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老手”終於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大SB,哦不,是大客戶。這時候,“老手”心裡頭早已經是火燒火燎,那邊見鬼的據說還是提前抵達了。
大晚上的臨時起意,還讓人乾等一個半小時,想象中是很講排場的人。可稍微有些出乎預料,駛入碼頭的豪華遊艇上,只下來了兩個人,還有一個是殘廢……是坐着輪椅被人推下來的。
來者一男一女,男的坐輪椅,感覺比較年輕,具體的歲數看不出來;女的是白骨精式的秘書模樣,一副公事公辦的高冷範兒。
可在“老手”眼裡,這女的就是那種假正經的騷.情,有意無意和輪椅男保持着親密距離,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奧平容三沒有了在工廠裡的冷酷模樣,醜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些,帶着工廠的管理層,迎上前去。
“老手”板着臉跟在迎接隊伍的最後面,聽那些人寒暄。
輪椅男話不多,只說自己姓莫,主要是那個姓殷的女秘書開口。聽他們的來歷,好像也是某個教團的重要人物,但並非是阪城勢力,而是遠隔重洋的蒂城。這次來到阪城,主要就是搞些投資。
話聽起來還算靠譜,畢竟同在太平洋上,兩邊的水生畸變種原料加工和半加工產品,有有競爭也有互補,市場上還是比較走俏的。
而殷秘書提起的古堡財團,旗下有一些牌子,就連“老手”這種相對封閉的老傢伙都聽過,是很厲害的高端運動品牌,和加工廠的主要產品線是吻合的。
“老手”不得不承認,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情境,他會非常心動。可眼下,從舊城秘密水道不斷趨近的信號,攪得他心煩意亂。
那邊的速度越來越慢了,磕磕絆絆,比預計的時間長很多,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如果“老手”現在是自由之身,肯定埋頭就衝進北山湖裡去,仔細偵查一番,或者做個接應。哪會像現在,陪這這些資本家一塊兒浪費時間!
特別是聽到奧平容三提議先找個場子喝一杯,“老手”的了肺都要炸開了。
也在這個時候,前面只是“嗯嗯啊啊”的輪椅男,卻開口道:
“我們今晚過來,只想對投資對象有個正確的印象。我希望廠區的設備和技術人員都在一個比較好的狀態,現在時間比較晚了,我們直接去廠區談,現場討論。”
對方的意思表達有些含糊,但意志很堅決,奧平容三當然不會拒絕。
還好!
人羣中,“老手”心裡的火氣略微壓低了一點。
碼頭上的迎接車隊很快調頭,浩浩蕩蕩往回走。“老手”和大客戶不是一輛車,也不知道他們和奧平容三是怎麼溝通的,只能箍着自己手腕,強迫自己相信,那個輪椅男說話算話。
事態似乎從糟糕的程度,慢慢好轉。
平貿市場並不是中央CBD,夜生活沒那麼豐富,晚上十點鐘,交易中心和絕大部分店鋪都已經歇業了,大澤加工廠位置也相對偏僻,一路上順順當當,十分鐘左右便回到廠區。
雙方應該是在車上又做了溝通,下車後的奧平容三揮退了無關人等,只讓生產和財務主管,還有“老手”這位資深技術人員跟着,一行人直入廠區,沿着參觀通道繞行。
生產主管大概是記住了輪椅男的說辭,在介紹的時候,專門表示:“廠區生產線上都是多年來經過驗證的可靠設備,我們也一直在做有序的更新,狀態非常好。從原料處理到粗加工,都實現了自動化……畸變材料種類繁多,像是骨材、木料、皮毛,包括血肉,大類小類很難細分協調,同類加工廠做到我們這樣的,並不多見。”
蠢貨,那就是設備老化,專走低端!
“老手”腹誹。這個生產主管,是大澤教團的老人,水平着實一般,平常差不多讓他們給架空掉,好處就是比較平和,只要生產線上不出事兒,年年有利潤出來,也樂意當太平官。可現在臨場露怯,也讓人覺得臉上無光。
輪椅男顯然並不關心生產主管的推銷,他靠在椅背上,視線都不往參觀窗口那邊去:“我更想了解工人的實操能力,在這個領域,人的因素多數時候比設備更重要。”
“工人實操的水平,我們也很優秀……”
生產主管碰個軟釘子,心底已經怯了,一邊一說,一邊往後退,同時給“老手”使眼色,後者只當看不見。
相比急着做成生意的生產主管,奧平容三則要淡定得多。按照鬆平社長的要求,這段時間要處理的產業不只加工廠這一處,而且還要考慮江冢一干人等的“員工聯名收購計劃”,裡面關係複雜,急是急不來的。
但也正是考慮到“員工持股”的問題,爲了讓以後的安排顯得更自然,他希望“老手”這個關鍵人物,能在投資人面前露個臉,留下印象。所以,他也向“老手”示意,讓這個彆扭的老傢伙頂上去。
“老手”今晚上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依舊裝聾作啞。
奧平容三皺眉。
這時候,殷秘書投影出虛擬工作區,上面刷出了一系列數據圖表,她隨手扒拉幾下,便道:“從目前瞭解的情況看,你們一直在開展定製業務,可業績並不算突出。恕我直言,在遊民交易所,以及裡世界,這是非常重要的標準,有沒有獨門技術,或者業界知名的匠師坐鎮,差別非常大。”
“技術和人才,需要更細緻的考察。”奧平容三終於開口,“就請莫先生到組裝車間參觀好了,那裡使用人工最多,也是比較核心的環節。”
輪椅男信口問一句:“有沒有正進行的項目?”
