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的氣氛變得很古怪。
嶽爭的笑臉很模糊,話裡的意思也很模糊,可他視線的指向又很清晰,足夠讓大多數人腦補裡面的種種枝節。
這是故作無意,要踩羅南等人的臉呢?
還是踩着羅南他們的臉,向田思賣弄呢?
咦?好像意思都差不多——總之都是踩臉嘛。
阮子輝瞥了莫菡一眼,見自家死黨皺眉,便嘻嘻笑道:“還換什麼,咱們終歸要去abc區,包廂大小頂個屁用。”
“哇噢,你說髒話。”童暉大驚小怪。
“我早被你弄髒了!”阮子輝冷不防就發車,當下全場震驚。可惜她終究不是老司機,一語說罷,便忍不住發笑,又捂着臉蹲下身去。
可這麼一來,又坐實了自己的話,連帶着童暉都傻在那裡,整個包廂的關注重心,都被她給帶歪了。
莫菡也震驚地看她:只是站個立場而已,要不要這麼拼!
不管怎樣,阮子輝真是用“灰灰”式的犧牲,把這裡的氣氛扭轉。雖說沒有明着戲弄、打趣的,可男男女女都憋着笑,把什麼“升艙”之類的事兒,都拋在腦後。
嶽爭張了張嘴,後面想說的話再也講不出來。他很清楚,強行扭轉氣氛太難,弄不好會很傷,他終究是要得人好感,而不是去撞南牆的。
沒錯,在田思進來的第一時間,嶽爭就篤定,這是他最喜歡的那種獵物。知分寸、懂進退、有風情,年齡也不是很大,那種剛剛開啓的“輕熟風”,是他近些年來最癡迷的一種。
相比之下,莫菡雖然青春靚麗,性子卻是帶刺兒的,弄不好回頭要折騰死人。
嶽爭的視線在田思身上若即若離,越看越覺得合意。
他還沒有弄清楚,爲什麼這樣一位出色的美女,會和羅南這種典型的宅男小屁孩兒有交情。不過他敢賭這雙眼睛,兩人之間並沒有太親近,羅南客客氣氣的表現,很說明問題。
唔,前面有點兒操切了,畢竟這裡都是莫菡、莫鵬的交際圈子,太強勢的話,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可等進了遊樂場,那就說不定了。
嶽爭臉上重現笑容,聳聳肩,只當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不再提“升艙”的事,慢條斯理脫下外套,準備更換裝備。
偏在此時,包廂裡彩燈閃爍,然後就是激昂的音樂和背景聲:“探險家們,我欽佩你們的勇氣,現在,向着更危險的地域前進吧!”
“怎麼回事?”
“裝備鎖了。”
“這是升艙哎!”
“嶽爭,你搞什麼鬼?”阮子輝又叫出聲。
所有人的視線再轉到嶽爭那邊,裡面大多都是嗔怪。不管你想做什麼,這種先斬後奏的架勢,也太難看了吧!
然而嶽爭也表現出無辜的模樣。他的外套正脫下半截,還有一個袖子掛在上臂,就這麼僵住,迎着十多道視線,一臉茫然。
便在這尷尬又緊張的當口,敲門聲響起,隨即外門被推開,一個身穿筆直西裝的年輕人笑着走進來:“爭子,就一個升艙,你猶豫什麼,最多劃我賬上,我可先斬後奏了啊……呦嗬,確實不少新朋友。”
妙極了!
嶽爭整張臉都亮了一下,他也沒想到,這夥計會玩兒這麼一出,或許是海派,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可不論怎樣,都是把他從被動局面裡解脫出來,真是一個揚眉吐氣的翻身仗!
