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風沙跨出房門,整座望歸酒樓已被弓弩衛完全控制。
樓上樓下全被淨空,本來爲數衆多的客人們已不知什麼時候全部走光了。
每個樓梯的轉角都立有一名弓弩衛,每間廂房的門客都立有一名弓弩衛,絕對稱得上刁斗森嚴。
來了這麼多人,還戒備的這麼密集,別說話語聲,連呼吸聲都欠奉半點,安靜的可聽落針。
嚴肅緊張的氣氛油然而生,哪裡是酒樓,分明是軍營。
意志稍微薄弱的人一旦身處其間,會不由自主的將嘴緊閉,將腳步放輕,心中戰戰兢兢,神色惶恐不安。
上下四方滿布防,唯有大廳空蕩蕩,僅有一桌,站了兩人,正是周嘉敏和繪聲。
周嘉敏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被風沙以嚴厲的命令叫來這裡,心中難免忐忑,見到風沙下樓,趕緊碎步至樓梯口等候。
繪聲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後。
風沙一行幾人剛到樓梯口,準備下樓的時候,李玄音忽然推開攙扶她的流火,身體略有些搖晃,腳步略有些不穩。
光看臉色就知道她不僅手冰涼,恐怕心更涼。
她完全不知道應該拿何種面目面對風沙,只能以木然的表情地硬撐起自己最後僅存的一絲自尊。
顱內的嗡鳴倒是漸漸平息,傳來一些雜七雜八的聲音,仔細的聽,用勁去想,才發現居然是姐夫在那兒說個不停。
……憋着勁跟你姐夫作對的人,能是好東西嗎?你是你姐的親妹妹,可不能胳臂肘往外拐,屁股要坐對,更要坐穩,咳,不是要你坐我身上,此坐非彼坐……”
嘮嘮叨叨的聽起來像個碎嘴婆婆碎碎念,與剛纔笑面虎話裡刀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知爲什麼,李玄音突然有些想笑,幾近被捏爆的心臟終於得了一口輕鬆喘息。
“……我跟你講,外面壞人多,像趙儀這種壞人尤其多。在家裡我聽你的,在外面你必須聽我的,知道不知道?”
李玄音不禁有些生氣,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一副哄孩子的口氣。
“……看見樓下那個女人了嗎?一個壞女人。怎麼壞我就不跟你講了,總之就是壞。你不要理她,看我怎麼修理她。”
李玄音終於忍不住道:“她是周家二小姐,雖然總跟她姐姐搗蛋,哪裡稱得上壞了?”
風沙冷不丁丟了句:“不然你以爲宣成公怎麼死的?”
李玄音腳步頓停,盯着風沙結巴道:“不是因驚得疾而卒嗎?”
風沙淡淡道:“此言不假,春秋筆法。一隻貓受到驚嚇碰倒了燃燈琉璃盞,把宣成公燒得藥石無醫,活活疼死了。你看,是不是因驚得疾而卒。”
李玄音呆了呆,失聲道:“貓受驚?”
“哪隻貓哪天不受點驚?這不稀奇。要是有人利用這點來害人,貓又不會說話,也沒法呈堂證供,哪怕猜得到兇手也找不到真兇。”
李玄音將信將疑,心內不禁冒起涼意。
風沙柔聲道:“以後不要聽人家說了什麼,要想想有什麼沒說、爲什麼沒說。沒說的,以及沒說的原因,纔是最要緊的。”
李玄音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趙儀判若兩人的表現,令她的心靈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心態多多少少發生了轉變,腦筋到現在還有些渾渾噩噩,正是心防最脆弱的時候。
起碼對風沙不再是一味的敵視了。
風沙抹了抹額汗。
哄趙儀都比哄李玄音輕鬆些。
既怕說重了傷害她的自尊,又怕說輕了不管用,只能拐彎抹角的暗示人心險惡,更隔着層肚皮。
終於下到大廳。
周嘉敏等半天了,趕緊行禮喚了風少,瞄了李玄音一眼,又拜了公主。
風沙回望樓上。
趙儀正扶欄俯望,臉上看不出任何受挫或者惱怒的神色,端得古井不波。
風沙特意讓周嘉敏在趙儀面前亮相是有目的的。趙儀當下或許想不到原因,然而用不了多久,保管能從噩夢中驚醒。
無論周嘉敏是否同意幹掉李澤,在某些人眼中,風沙一定可以通過周嘉敏幹掉李澤,於是唐皇瞬間翻盤,南唐局勢立刻穩定,甚至可以與契丹聯手攻北周。
對三位總堂上執事來說,真到如此糟糕境地,本身實力將會因戰亂遭受重創,四靈大會也一定大敗虧輸,話語權一落千丈,進而影響未來十年的勢力消長。
對趙儀來說,影響更大。
這就是威懾,不在於你做或不做,僅在於你能不能做。
風沙對李玄音和顏悅色,對周嘉敏就沒什麼好臉色了,隨口扯了幾閒話。
三人入席上菜。
周嘉敏殷勤且親熱的給風沙和李玄音敬酒夾菜,幾乎把繪聲三女的活計全都包了。
李玄音常年在廬山修玄,江寧的熟人不算太多,周嘉敏就是寥寥之一。
每次節慶宮宴,周司徒都會攜長女參宴,所以她跟周憲交好,對周嘉敏也算了解,畢竟周家次女嫉妒長女的名聲很有名。
周憲尚未嫁給李澤之時,周嘉敏沒少到處追着周憲於較個高低。
李玄音也參與過幾次,印象中周嘉敏相當自負且自傲,甚至算得上驕橫嬌蠻,實在無法和眼前這個陪着媚笑,一個勁討好的少女聯想到一起。
尤其周嘉敏還說了幾個絕對不符合身份的葷段子,居然以自己的身體爲例。
李玄音頗有些瞧不起,爲周憲有這種妹妹感到不值,更對周嘉敏的變化感到極度的驚訝。
風沙有意想讓李玄音見識一下被人徹底拿住之後的後果,對待周嘉敏的態度自不免刻薄了一些。
周嘉敏心內十分不安,非但不敢着惱,反而更加賣力的逢迎。
風沙忽然笑道:“想當初週二小姐驕縱的很呢!一開始連正眼都不看我,爲點小事還要殺我滅口。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趣。”
撿了當時一些情況當笑話說了說。
周嘉敏以爲風沙要跟她翻舊賬,更加誠惶誠恐。
李玄音聽得幾句,不由回想剛纔她乞求趙儀的情形,居然頗有些感同身受,不免香汗津津,又是恐懼又是後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