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
李莉回到四二三醫院這一年,她才二十剛出頭。四二三醫院是部隊醫院的代號,在一座海濱小城裡,附近的駐軍有大病小傷的,都到這家醫院來看病。
李莉三年前就在這家醫院裡當過衛生員,那時她還是名戰士。後來她考上了部隊的護士學校,學習三年,後來她又分回到了四二三醫院。她現在已經是排級護士了,在軍隊的序列裡,她現在已經是名軍官了。
軍官和戰士總是有區別的,李莉現在住兩人一間的宿舍。當兵或者當學員那會兒,她住的都是六個人一間的宿舍。現在和李莉住同一宿舍的那個外科護士叫王燕,李莉在內科,兩人雖在同一宿舍卻很少謀面。今天不是李莉值班就是王燕值班,總之,兩人見面的機會很少,也就是說,雖然她們同處一室,其實各自的活動空間跟一個人一間宿舍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這就是當了幹部之後,李莉感受到的優越之外。幹部和戰士比,還有許多優越的地方,李莉是七十年代末入伍的,她先是當了一年兵,又上了三年的護士學校,此時已經是八十年代初了。許多新生事物都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發生的,那時,人們的觀念和許多新名詞,可以說是幾天一個樣。
讓李莉這些女兵感觸最深的是就是她們那身軍裝。以前軍裝雖然肥大,甚至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合體,但許多人都羨慕這身軍裝,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尤其是女兵,在那個年代誰能成爲女兵,背景是不言自明的,工農子弟很少有人能當上女兵的。李莉的父親就是老家那座城市裡的外貿局局長,外貿這個字眼,在那個年代是多麼讓人眼紅心跳哇。所以李莉能成爲女兵就不必大驚小怪了。
李莉當戰術時,就不太滿意那身肥大的軍裝,尤其是女兵穿着這樣的軍裝,線條呀曲線什麼的都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都八十年代了,社會上男女的服裝已經日新月異了,什麼喇叭褲呀,小翻領什麼的。軍裝這麼肥大,甚至上下一般粗,已經有些落伍了。但李莉這些女軍官要與時俱進,她們把軍裝私自改了一下,該瘦的瘦,該肥的肥。這樣一來,軍裝就時髦起來了,更重要的是,她們身體的現條畢現,青春和美麗在修改過的軍裝裡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部隊有規定,軍裝是不允許修改的,可她們是幹部了,領導對她們就睜隻眼閉隻眼,戰士是絕對不允許的。
李莉每天穿着修改後的軍裝,上班下班,出入在四二三醫院的院內院外,她婷婷的身姿,還有那嫵媚的曲線,吸引着衆多的異性目光。李莉這一年二十剛出頭,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麗時分,同時又有一身軍裝襯托着她,無疑她是衆多女人中的佼佼者了。她上班的時候,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露出一雙幽黑的眼睛,還有那彎彎曲曲下垂的劉海,她走起路來飄然若仙,李莉美麗極了。
醫院是男女混雜的單位,有護士就有醫生,醫生大都是男性軍人,有年長一些的,也有年輕的。許多護士都嫁給了在院的醫生,醫院有規定,凡是本院的雙軍人家庭,有許多照顧政策,比如,本院的雙軍人,分房時優先考慮,子女入托升學什麼的,都有這樣或那樣的優惠政策。許多男醫生女護士就自願地組合成了家庭,在四二三醫院裡生活奮鬥,過日月。這麼結合,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來部隊醫院看病住院的幹部、戰士都很年輕,戰士大都是十八、九歲,幹部也都是二十出頭,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大病,頭疼腦熱,這崴了一下,那不舒服了。他們來醫院看病的目的很明確,看病是個理由,到這裡來接觸這些女護士是真。在部隊醫院有這麼多異性烘托着的年輕女護士們,她們的心態便可想而知了。總之,她們很優越,整日裡生活在幸福燦爛的陽光下。
李莉和劉東
李莉是四二三醫院的幸運兒,可以說她是四二三醫院這麼多護士中的一枝花。在修改過的軍裝襯托下,她婷婷玉立,曲線畢露,也就是說凹凸有致,那情境是無法用語言述說的。異性的目光中,李莉便是焦點,也是四二三醫院的焦點。
劉東是內科的醫生,這一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是部隊軍校恢復高考後第一批軍醫學院的大學生。他年輕,有文憑,在四二三醫院裡感覺良好。不僅在醫院,那時的一個大學生在社會上任何一個地方感覺都是良好的。劉東和李莉差不多同時被分配到四二三醫院的,又同時來到了內科。
劉東來自農村,家裡的條件不太好,父親是家鄉學校的代課老師,母親就是農村婦女,還有哥哥姐姐什麼的。但劉東是個很聰明的人,學習很好,要不然他也不會考上軍醫學院。劉東現在取得的地位在他們老家來說,也算是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他是軍醫,也是堂堂正正的軍官了,在家人眼裡,這就是吃上公家飯了。父親當了大半輩子代課老師,到現在仍沒轉正,沒轉正就不是公家人,只能掙工分,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吃公家飯。
