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瓦尼寺內外的火光還是很亮眼,喧囂已經平息。
就像一鍋被大火熬乾的湯,熱度依舊,不見沸騰。
這一晚,很短又很長。
許多人夜不能寐,許多人徹夜不眠。
一個是無法睡,一個是不想睡。
前者震恐,後者振奮。
啓聖院,聽松濤閣。
郭青娥揮手拂琴。
琴聲一直錚錚,激昂慷慨,多有殺伐之意。
終也婉轉低迴,恢復小橋流水的安寧平靜。
鍾儀心匆匆進門,行禮拜道:“師傅,徒兒回來了。”
琴聲頓止,郭青娥勻息轉粗,緩緩睜眼,以目光詢問。
鍾儀心迅速喘勻了氣道:“是風少沒錯,他說魔教的樑子他會一力接下,易夕若他也會壓下,請師傅不必再爲此操心。”
郭青娥沉默少許,輕聲道:“能者多勞拙者閒,巧者勞而知者憂。墨修既是能者也是巧者,王塵看重他很有道理。洞真宮的事務你先放下,暫且留在我身邊。”
就在昨天,她因爲易夕若聯手魔教試圖影響連山訣的進程而感到憤怒。
搶連山訣沒什麼,大家都在搶,隱谷也巴不得大家都來搶。
搶得越熱鬧,豈非越突顯連山訣的重要?
只要不超出隱谷設定的“劇本”就行。
魔教正是犯了此等大忌,拋開了隱谷的“劇本”,拿出了自己的“劇本”。
連山訣對隱谷至關重要,關乎到“天命”之局。
魔教的行爲不止在挖牆腳,更是在刨大梁,任其發展,大局垮塌的風險將與日俱增。
此大局涉及隱谷未來幾百年的利益和佈局,隱谷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郭青娥憤怒之餘,讓鍾儀心找風沙討個說法。
無非想通過風沙警告魔門,進而限制易夕若的行爲。
僅此而已。
如果風沙能夠約束易夕若,早就約束了,等不到現在。
所以,郭青娥並沒有期望立竿見影的效果,更沒指望風沙能夠影響魔教。
針對此事,她安排了不少對策,風沙僅是其中一環,且是不太重要的一環。
比如連山訣將會出現在西雞兒巷黑市一事,她通傳百家,唯獨漏過了風沙。
畢竟地下城乃是法外之地,哪怕風沙有辦法調動禁軍也使不上勁。
她不認爲風沙能夠這麼快化解架空,御使四靈。
就算可以調動四靈,她也信不過。
隱谷僅是和墨修合作,與四靈還分屬敵對。
風沙本身的勢力更不被她放在眼裡。
總之,這件事找風沙,幫倒忙的可能性遠遠大過幫忙。
奪回連山訣的希望,她還是放在百家和柳豔的身上。
只要落在百家手裡就行,具體哪一家倒是無所謂。
柳豔的確很能幹,居然把望東樓樓主給請了出來。
郭青娥寄望儘快搶回連山訣,使事態在五月初五之前回復。
離五月初五不到半個月,時間極其緊迫,容不得半點耽擱。
至於報復魔教,隱谷現在根本沒那個精力。
將來魔教是否會繼續搗亂,也只能見招拆招。
結果還沒過夜,白虎衛,巡城軍和禁軍居然一齊動手,強勢滅掉打瓦尼寺。
魔教於汴州的駐地遭受重創。
這一招釜底抽薪,端得又快又狠,最關鍵特別吸仇恨。
之後,不管魔教有何針對,易夕若又作何反應,已與隱谷無關。
風沙等於把責任一把攬過、一肩挑起,沒有她郭青娥什麼事了。
既有好能力,又有好擔當,令郭青娥對墨修刮目相看。
難怪王塵寧可頂着隱谷高層的巨大非議,非要堅持與墨修合作。
關鍵時刻,人家確實頂得上,還能夠頂得住。
墨修的分量在郭青娥的眼中迅速拔升。
守一作爲墨修的聯絡人跟着水漲船高。
郭青娥預感到將來需要和墨修頻密聯繫,自然要把守一放在身邊。
鍾儀心十分興奮。
她在何子虛的安排下,由江寧趕至汴州,拜入郭青娥的門下,實際上打一開始就不受待見,甚至連師傅的面都沒見過幾次,更別提傳道受業了。
如今師傅允許她留在身邊隨侍,這可是親傳弟子纔有的待遇。
無論求道還是求權,近水樓臺先得月。
郭青娥思索道:“魔教很可能會對墨修展開報復,你率洞真宮弟子給予墨修適當的幫助和維護。切記,儘量不要跟魔教發生正面衝突。”
墨修已經把魔教的仇恨吸走,她可不想再吸回來。
鍾儀心鄭重點頭。
郭青娥想了想,欲言又止,放下弦琴,閉目修行。
她當然能夠看出風沙滅打瓦尼寺有針對佛門的意圖,甚至更有深意。
奈何隱谷之首新喪,隱谷實在沒有意願,更沒有精力摻和滅佛一事。
何況,這是王塵該考慮的事情,她只負責推動並維護連山訣的大局。
除此之外,與她無關,懶得去想。
夷山,獨居寺。
星空黯然,愁雲慘淡,夜鍾空響,蟲鳴也哀。
直到後半夜,寺內寺外才漸漸地安寧下來。
只有打瓦尼寺,不是全城大索。
然而,柴興聯手四靈一齊滅佛的陣勢已經顯露無疑。
這情形無異於殺雞儆猴。刀子已經砍下,血濺光頭。
大雄寶殿之內燭火通明,梵音不絕。
許久之後,一襲灰袍的符塵心披髮出殿,下山直奔勾欄客棧,又轉上陵光閣。
佛門這次受到了嚴重的驚嚇,她獲得了重大的授權。
風沙連夜於陵光閣上設宴,低聲叮囑賀貞幾句,要她下去狀元樓準備。
就是暫時支開的意思。
風沙帶着符塵心行至露臺邊沿,沉默觀火。
符塵心眸中映着遠方的火光,清麗絕俗的風姿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統一和平的契機曙光綻現,三武之厄的法難之劫迫在重演,值此極端矛盾的時刻,不知風少會是何等心境呢?是歡喜,是憤懣,是悲哀,或者無動於衷?”
風沙柔聲道:“都不是,是無奈。”
符塵心難掩驚訝,扭來俏臉深深地凝視道:“不知風少能否滿足塵心的好奇心,究竟是什麼居然能令風少也感到無奈?”
“符二小姐沒必要繞彎子試探,我也不想和你說什麼大道理。現實就是佛門太肥,又不強;柴興太餓,精且壯。任你口燦蓮花,人家急等飽腹。”
風沙淡淡地道:“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忍着疼自己削肉,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等着人家餓極拆骨。至於誰對誰錯,好比羊怨虎吃,沒有任何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