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一萬,無邊無沿。想要萬衆一心,統領有度,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戰場之上,兵如螞蟻。進靠擂鼓,退靠鳴金,聚陣靠旗號,移陣靠旗搖。
一切命令出自中樞,中樞就是帥旗。
帥旗就是軍令的起源,更是軍心的保證。
帥旗動,軍心搖。帥旗倒,軍心散。
一旦軍心潰散,本來井然有序的一窩螞蟻就會變成一隻只無頭亂撞的螞蟻。
飄揚着帥旗的鉅艦正是王萼的座艦,一層又一層的大小戰艦將旗艦團團圍護在當中,期間更有無數快艇穿插巡防。
按理說攻城戰帥帳不應該設於船上,設在河對岸也比設在河上強。
畢竟設在岸上只需防備四面八方,設在河上還需防備水鬼。
然而王萼偏就設了。
或許認定潭州城無力還擊,無法還擊。或許貪圖船上設施齊全,享受奢侈。
總之,漏了這麼個空當。
儘管附近無數快艇來回巡邏,水下也布有多處阻截網索,終究比潛入萬千軍帳更簡單。
很多情況下,越是靠近內層,防備反而越是鬆懈。
蓋因習慣性的一切正常,會產生一種虛假的安全感,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僥倖心理,下意識便認爲沒有人能夠通過嚴密的防備潛至最核心。
加上宮青秀震撼人心的劍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王萼自己都忍不住登甲板觀賞,遑論其他人。
鉅艦上並沒有人發現,帥旗頂上莫名其妙多出一面不算小的銅鏡。
一來都一眨不眨盯着城頭,沒人會無緣無故擡頭往上看。
二來就算擡頭看了,因爲角度的關係,邊框啞光的銀鏡在夜空底下實在很不起眼,又有飄揚的帥旗阻隔視線,實在很難發現。
然而鏡面是會反光的,隨着夜風晃動銀鏡反射月光,像星星一樣眨眼,忽明忽暗。
雖然光亮傳不太遠,附近河岸一個山坡上的望哨還是瞧得分明,於是又擺出一面銀鏡,掛上樹頂。
浩大的戰場之上,本就充滿各種光亮,除非特意關注這一點,否則根本發覺不了。
如果從高空俯望,三個連續的望哨恰好從主戰場的邊沿蹭過,通過一面面銀鏡,將這抹閃光直接傳遞向城頭。
本來劍走輕盈,躍動歡悅的宮青秀忽然變勢,劍身恍如瞬移般一寸寸的等距揚起,城牆上的巨大的劍影也一寸寸的擡高。
城牆面上巨大的倩影高揚劍影,彷彿上古神話中的盤古舉斧。
斧在舉高,人在吸氣,一旦斧至最高,似乎就將開天闢地。
本來劍舞優雅,劍影威嚴。這時優雅盡數收斂,味剩極具壓迫感的威嚴。
就在所有人以爲劍影會升至最高才會下落的時候,巨大的劍影出乎預料的就差那麼一點提前下墜,迅如流星,幻出殘影。
很多人吸的那口氣隨之紊亂,有的人甚至岔了氣。
幾乎同時,劍影所指方向驀地天崩地裂,火光紛騰,彷彿正有一條巨龍翻土前拱,似要破土而出。
當面之兵頓時驚呆嚇傻,甚至都忘了逃跑。
又一聲巨響,一條碩大的火龍果然破土沖天,流焰四溢,斜斜劃破夜空,轉瞬消失於夜空之中。
城上城下近十萬人無不目瞪口呆,諾大的戰場一時間鴉雀無聲。
有人回神很快,眼神追着火龍消失的方向轉頭回望,頓時如墜冰窖。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長,或許很短。有人扯着嗓子嚷道:“帥旗……帥旗倒了,龍神將帥旗擊倒了!”
淒厲的喊聲打破死地般的寂靜。
他們本就對突然撤營回退感到莫名其妙,城頭突如其來降下仙子舞劍,加上一劍出龍擊垮帥旗,心中自然而然涌出各種恐怖的聯想。
很多蠻兵忽然狂吼一聲,瘋癲一般撒丫亂跑,有的瞪着通紅的眼睛,看見擋路的人就是一陣胡砍亂砸,打得血肉橫飛。
恐慌和混亂像巨石投水的漣漪一般迅速擴大,很快席捲爲滔天巨浪。
抱頭鼠竄者有之,發瘋亂殺者有之,橫衝直撞者有之,臥地埋首者有之,更有甚者,以頭搶河。
寥寥清醒者就如巨浪中的零星樹葉,瞬間卷沒。
“營嘯了?”風沙瞧得目瞪口呆。
以往僅在書裡讀過的場景忽然當面,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
軍中軍規森嚴,尤其戰時,動輒打殺。否則怎能讓人壓下怕死的天性,直面槍林箭雨。
所以軍中的氣氛極其肅殺極其壓抑,沒有當兵的不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連睡覺都不得安生。全靠嚴苛的軍規強行約束,才能如臂使指。
營嘯就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激發了大面積的恐懼情緒,從而徹底摧垮了軍規。
在莫明的氛圍籠罩之下,進而產生連鎖反應,大家都開始歇斯底里,徹底擺脫一切束縛瘋狂發泄。
一定會伴隨着自相殘殺,胡亂衝撞,肆意踩踏。
在專修精神異力的風沙看來,這就是精神反噬導致崩潰,後果與學武之人的走火入魔無異。
這時的人會變得無法以常理揣度。換句話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風沙安排宮青雅去斬帥旗,本來僅指望造成一定的混亂,使他出城之後不再受四靈的羈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威懾。
這次能夠臨陣斬帥旗,下次就能夠臨陣斬王萼。
然而這種事說好聽點叫以小博大,說難聽點就是劍走偏鋒。究竟能不能成,三分努力,七分天意。
如果成功,面對四靈之時,他將擁有更多騰挪的空間和籌碼。
如果失敗,將會面對四靈和王萼的雙重報復。他想好了退路,就是更加靠往隱谷,藉助隱谷幫忙抵禦壓力。
成功收益大,失敗損失小,又是宮青雅前去冒險,一旦失手,算是少個心腹之患。這麼划算的買賣,傻子纔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