。
也是這一剎那,羅南的精神感應範圍,就恢復到了他靈魂出竅時的巔峰數值,達到了八百米;再幾個呼吸的功夫,半徑已經超過一公里,還且還在不斷擴張,整個霜河實境,包括承載這個室內遊樂場的三棟大樓,甚至更外圍的一些區域,都在他的觀照範圍之內。
一個接一個模糊“星座”呈現。霜河實境內部的所有人,不只是羅南身邊這幾位,還包括柴爾德、巴澤、七名祭騎士、近百位受困市民;然後就是霜河實境之外,乃至三座承載大廈之上的警察、成千上萬的圍觀羣衆,統統加入……
星座系統中,有明亮如鑽的星辰,也有難以目見的陰影,更有迷離渾濁的暗雲。
陰影是那些建築構造、桌臺椅具、設備裝飾等等死物線條;暗雲則是短時間內難以解析的生命輪廓。
雖然沒有着力描繪,但動態與靜態之間,死物與生機之間,已知與未知之間,仍發生着精彩絕妙的呼應關係。
光影交織,明暗對應,虛實互生……在它們的彼此作用中,各個星座、陰影、暗雲漸漸地竟是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交織錯落,偏又軌跡清晰,法理合度,終化爲蜿蜒無盡的燦爛星河,鋪展開來。
毫無疑問,這是羅南有生以來,繪出的最深廣恢宏的圖景,有着難以窮盡的層次和奧秘。
如果有可能,羅南真想癡醉在其中,去琢磨體味每一個細節。可如今,他再不會沉陷在裡面,只用一種獨立於中、超然於外的奇妙視角,去捕捉、繪製這副星河圖景的結構輪廓。
整體上講,用“星河”來形容這份感覺,是比較恰當的。
羅南就像是站在某個巨大的星系的正中央,他所在的區域,星光寥落,周圍卻展開了三條巨大而明亮的旋臂,準確代表了霜河實境與三聯體大廈的生命體數量。
不過,在三條旋臂頂端,又分別盤踞着一朵昏蒙暗雲,遮蔽星光。而三朵暗雲之間,還彼此相連相通,勾勒出一片渾濁暗域,沉沉壓在星河之上,甚至還多有滲透,難見內部真面目。
毫無疑問,三朵暗雲,就是公正教團世俗側主祭所在之地。從目前的情況看,之前的判斷大概真要成立了:
三位主祭,全數在此。
嗯,今晚最重要的目標找到了。
羅南精神感應範圍的擴張還在繼續,直到極限距離突破超過兩公里,擴張形勢纔有了衰減之意。
巨大的星河圖景,已經覆蓋了三個繁華街區,最高處到高空交通層,最靠下則深入到城市巨大的地下排水系統。象徵生靈的“生命草圖”數以萬計,星辰難以計數。
當然,對羅南來說,單純的虛空或死物,只是無意義的陰影區域,除非他肯消耗大量精力,轉化模式,刻意觀照。
這時候,羅南重新感受到了壓力,星辰之間,互相影響,彼此作用,最終在星河深處形成巨大張力,也形成了太多冗餘信息。
而且體量一大,觸及的層面、接收的信息,自然增加,就算他沒有主動去感應,夏城都市圈巨大的生命層面,也如深空中的萬千星系,將光芒映射過來。
羅南考慮了一下,主動將感應半徑縮減到一千五百米,接着繼續後縮,最後到一公里左右,正好將霜河實境及聯體大廈的整體建築羣納入其中,至此歸於穩定,也留出足夠的餘量。
燦爛星河無聲流轉,辰光分列,陰影移換。與更遠處依稀未盡的星光投影,保持着模糊而微妙的感應。
隨着觀照範圍確定,擴張的力量回收,細部感應開始變得靈敏,彼此間的交互作用,也開始微調,甚至自發地影響那些細微不諧之處,不需要直接的觀察,便將很多渾沌處撕裂開來。
不過,位於三棟大廈頂層的暗雲,依舊厚重穩固,難以觀測……嗯,至少有兩朵是這樣。
至於另外一朵,那份積蓄有餘,厚重不足的感覺,怎麼就有點兒“面熟”呢?
羅南心中有了份計議,暫時收回心神,自然伸手掏兜。他心無旁騖,全然忘了現在雙臂被薛雷和貓眼分別攙住,一把沒碰到位,前臂下襬,倒是撇得遠了,拍在一處豐盈彈性的位置,微微有聲。
正是這一側,貓眼瞬間扭頭,縱然是在黑暗中,又有帽檐遮擋,她的眼神依舊冷光閃爍,刺得羅南都不由眯了下眼睛。
不過,最重要還是取出物件。手上的觸感雖然是褲子布料,可不是他的褲兜啊。羅南又在附近挨蹭兩下,手臂卻勾不回來,只能對貓眼道:
“你放一下,我拿東西。”
這一刻,羅南似乎感到,貓眼握着他上臂的手指微微發力,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把手放開。
羅南終於探手進褲兜,把裡面的金屬盒子取出,掂量掂量。
此時,貓眼的手無聲無息地貼回他的上臂,依舊攙着他,以罕見微啞的嗓音低聲道:“要幫忙嗎?”
羅南再看貓眼,對方的眼神依舊明亮冷厲,然而昏暗中輪廓模糊的脣角卻有一道捉摸不透的弧度,微微勾起,矛盾得很,卻有是從未有過的新奇感受,看得他都有立刻提筆作畫的衝動。
眨眨眼,羅南還是點頭:“嗯,能幫我把這個盒子破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