他把掛在臂彎的衣服扯下來,吸一口氣,才笑着走過去:“範哥,你這也太快了。”
進來的範姓年輕人,一看就是在社會打磨出來的玲瓏人物,他捶了嶽爭胸口一記,表現出親呢態度,又轉向屋裡,笑容更盛:“我姓範,範渠,在這家分店管事兒,可能要長兩歲。和各位弟弟妹妹大多是頭一次見,不過你們是爭子的同學,爭子是我弟的發小兒,大夥兒都不外。”
範渠說話語速很快,但字字清楚:“今天客人多,有什麼怠慢的地方,大夥兒別見怪。我在豪華包那兒加了幾個果盤、茶點,也算給弟弟妹妹們賠個罪。以後到這來,像訂包廂這種事兒,大可直接找我,找不着就報我的名字,我也盡力安排妥帖……”
嶽爭聽他這麼講,心裡越發熨帖,以前他對這個社會氣濃重的“範哥”還有些看不起,如今自然大爲改觀。
範哥確實是大忙人,幾句話的功夫,就又接了電話,笑着給大夥兒揮揮手,又快步離開。
雖是來去匆匆,可他這一趟過來,對嶽爭來說,已經是把他手裡一副爛牌,全都重新洗過,用王炸、四個二打底,再想輸都難。
心裡越有譜,嶽爭的態度越自如,他已經不需要再炫耀什麼,只需攤開手,面向衆人,擺出最坦蕩的姿態:“得,我也不知道他會玩這一手。現在恐怕數據都轉移完了,咱們就走吧,也沒幾步路。”
說到這兒,他又衝着羅南笑了笑:“羅學弟,這事兒也是意外,真折騰得不輕。要不咱們打個商量,給我個機會,今晚我請,就算是給大家賠禮道歉,也給知行學院的學姐、學弟表表態。”
嶽爭這話說得很漂亮,特別是在他“受冤枉”之後,越是低姿態,越能讓牙尖嘴利如阮文輝之流,張不開口。
說罷,嶽爭環視一週,心有估算。如今他應該已經把羅南“地主”的風頭給搶得差不多,後面就可以繼續深耕細作。瞧嘛,那位田學姐,不就是很驚訝地看過來?
田思確實很驚訝,她能猜到嶽爭的心思,卻驚訝於此人的不知死活。雖然她至今也沒有真正理解羅南的超凡能力,卻不妨礙有一個基本的認識:
像嶽爭這樣的,羅南要他無聲無息死掉,恐怕也就是動動念頭的功夫!
一念至此,田思心中難免恐懼,這來自於她對脫出社會法理管控之力量的敬畏。而當下羅南木訥的表現,在她眼中卻是一份面具僞裝,也許下一刻撕落,露出來的就是死神面目。
轉眼再看嶽爭,後者恰和她對了一眼,遙遙欠身微笑。那邊自以爲瀟灑風流,其實在田思眼底,顯現的與腐臭屍骨無異。
她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向羅南方向側移些許。接下來,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按住羅南上臂,稍稍遲疑,又側滑一截,輕輕挽住:
“學弟……”
這一刻,包廂裡鼓瞪的眼珠子若干,混亂的思緒盤線,當然,嶽爭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去。
羅南很奇怪,扭頭看田思,對她突然拉近的距離,有點兒不適應,張口想問爲什麼。
這時候,旁邊剪紙突地跳出來,哈哈一笑:“別糾結,別矯情,數據都轉移過去了,也不可能再倒回,咱們正好去豪華包見識一下,我這輩子還沒去過呢!”
他伸手攆人:“走走走,都走,別忘了衣服、個人用品……喂,南子,你和田思說完事兒,快點兒過去。”
也許包廂裡大把的人想看後續,可剪紙只是稍稍使個小手段,就讓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男少女,包括臉上心裡都很僵硬的嶽爭,不由自主擡腳走人。
幾個呼吸的功夫,包廂裡就清淨了。
“學姐,你有什麼事。”
羅南只是反應略慢,又不是真傻子,就算對人情世故的道道兒還沒徹底通透,可在他的視角看來,此時田思心跳混亂,恐懼滋生,挽着他臂彎的手,也很僵硬,像是遭了驚嚇,心裡又很糾結的樣子。
之所以如此,好像還是他的緣故?
對待田思這種半知情的人物,羅南要放開很多,漸漸也適應了與田思的新距離,就笑了笑:“你怕什麼呢?”
“我,我是擔心你生氣。”田思的嗓子微啞,氣息控制有些問題,說到底還是緊張。
“我?”羅南莫名其妙。
“我多少也有點兒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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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紙站在門口,突然說話,又把田思驚了一記。可看這位微胖青年憨憨一笑,胖臉上笑紋泛起,頗是討喜,心中反倒安定許多。
薛雷也從門外冒出頭來,撇撇嘴:“那個姓岳的欠揍,處處要踩人,有病!”
剪紙又是呵呵發笑:“南子平常的脾氣好,我知道,可沒想到經事兒的時候,也這麼沉得住氣,不簡單哦。”
“啊哈?”羅南仍有些不太確定,“你說我?”
