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寒食節。
寒食需得禁火,清明慣常有雨。
窗外夜雨潺潺,風沙似已受不得春寒儘管身上蓋着條薄毯,仍舊微微發着顫,靠在窗邊的躺椅上閉目如睡,手上捏着一張信箋。
初雲跪在當下伏首,雲本真於身側奉茶。
過了許久,風沙睜眼盯向初雲,沉聲道:“爲什麼你現在纔拿給我看?”
初雲道:“太子妃吩咐過,風少不問便不拿。”
風沙猛然坐直,使勁晃動手中的信箋,怒道:“她是被周嘉敏活活氣死的,還不准我動她妹妹?你說,你是不是和周嘉敏串通一氣,僞造了這份遺書?”
初雲回道:“風少應當認得太子妃的字跡。”
風沙愣了愣,惱羞成怒道:“說不定是你們逼她寫的。”
初雲輕聲道:“風少應當瞭解太子妃,她不情願,沒人可以逼她。”
風沙冷笑起來:“妹妹做夢都想害死姐姐,姐姐到死都想保住妹妹,呵呵。”
李澤居然在周憲重病期間仍舊與她的妹妹行苟且之事,周嘉敏還刻意讓姐姐知曉。
風沙往先沒少往東宮跑,周憲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露出一分一毫的委屈。
如果不是周嘉敏今天自己說漏嘴,他真的不知道周憲居然死得這麼憋屈。
初雲垂首道:“太子妃說了,留這封信不光是保二小姐,也是爲了讓您安心。”
風沙無力的靠回躺椅,雙目直勾勾的望着樑頂發呆。
周憲把一切都算好了。
如果他沒有發現周憲是被周嘉敏故意氣死的,自然一切正常,這封遺書也就沒有拿出來的必要,拿出來只能徒增他對周嘉敏的惡感,百害而無一利。
如果他發現了真相,一定會懷疑初雲假傳遺言,進而懷疑周憲並沒有爲周嘉敏的上位佈局,甚至佈局相反。
那麼他一定做出劇烈的反應。
無論是選擇殺了周嘉敏爲周憲報仇,還是選擇繼續推周嘉敏上位,都會不可避免的與周憲的佈局發生衝突。
那麼不光他的利益將遭受重大的損失,鴻烈宗和周司徒同樣會損失慘重。
這一封遺書,不光是周嘉敏的護身符,更是與之相關人等的定海針。
理智讓周憲做出了最有利的抉擇,情感則使她在臨死之前倍感痛苦和煎熬。
周憲對家族對宗門乃至對他風沙無一虧欠,唯獨虧了她自己。
風沙癱瘓般躺了許久,揮手讓初雲退下,轉頭望向窗外飄零的夜雨,啞聲道:“我擬邀請周嘉敏觀禮四靈大會,四靈的請柬會在之後送達。”
雲本真應了一聲,從主人的懷中取出佩徽,然後去案邊擬好兩封信,給主人過目之後,派人送出。
一給周司徒,一給東鳥上執事。
雲本真迴轉之後,見主人神情陰鬱,也不敢做聲,乖巧的依偎在主人身邊。
人在情緒不佳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捏東西發泄。
有人喜歡捏軟果,有人喜歡捏彈糕。
總之,手感要好。
當然也有人喜歡捏人。
比如風沙。
雲本真被捏疼了非但不叫喚,心裡反而十分滿足和喜悅。
她對疼愛的理解跟別人大不一樣,很少有人會把“疼愛”理解爲字面的意思。
風沙忽然動了動腦袋,再次把信箋展開細細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折起,吩咐道:“替我收好了。這是一筆欠賬,遲早要爲娥皇討回來。”
雲本真取來一方密匣裝入信箋張,封了口燙上印封,暫擱於書案。
之後將會存入風門的密櫃之中。
雲本真回來重新依偎於主人身側,小聲問道:“要不要先收點利息?”
風沙頗爲心動,想了想又搖頭。
“我也想,奈何她佔着棋眼,動她等於自斬大龍。現在想來,她看似受我所迫,不得不透露自己逼死娥皇,其實更像有意試探我的底線。”
雲本真不屑道:“量她沒這膽子。”
周嘉敏進門的時候,她曾細細搜過身,立時發覺這女人居然連裡衣都沒穿。
好歹也是司徒府的二小姐,怎麼說也是名門閨秀,看着也高貴雍容,豈知出門赴宴居然空着裙底,當真不要臉。
風沙嘆道:“千萬別被她顯露的樣子給騙了。娥皇冰雪聰明,最後還不是死在她的手裡?可憐娥皇心疼妹妹,心慈手軟,但她這妹妹也的確不是省油的燈。”
雲本真斂容點頭。
風沙問道:“明天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雲本真忙道:“公主精心準備了好幾天,寒食春酒皆是公主親手調製,黃表紙錢更是親手描剪。婢子已經裝了食盒,打了包袱。”
李玄音身爲南唐公主,清明需要隨父皇及母后笑樂遊戲,今晚已經進宮了。
風沙微笑道:“玄音還是很細心的,自從她操持內務,我的確省了不少心。”
雲本真小聲道:“柔公主和宮大家寒食節前也各自派人送了一份,公主收下了,但沒跟您講。”
風沙苦笑道:“我也奇怪,她倆每年都會送,今年怎麼一直沒收到,也想到可能被玄音攔下了。這事的確歸她管,我不好多說什麼。對了,你怎麼知道的?”
雲本真聲音更小:“公主拿來賞人了,婢子看到了食盒的印記,香燭紙錢倒是留下了。臨進宮前,公主還囑咐婢子一起打包,不得遺漏。”
風沙嗯了一聲,問道:“雲虛沒弄什麼幺蛾子吧?”
雲本真回道:“今天見了易夕若。”
風沙皺眉道:“她倆不是昨天才見過面嗎?怎麼今天又見?”
雲本真謹慎的道:“易夕若好像就南唐主事的人選和柔公主商談了些事,似乎達成了共識。因爲柔公主進去之前神情凝重,出來之後神情輕鬆。”
風沙沒有吭聲,這是意料中事。
南唐主事的推薦權是他當成甜棗塞給易夕若的。
易門沒有足夠的實力支撐一位南唐主事,還不如拿來換得實際的好處。
易夕若沒有找他換,轉手賣給了雲虛。
說明雲虛爲了得到這個推薦權肯定出了大血。
風沙倒不是很在意,因爲他早已認定東鳥和南唐成不了大勢,主事是誰的人對他來說並非舉足輕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