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瑩瑩覺得今天的老闆,話有點兒多,而且太沒有人情味兒。忍不住就扯她的衣角:“老闆啊,你拉他過來說了這麼多,不就是爲了打擊他吧?”
“只是投資人的一點牢騷而已,你也可以理解爲遷怒。”
武皇陛下用書卷輕敲掌心,態度毫不遮掩:“你沒有見過實驗室那些書呆子,我說‘現在這些拿出來可以先賺點兒錢’,他們卻說,這不是我的方向不要來打擾我的研究——你以爲我在說誰?是歐陽辰那個王八蛋!”
羅南相信,這是“王八蛋”一詞最文雅的表達之一,但兩位超凡種之間的爭戰餘波,還是讓傾聽者頗感尷尬。而他作爲“王八蛋預備”,更是壓力山大。
章瑩瑩橫了羅南一眼,意思是“你欠我一頓”,隨即轉向武皇陛下,代替羅南做狗腿子的角色,眨起了星星眼:
“某人年紀雖然小,但不至於到那個程度。他還是很有上進心的。喏,老闆你看,他那麼乖乖牌,肯定很聽話的,當然肯定會有點兒笨,可能聽不懂太深奧的東西,您要有什麼要求、什麼看法,就直說,直說呀!”
這邊又是敲邊鼓、又是做手勢、又是眨眼睛的,羅南再不跟上就真是完蛋了。
對他來說,武皇陛下是當世最頂尖的人物,接受人家的指點和教育不丟人,羅南深吸口氣,還真的乖乖請教:
“希望陛下指點。”
“也好。”
武皇陛下似笑非笑:“我們說完了地位和價值,就再說說優勢吧。你認爲你的優勢在哪裡呢?”
“我……”
“相對於我而言。”
羅南差點兒被這個前置條件噎死,章瑩瑩和秦一坤也都是不忍卒睹的表情。可是武皇陛下的眼神,卻是認真得很,羅南猶豫了半晌,只能咬牙道:
“我估測不到您的能力層次,不過,我想有可能在觀察的角度上……”
武皇陛下竟然頷首認可:“你的純粹觀察能力,目前確實是宇內獨步。”
如此定論,讓羅南心神爲之一振:這可是一位超凡種的評價!
非但如此,武皇陛下還進一步品評道:“能夠想到這一點,總算沒有笨到家。你站在格式論的架構上,應該能比這星球上的其他人都要看到更多東西,包括超凡種在內……沒有人不想獲得這些的能力。”
秦一坤與章瑩瑩面面相覷。
然而,武皇陛下話鋒一轉:“但以你目前的理論基礎,讓你去解釋那些現象和背後的真諦,傳授修行的方式,肯定是一場災難。畢竟,你只是一個‘結果’,還沒有倒推出‘過程’,如果現在就推廣你的經驗,任何一位投資者都要賠得傾家蕩產。說到底,格式論仍是一個‘實驗室作品’,它揭示出了一些真實,破壞了經典的範式,卻並沒有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的體系——你們甚至不知道,宇宙中是否存在這樣的體系。”
羅南覺得,武皇陛下這段話末端,意義有些含糊,理解起來有些困難。但沒等他深入解析,那邊已經切入了現實層面:
“就實際應用而言,現在人們並不需要特別本質的東西,就是給了,他們也觸碰不到。其實你只要把看到的情景描述出一部分,爲修行人、爲研究者、對這個星球的社會系統提供真實是視角,也是有着相當的價值——當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是瞎子,一隻導盲犬就是無價之寶。”
“噗!”章瑩瑩忍不住噴出笑來,後半截好不容易控制住,也把一張俏臉憋得彆扭古怪。
秦一坤則從別的角度代入,低頭去看自己手,怎麼也沒覺得自己是個瞎子。
羅南一開始略有些尷尬,但忽然間覺得,類似的話,似乎在哪兒聽到過,當然不是這種風格,將腦中的信息梳理一遍,下意識道:
“窮神知化,德配蒼蒼?”
“還想着以德配位?你現在不行,思路還遠不夠系統,功德了了。但用來支付成本開銷是足夠了。”
羅南是懂了,真懂了:不就是讓我去開課嗎,虧得您老人家還繞這麼一個大圈子。
但他也是心服口服:“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我就和翟工好好商量一下,準備教案。”
“限定在滴水劍這個角度就好,擴展太多,就直接把他們帶到坑裡去了。”
“那回頭做好教案,就請您把關。”
說到這兒,羅南忍不住問了一句:“我開一門課,難道就能讓投資增值嗎?”
“你想多了。想憑藉教育賺錢,心腸若不黑,屁股就是歪的,但教育又確實是多門產業的基礎。作爲一個投資人,我總要衝抵風險,這邊賠掉,那邊賺回來也可以接受……話說你的歷史成績怎麼樣?”