“除了你還有誰,那哥們兒都今天踩到你臉上了,後面還不依不饒的,我真擔心你腦子哪根絃斷掉,直接把他當坦克收拾……md,說到這個,你知道當初收拾現場多難嗎?那哥們兒整個人都酥了,稍一使勁兒,就是連皮帶肉脫落下,跟落高壓鍋裡似的。”
羅南一臉無辜,他這段時間都要忙死了,哪有閒情去考慮死人的事兒?
這時候,田思終於也反應過來,羅南似乎並沒有動殺心,她小心翼翼地確認:“你真不生氣啊?”
羅南就鬱悶了,還有些委屈:“你們至於嘛,就因爲他‘bibibibi’說了一大通,我就要宰了他?他做的那樣,全都是無用功不是嗎?從頭到尾他沒說動任何一個人,包括他妹妹……然後我就要生氣?剪紙哥,我到現在手上的幾條人命,都是因爲他們先要殺我,又毀了我母親的作品,這算不得濫殺吧?”
“當然,當然不算。南子,你大氣!”剪紙豎起大拇指。
田思在旁邊聽得好生古怪,那“幾條人命”什麼的,怎麼着都與正常的社會邏輯嚴重悖離,偏偏在羅南和剪紙口中,如此隨意自然。
旁邊的薛雷,臉上也沒什麼變化。
他們終究與正常人不同的……田思的心跳仍難平復,不得不深長呼吸,以作調適。
羅南感受得清楚明白,見狀還真有點兒不確定,扭頭問她:“剛剛我做得有問題?”
田思怎麼回答?她本也算是機巧多變的口才,此刻完全發揮不出。她都很佩服自己,剛剛怎麼想着和羅南私下交流來着?
還是剪紙爲她解圍:“大家沒這個意思,剛剛不是誇你了嘛……我只是想知道,你確信那個姓岳的小子,沒撬動一個?他套路耍得不錯的,特別是那個範小子過來的時候,我都不知道,這幫少男少女是怎麼個想法。田思有見識,其他人可不一定。”
這個話題,羅南特別喜歡。他當即笑起來,指了指自家腦袋:“感應。”
剪紙原本是逗他,沒想真有答案,一時愣着:“這也能感應?”
“當然,很清楚。”
要說吧,有些人情世故羅南確實不懂,可是對人心氣機的感應,別說這間包廂裡,就是在整個夏城,也沒有幾個敢說能穩勝他的。
正如他所說,嶽爭在這件事上,就像一隻不停撞樹的蚍蜉。生命星空顯示,作爲一顆黯淡的星辰,這哥們兒的“引力”,沒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波動,對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幾乎沒有實質作用。
嶽爭的影響力,無論波峰波谷,從沒有任何一刻,觸碰到羅南需要關注的層次,就這麼地無聲無息地消融在浩瀚的星海深處。
所以,羅南的內心真的毫無波動。
他準備給剪紙解釋一下,但後者已經舉手投降:“得了,一會兒我還要幫你應付貓眼,就留點腦子吧。咱們也去豪華包見識見識……哎,上次在府東店砸碎的那個,也是吧?”
羅南嗯了一聲,滿肚子的話講不出來,情緒略顯低落。
他們幾個人趕到a區豪華包廂的時候,就見裡面莫鵬口沫橫飛,說的正是某人在府東店的“壯舉”:
“這地方我肯定是沒來過,不過南子應該見過。”
“啊?他不喜歡這種地方吧?”羅比奧很熟稔地爲莫鵬捧哏,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
莫鵬嘿嘿一笑:“他是不喜歡,可架不住倒黴啊!上次府東大道的霜河實境被恐怖份子襲擊,砸個稀巴爛。我事後看警方資料,南子他們撤退的路線,就包括a區包廂……好像還是起點?”
“咦,南子也是親歷者?”童暉以前聽莫菡提過一嘴,但瞭解得不多,還真挺好奇。
“那是!你別說,今天這一派要佔三分之一的。我和石榴姐,還有田學姐、啓哥,都是親歷者,但誰也沒有南子玩得大,他可是最後一批出來的……哎對了,還有薛雷,他也是,他老爹就是當時負責掩護保衛任務的特警隊長啊!”
莫鵬說得手舞足蹈,羅南和薛雷對視一眼,都是閉嘴保持低調。羅南還想應付完這撥兒,再和剪紙、貓眼等交流,更是全不上心。
然而那個嶽爭,站在彩光流動、聲光效果一流的偌大包廂中央,聽到的全是“襲擊”、“稀巴爛”之類的詞兒,臉色實在不太好看。
這時候,有個通訊接入他的手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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