這回輪到奧平容三不說話了,就扭頭看“老手”,帶着其他人的視線一起集火。
“老手”眼皮跳了跳,最終還是破功,啞着嗓子迴應:“就是例行的那些訂單,水下推進器,深潛擬裝之類……”
“深潛擬裝?”
輪椅男咂摸兩句,同意了奧平容三的建議。他們花了五分鐘,轉場到組裝車間。
正如奧平容三所說,組裝車間裡工人的數量,感覺比前面幾個車間加起來都要多。也由於人多的緣故,即便大家都是工裝,來來回回很少有人說話,但還是有一份與冰冷機器生產線截然不同的氛圍,隔着參觀窗口也能感受得到。
“老手”最喜歡這種氣氛,這讓他彷彿回到了荒野上,在破敗窯洞中,與老夥計們拼裝那些粗糙卻又是救命的裝備。
車間裡那幫小夥兒,三五成羣,低聲喊着號子對數、以協同節奏的習慣,毫無疑問就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老土,粗獷,卻得勁兒!
“老手”不自覺就擡起了胸脯,如同巡視自家領地的雄獅,不可一世。
恰在此時,那個殷秘書,又翻着資料開口:“工廠僱傭的工人,荒野遊民和改造人的比例,相當高啊。”
嘿,城裡人!
“老手”嘴角撇了撇,他見多了這種貨色,現在都懶得生氣。
倒是奧平容三,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在這裡,他們就是主力。”
“沒錯,畢竟是全球最大的改造人聚居區,還是半公開的畸變感染者實驗基地……我們對此並無歧視,在平貿市場投資,也避不開這種事,但相關的勞保措施必須認真考慮,這也是爲工人利益着想。”
一幫子黑心資本家!
“老手”最討厭這種虛僞的腔調,乾脆踱步走開。這時,他耳朵裡注入了別的聲音:
“這就是守師傅說的‘深潛擬裝’?”
看起來,輪椅男的好奇心,一直延續到現在。單獨交流的時候,也挺禮貌的,倒像是個後生晚輩,姿態很低。
“老手”抽抽嘴角,算是回了個笑容。
輪椅男直起腰,視線穿過參觀窗口,看工人的操作。
“深潛擬裝”是一種中端潛水設備,用到了鋼鐵、塑料、織物等各種量產零件材料,但都處於輔助地位,關鍵是要以來自於水生畸變種的特殊材料爲中軸,做好搭配。
配件都是流水線產品,可主料卻要照顧到材料性質的特殊性,實現配平,每一套都有微小的差異,所以只能人工來幹。
“老手”能看出來,輪椅男是很認真地在觀察,也很有章法。他盯住一組人,從頭盯到尾,瞭解組裝工序,然後又根據主料,找性質最接近的一組,再盯全程……
如是再三,過了七八分鐘,輪椅男才又開口,感嘆道:“很獨特的設計感,實用性和精細化結合得很到位,這就是‘荒野風格’嗎?”
“這才哪到哪啊。”
“老手”對這種流於表面的讚賞是免疫的。
“背部的塑形條,磨損率居高不下?”
“哎呦,行家呀!”
只憑輪椅男對主料性質的把握,“老手”就知道,這人眼光厲害得很。卻沒料到他在設計上也有一套。
“涉及到發力動作,難免的。不過也要看怎麼使,慢慢調弄磨合,肯定沒問題,可現在的年輕人都燥啊。”
“是的,需要預做磨合。但前面可以做多一些特質提煉,溫養契合的工作。相關特質析出的配方技術,也許還有改動的餘地,可以瞭解一下嗎?”
“老手”臉色鄭重起來,想了想才道:“配方和手藝,算是我們的吃飯家伙。不過如果允許技術入股的話,一切都好商量……”
話剛出口,老手就恨不能扇自己個大嘴巴。
多生枝節啊這是!
輪椅男卻不置可否:“大概瞭解了……今晚,就到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