突然的跳躍,讓羅南跟不上了,只能實話實說:“嗯,很一般。”
“常識總該有吧。古代很有名一個傢伙,叫項羽來着。他小的時候有一句很有名的話,也是關於教育的,叫什麼‘萬人敵’。”
羅南尷尬一笑:“知道這個典故,可是具體的內容……”
“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武皇陛下漫聲吟頌,旁若無人。
羅南不明所以。
還好武皇陛下隨後解釋:“如今時代大不同了,劍未必只有一人敵,像金桐那個傢伙,殺成千上萬人,也不算什麼,但本質上他仍然就是個一人敵。真正的萬人敵,是人們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掌握的知識體系。政治、兵法、科技——在這個基礎上,屠戮幾十上百萬人,也不算什麼,甚至整個星球都要在體系的覆蓋之下。
“你要用格式論修成‘一人敵’,充其量也就是金桐那個檔次。但是我認爲,以格式論的架構,完全可以做萬人敵……目前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真正的成果,但我認爲格式論具備這種價值潛力。而這也正是我同意投資,並繼續投資的理由。爲了討好投資人,你怎麼也應該先做出個樣子來。”
羅南下意識看了章瑩瑩一眼,後者咧嘴做了個鬼臉兒,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這樣的投資者好像很可怕。
武皇陛下繼續道:“兵法有云:兵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細究起來,不外乎就是自身資源、外部環境、情報計算和法度規矩。對你來說,法度是固定不變的,要驗證它的價值,就要看你怎麼利用其他的因素。盤子不妨鋪得大一些,纔不至於有‘殺雞焉用牛刀’之憾。”
“這是一幅畫作、一篇論文,也是一份可研報告,希望你能把它賣出個好價錢。”
羅南開始有些愣神,可過了兩秒種,他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
這纔是武皇陛下真正的指點。
此時的藝術館內,人流倒是越發地多了,看上去每個人都全力去欣賞館內的展品,費盡心機去尋找它們的價值。不過,誰都知道,穿行在藝術館內外的通訊電波,纔是最具價值的那部分。
相對於“主流”,羅南一行四人即使已經是徐徐而行,但速度還是略快,此時已經抵達藝術館最裡端,並順着迴廊開始返程。
武皇陛下當先轉身,又用書卷輕點羅南肩膀:“能聽我嘮叨而且還能聽得進去,小夥子還是前途的。”
看這位好似20來歲的文學女青年,如此老氣橫秋的講話,羅南感覺也很微妙:要是覺得我是可造之材就把我的榮譽積分加回來呀。
武皇陛下好像是看透了羅南的心思:“榮譽積分扣了就扣了,加回去的操作是沒有的,反正你還有一定的信用,走賬我給你簽字就好。不過呢我可以從其他方面找補一下……”
羅南、章瑩瑩和秦一坤將目光集聚過去,想看看超凡種大能會拿出什麼寶貝來。
武皇陛下卻只是握着書卷,閒庭信步般往前走:“今天這個畫展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情況。主辦人和當事人比較有誠意,沒有單純支個攤子等人掏錢,而是親臨會場……喏,就是那幾位。”
在藝術館一側的角落裡,有一小撮人在低聲閒聊,周圍散落着幾個黑西服壯漢,將這片區域和整個藝術館的人流割裂開來。
武皇陛下卻視若無睹,帶着羅南等人,施施然走過去。幾個黑西裝發現了他們,下意識想伸手攔阻,可莫名其妙的全身僵直,連面部表情都給凍結了。
在一羣保鏢內側,還有兩位遠勝常人的能力者,發覺異樣之後,也想動作來着,可他們回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持卷微笑的武皇陛下。
這下,連思維也給凍結了。
武皇陛下就這樣,一路走到那一小撮人旁邊。幾個談話的人這時候才感覺不對,都愕然望過來,有人還下意識詢問:“你們是……”
武皇陛下根本不和這些人搭話,只對羅南道:“記住這幾張臉,對記憶力沒信心的話,也可以拍照,回頭如果吃了虧,心情不好,就在他們中間選一個,或者全部宰掉,多半不會錯。”
如此言語,讓所有人都爲之變色,可這時候,他們之中幾個人物,也看清了武皇陛下和羅南的面容,自家臉上則是血色盡褪。
羅南哪還不知道,這裡的幾位就是那些在夏城獵食的資本代言人以及試圖與之合作的官僚。
他引目環顧,六耳的數據庫,也自動給予匹配。議員若干、公司高層若干、著名掮客若干……
武皇陛下悠悠道:“世界上絕大多數投資者,都應該銘記一件事:最大份的投資應該放在自己身上。雖然很可能沒有效率,但總不至被揭開了資本和權力的外殼之後,只是一條噁心的蛞蝓。”
羅南直面這些蛞蝓,心情竟然意外的平靜,最終只是微笑欠身:
“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