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埃裡克的話裡,若惜也聽出來了,媽媽的情況,要是不依靠安眠藥,可能撐不下去。
“我想去看看她。”若惜強行將自己的眼淚擠回去。
不哭!不哭!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她好不容易睡着。”埃裡克嘲諷的神色望着若惜。
那神情彷彿在說:你的心裡到底有沒有你媽媽?她好不容易睡着,你爲了滿足自己,要去打擾她?
若惜噤了聲,無言以對,只是兩隻拳頭在身側攥得很緊。她緊張,擔憂,她着急。
埃裡克眼神掠過若惜的拳頭,淡聲說:“住你以前的房間,沒人動過!一會兒醒了會讓人來叫你。”
說完便要走,盧西亞從外面小跑而來,喊了一聲:“爸爸。”
“嗯。”埃裡克淡淡地應了一聲。
盧西亞看向若惜:“你跑得夠快的。”
埃裡克又看了若惜一眼,轉身上樓。
盧西亞問若惜:“怎麼還不去看媽媽?”
若惜低聲說:“媽媽睡下了。”
盧西亞看了看若惜的腳,翻了個白眼:“跑那麼快,還以爲你趕着去投胎呢。”
說完,盧西亞將行李扔給傭人,徑直往二樓走。
傭人也接過若惜的行李箱,替她放到房間去。
若惜去埃裡克的書房,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埃裡克的聲音:“進來!”
若惜走進去。
埃裡克的臉色很難看,責怪的神情毫不掩飾,他冷聲:“上一次盧西亞找你的時候,爲什麼不來?”
若惜內疚,實話道:“當時有事,也並不知道媽媽的情況。”
埃裡克冷然的眸子看向若惜,若惜不躲不避,與埃裡克直視。
埃裡克盯着若異看了幾秒以後,移開眼,沉聲:“去休息吧。”
活到近五十歲的年紀,閱人無數,少有人敢與他對視,尤其是女人。
夏若惜給他的印象是,淡定、冷靜、不卑不亢。
這世上,這樣的女子是極少的,她像極了思蓉,且比思蓉更堅強!
如果夏若惜不是夏雲博的女兒,他大概對她不會這麼排斥。
“埃裡克先生,您有時間嗎?我想與您聊聊媽媽的事情,我想要了解一下她的近況。”若惜禮貌地說。
埃裡克又看了若惜一眼,眼神示意若惜坐。
若惜便坐了下來。
埃裡克也在皮椅裡坐了下來,淡聲:“問!”
若惜立即問道:“請問媽媽現在每天睡多長時間?”
原本想問幾個小時的,猛地想到媽媽的睡眠並不好,大概不會有這種持續性的睡眠。
“不能確定,她特別困的時候就會睡一會兒,總是驚醒,我懷疑她的記憶正在慢慢甦醒。就算沒有甦醒,也會有部分記憶以夢境的形式闖進她的生活,我不敢再對她進行催眠。她夢到美好的事務,心情會舒暢,飲食會稍好一些。她做噩夢,完全不能進食,強行進食會有嘔吐的現象。入睡很困難,睡着了以後也很容易驚醒,家庭醫生這邊檢查了她的身體狀態,肌肉已經出現萎縮現象,血壓偏低,新陳代謝低於正常值,她所有的經絡都在慢慢堵塞。”埃裡克越說臉部線條繃得越緊。
若惜聽得心臟也揪緊。
埃裡克接着說:“睡眠是人類身體最重要的保障。哪怕勞累了一整天,只要睡眠質量好,第二天仍然會精神抖擻。要是睡眠質量不好,哪怕你白天什麼事情也不做,第二天起來也會渾身無力,彷彿不是睡了一晚上的覺,而是做了一晚上的苦力。那種感覺,只有失眠者才能體會。一個人一旦睡眠不好,心情就不會太好,心情不好,飲食就不會太好,飲食不好,身體所需要的一切都無法補給,日復一日,所有毛病就會接踵而至,這是一個惡性的循環。”
若惜認同埃裡克的說法,也越發擔心媽媽的情況。
有傭人敲了門便走了進來,利落地彙報:“太太醒了。”
若惜立即往書房外走去,她步子急切,顯得踉蹌,埃裡克看着若惜急促的背影,對若惜的責怪沒有那麼深了。
若惜敲着一扇門,裡面傳來弱弱的聲音:“請進。”
若惜立即推門而入。
她的媽媽,正一臉倦容地由傭人給她穿着衣服。
她說要自己來,傭人讓她保持體力。
若惜看着媽媽形銷骨立的樣子,眼淚吧嗒便掉下來了。
盧西亞說,媽媽只有八十二斤了,她能想像八十二斤的媽媽是消瘦的,瘦得皮包骨頭的,但是真的看到媽媽的樣子,她仍然無法接受。
媽媽不止是瘦得皮包骨頭,臉色也十分難看,她的樣子,再也看不出半分美麗,眼下已經不是青色,而是直接的黑色,熊貓眼一般的黑色,頭髮也沒有了之前的亮澤,透着黃,枯草一般的草。
媽媽的手,瘦得像枯骨,幹得似柴。
若惜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難過得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歐思蓉原本表情淡淡的,一雙眼睛如魚眼一般無神。
突然背部僵直了一下,似乎感應到什麼,她猛地擡起頭來,便看到若惜站在屏風前。
“若惜!”她眸光頓時變得炯亮,聲音也比之前稍大一些。
若惜衝過去,直接跪在媽媽面前,抱住她的腿。
歐思蓉突然笑起來,臉色一下子好看了很好,她任由若惜靠在她大腿上,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若惜的背,低聲溫柔地說:“孩子,你來啦?我每天都很想你。”
若惜突然難過地說:“您應該給我打電話的。”
歐思蓉淺笑着搖頭:“你離開的時候,走得有點急,我問過埃裡克,他說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我不能因爲我每天都閒着,就去打電話打擾你,打亂你的生活節奏。也許你會因爲與我聊天耽誤了時間而熬夜處理工作,那是一種罪過!”
