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管泡在熱騰騰的浴桶裡,爲了洗淨身上的污漬和污血,已經連換三桶水了,最後這一桶,清澈見底。
新鮮的花瓣鋪滿水面,蒸發出縷縷香氣,薰得人毛孔盡開,身體內外的污垢似乎全部吐盡,倦意滾滾而來,她頭一次知道,原來疲倦也能令人這麼舒適。
竟是不知不覺地在浴桶中睡着可,朦朦朧朧的感覺到有幾名婢女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出浴桶,仔仔細細的擦拭乾淨,又穩穩當當的將她橫於軟塌之上。
覆上輕若無物的順滑綢毯,從頭到腳,一寸一寸的給她按揉僵酸的肌肉和麻木的關節。
就算仍在落天癸,沾着溫水的軟布溫敷輕抹和溫柔的按揉,完全蓋過了難忍的脹痛。
半夢半醒之間,實在太舒服了。
她逐漸陷入這輩子前所未有,最深沉的香甜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彤管幽幽轉醒,通體舒坦的啓脣低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曼妙的身段毫無遮掩的完全展示。
甫一睜眼,那個叫繪聲的少女已經跪在塌邊,雙手高捧熱敷。
彤管取來擦了把臉。
繪聲已經將女用的馬子放於軟塌上鋪墊好的厚紗之上,順手接過熱敷棄於淨桶,然後跪到塌邊替她解衣,扶她方便。
馬子又稱虎子,溲便之器也。唐人諱虎,始改爲馬。
過了少許,彤管忍不住問道:“你在宮裡呆過?”
繪聲笑了笑,沒有說話,又取來一塊沾着溫水的軟布替她淨身,而後取走馬子,服侍她梳洗更衣。
期間,彤管問了些話。
繪聲有的答,有的不答,除開已過一天一夜,現在是中午之外,其他的回答多半是廢話,難得柔聲細語,又溫順乖巧,令人發不出脾氣。
彤管一眼就看出這個繪聲出身宮廷,肯定是一名宮婢。
這種婢女在宮裡很常見,在外面極其稀少,也就宗室有一些,連她都僅是在父皇代漢之後,從北漢的皇宮裡分到一些至她的公主府。
那是打骨子裡透出的溫馴,無論幹什麼皆恰到好處,每次服侍的動作,甚至連位置都絲毫不差。
她會用眼睛的餘光記下主人最細微的表現,記住主人擺出什麼樣的神態和姿態,意味着想要什麼、想幹什麼。
無論什麼事,只要主人有過第一次,無需吩咐第二次。
根本不用言語,甚至不用眼神,無論你想要什麼、想幹什麼,她會剛好出現在主人最舒服的地方,讓主人心願得償,就好主人的肚裡蟲一樣。
沒有浸染過宮廷的氛圍,哪怕豪門也調教不出這樣的婢女。
凌風居然有!
彤管對凌風的身份浮想聯翩。這個人本來就很神秘,現在更加神秘了。
一切打理完畢,繪聲柔聲道:“不知長公主是否願意與凌少共進午餐?”
彤管微不可查的嗯了一聲,在繪聲的引領之下出門,進到小院花園。
見那凌風正悠閒的蕩着一個怪模怪樣的鞦韆。
說實話,一個大男人坐這種鞦韆椅,實在有些滑稽。
彤管忍不住笑了起來,走近些道:“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我能玩玩嗎?”
風沙停下,起身道:“請。”
彤管很淑女的雙手拎起裙襬,以十分優雅的姿勢坐了上去,端得風情萬種。
風沙行到她背後,輕輕的推蕩椅背,含笑道:“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隨着鞦韆一下起一下落,他的聲音也一下略小一下略大。
彤管有一種心動的感覺,強行按捺住,微笑道:“不知道。”
風沙往她出來的房子努嘴道:“之前你就被關在這間房子裡,我恰好住在隔壁的院子裡。這個鞦韆正是我送給這個小院上一任主人的。”
彤管臉色微變,隨着鞦韆蕩上蕩下幾場之後,輕聲道:“我只知道是個女人,年紀不大,聲音很脆,有些調皮,應該很漂亮吧?”
風沙失笑道:“你放心,我和她的關係僅止於送這個鞦韆。”
彤管不置可否的道:“還沒謝過你救我,但我也救了你一回,所以我們兩清了。”
風沙笑道:“除此之外,我還欠你兩份大功。既然答應過你,我不會食言。”
彤管緩緩道:“你還記得就好。”
風沙再度失笑道:“我知道你被關了這麼久,這時誰都不敢相信,什麼都要提着小心,可以理解。我說些事情,你想聽就聽着,不想聽當我嘮叨。”
彤管淡淡道:“你說,我聽。”
“我在訂婚店用人質換你那晚……”
彤管打斷道:“什麼人質?”
“這個我勸你不要知道,就像我也不會告訴你這裡上一任主人是誰一樣。我只能說人家勢大,我有顧慮,需得保留一點最起碼的轉寰餘地。”
那晚,花娘子過去傳信搶人,柳豔已經把符昭信給殺了。這下子,隱谷被徹底拖下水。
風沙繞這麼大圈子,就是不想自己手上沾腥,不願跟符家結下血仇,更不願得罪佛門。
彤管吃了這麼大的虧,當然是要報仇的,有沒有能力找符家報仇是一碼事,發生衝突是肯定的。
風沙並不願因此被彤管給拖下水,起碼在佛門密談的檔口不能被拖下水,打算能瞞多久瞞多久。
彤管嗯了一聲,並不追問。
風沙繼續道:“總之,那晚有人針對你做了暗殺的佈置,十分厲害。要我來設計也不過如此,可能細節上可以更完善,大體上不會有差。”
彤管蹙眉道:“如果是要殺我,我早就死了。啊!明白了,有人想讓我死在你的保護之下。”
“聰明!”
彤管並未全信,謹慎的道:“你說說細節,我聽聽看。”
“首先,訂婚店附近軍營有三名神射手於當夜喬裝離營。其次,江湖上發佈懸賞,定於當夜在訂婚店內行刺我。”
彤管狐疑道:“江湖人殺你?神射手殺誰?”
風沙笑了笑道:“你被押進訂婚店之前,有人拿着畫像幫神射手指認,並強調待你再次出門才能動手。”
軍營有嚴格的出入制度,所以很好排查,玄武衛很快就找到了那三名神射手。
至於江湖上的懸賞,花娘子查起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彤管思索少許,點頭道:“那麼江湖人行刺你僅是個幌子,意圖製造混亂,使你慌不擇路,方便神射手殺我。”
風沙讚道:“不愧幹過密諜首領,一語中的。”
彤管嫣然道:“繼續。”
“有人塞錢給訂婚店的弄珠姑娘,意圖誘使趙軍使的大公子在我換到你之後,鬧出點爭風吃醋的戲碼。”
彤管神情一凝,低聲道:“這叫做臨門一腳。不管你帶了多少護衛,護衛又多嚴密,這一腳足以完全破開,使得江湖人有機會行刺你,你是怎麼躲過的?”
風沙笑嘻嘻道:“孟凡你見過的,我讓這小子搶在趙大公子找我爭風吃醋之前,先去找他爭風吃醋。那小子爲你捱了頓鞭子,你欠他人情了。”
和趙重光的大公子搶女人,還把人扣了,當然不會沒有代價。
風沙當着趙大公子的面子,做個樣子抽孟凡幾鞭子,這件事也就交代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