若惜的心頭驟然收緊。
書上說,自私的人總是活得灑脫,因爲他們無所顧忌,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找誰就找誰,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正在打擾別人,給別人添麻煩的時候理直氣壯,並覺得那於別人來說不過是小事。生活順風順水的時候,活得恣意灑脫,生活稍有困難的時候,也會找人幫忙,也就依然過得恣意灑脫。心情不爽與人倒苦水時暢所欲言,喋喋不休,在別人委婉地想要結束對話的時候,他要是沒有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也會假裝沒有聽懂,繼續往下說,只在乎自己是否痛快。
而善良的人總是活得累贅,活得束手束腳,因爲他們太爲別人着想,任何時候首先考慮別人而不是自己,在自己累得沒有說話的力氣時,也不願意去向別人開口求幫忙,死死地頂着生活的壓力,始終扛着自己的生活。甚至有時候生怕親人朋友看出自己過得並不好,習慣了報喜不報憂,生活裡所有的艱辛和苦楚,一個人扛着往下嚥……
若惜想着這些,越發心疼媽媽,她抱着媽媽的腿不肯起身。
歐思蓉脣角揚着笑意,輕輕地拍着若惜的背,聲音溫柔:“孩子,你的事情處理好了嗎?怎麼有空來?”
突然,歐思蓉想到了什麼,聲音稍顯嚴厲:“是不是因爲我身體不好,所以埃裡克強行讓你過來陪我的?”
若惜心頭陡然再收緊,她抱緊媽媽的大腿搖頭:“不是的。我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我就想要過來陪陪您。這段時間,我也很想您!”
“真的是這樣?”歐思蓉問。
若惜點頭:“是的。”
“你沒有騙我?”歐思蓉又問。
“我沒有騙你!”若惜應聲。
歐思蓉嚴肅的神情便放鬆下來,她又拍着若惜的背,滿足道:“能再次見到你真好!”
又問:“亞爵沒有與你一起來麼?”
若惜應聲:“嗯,我想在這裡陪您久一點,他公司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我便沒有讓他過來了。”
“嗯。”歐思蓉滿足地應聲。
若惜擡起頭來:“您要下去走走嗎?”
“都很久不下去走了,總是會覺得頭暈,體力不支。”歐思蓉淺笑着說。
“我陪你下去走走吧,莊園裡的空氣很好,也不知道後院的葡萄現在長得怎麼樣了?”若惜說。
歐思蓉便笑了:“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看過了。最近一個月,人很難受,吃不了東西,下樓都會覺得困難,走吧,下去看看。”
若惜立即扶住媽媽。
傭人跟在身後拿着披風。
實際上,這個天氣,已經很熱了,傭人大多都穿着短袖甚至是無袖的裙子。
若惜扶着媽媽下樓,歐思蓉一直握着若惜的手,若惜感覺到媽媽的指尖冰冷。
她雖然不是醫生,但是學習心理學,有些基本的醫理還是懂的,女人因爲身體素質不太好又疏於鍛鍊身體,很多人都會血液循環不好,身體失衡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哪怕在夏天,指尖都發涼。
若惜回握住媽媽的手,用自己的溫度溫暖她。
“你手好暖!”歐思蓉淺笑着說。
“是啊!我壯得像頭牛!”若惜說。
“真好!”歐思蓉又笑了,笑得滿足,“盧西亞那孩子自幼是個男孩子的性子,也是壯得像牛,看到你們這樣,我很放心,就算有一天離開了,也能走得安穩。”
聞聲,若惜的心彷彿遭遇了一記重錘,這記重錘敲得她身體都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