劉東的家人爲他感到驕傲,父老鄉親爲他感到榮幸,重要的是,劉東也有了出人頭地的感覺。那一時期,劉東胸前掛着的診器,手插在白大褂外面的幾袋裡,昂首挺胸地走在內科的病房裡。
感覺良好的劉東就發現了驕傲的李莉,在劉東的眼裡李莉就是李莉,首先她是城裡人李莉,又是女軍官李莉,其次又這麼漂亮。劉東雖然唸完了大學,現在已經吃上公家飯了,但他骨子裡仍沒有擺脫掉自己的出身,不管他覺多麼良好,一旦想到出身,他挺起的腰桿就會往下那麼一短,也就是說,農村出身的劉東骨子裡有些自卑。尤其是在李莉這樣優越的女性面前。自卑的劉東沒能管住自己對李莉的好感,這種好感是愛情的前兆,世上所有的愛情都是從好感開始的。
在劉東眼裡,李莉就是個仙女,一身素白的李莉在他眼前飄來蕩去,留下一縷女性的芬芳,同時也留給劉東抑制不住的心跳,那是一個年輕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心跳。劉東已經給自己未來的愛情設計過了,他現在已經是吃公家飯的人了,要找就找城裡出身的女人,他要徹底離開農村,完完全全變成一個城裡人。眼前的李莉是劉東最合適的人選。
愛情有時沒有那麼多的理由,況且劉東對李莉還有那麼多的理由。李莉不僅是城裡人,父親還是外貿局長,李莉又是軍官,長得又這麼漂亮,還有比李莉更合適的女性麼?年輕的軍醫劉東已經被愛情擊中了。望着李莉在內科的走廄和病房裡飄來蕩去的身影,劉東陷入到了對李莉的暗戀之中。
單相思是痛苦的,也是甜蜜的。單相思會使人生出許多智慧和勇敢,在思來想去的過程中,劉東變得大膽了,他要向李莉表白,捅破這層窗戶紙。愛情讓劉東行動起來了。
劉東和李莉有許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一個醫生一個護士,爲他們之間的來往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李莉沒有感受到近來劉東纏繞在她身上異樣的目光,說沒有感受不太確切,因爲每時每刻李莉都被這種目光包圍着,她已經對這種目光習以爲常了,見怪不驚了,另外一層的意思是,她對劉東並不感冒。雖然劉東是醫生,她是護士,在醫院裡,醫生和護士的地位是有差別的。但條件好的年輕醫生有很多,劉東在李莉的心目中根本排不上號。劉東不知道這些,他是個年輕男人,有權力愛慕一個年輕女性。
在夜晚值班的內科護士辦公室裡我們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李莉正坐在護士辦公桌後面打盹,或者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夜晚十點以後,護士和醫生就完成了查病房的工作。前面說過,住院的這些幹部戰士得的都不是什麼大病,不會出現半夜搶救這樣的工作。但部隊醫院是有紀律的,護士是不能睡覺的,醫生可以睡覺,有事護士去叫醫生。劉東和李莉輪到一個夜班時,劉東是捨不得睡覺的,在十點以後,劉東悄悄溜進護士值班室。劉東一走進值班室,李莉就睜開眼睛,打個呵欠說:劉醫生還沒睡呀。
劉東就笑一笑,坐在李莉對面一把椅子上,聲音很柔美地說:我來陪陪你。
李莉就又笑一笑,她對劉東的到來說不上反感,也談不上喜歡。在這漫漫長夜裡,能有個人陪自己聊聊天,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兩人接下來就聊了,都說到了自己上學時的學校,李莉談護校,談她們那些同學,談自己第一次見到屍體時的心情,也說到學校的緊急集合。劉東也談,談自己的專業,第一次上手術檯給人割闌尾抖得刀都拿不住等等。兩人不時地發出會心的笑聲。此時的劉東顯得神采飛揚,李莉有一搭無一搭,說到趣事時,也是很投入的樣子,時間就在他們的閒聊中流逝過去。有時他們醒悟過來,外面的天光已經發亮了。劉東這才晃悟過來,拍拍頭說:都這時候了,要不你去我那歇一會,這我給你盯着。
李莉看一眼表說:算了吧,交班日記還沒寫呢,等寫完日記也該交班了。
劉東就告辭了,他回到醫生辦公室仍睡不着,回想着剛纔和李莉在一起的說話,他幸福而又滿足,直到平靜下來,剛要迷糊過去,來接白班的醫生已經來了。於是,劉東又盼着下一個值夜班的日子。劉東因爲是年輕醫生,又未婚,科裡就安排了許多夜班給他,因爲有了李莉的存在,他喜歡值夜班。每週他總能碰上和李莉共同值一次夜班。
時間長了,李莉似乎就沒了聊天的興致,有時劉東正說得興起,李莉就打開了瞌睡,頭一點一點的,樣子很可愛。劉東就生出許多同情憐愛之心,然後道:李莉你去我那歇一會兒,這我替你盯着。
說了幾次之後,李莉果然就說:那就謝謝了。說完起身去了醫生值班室。劉東的心意她領了,雖然這沒人陪伴他了,他還是感到幸福滿足。他坐在李莉剛坐過的椅子上,那上面還留着李莉身體的溫熱,他感受到這一點,心裡和生理都別樣起來。
後來,劉東學會了關心李莉。有一次,值夜班的時候,他送給她一袋奶粉,他說:總熬夜身體吃不消,餓了衝杯奶。
她接過來,也就是那麼笑一笑,淡淡地說一聲謝謝。在她的心裡真的沒有什麼,因爲她經常不斷地會收到異性這樣的饋贈,她只能平靜地笑訥.在她宿舍的牀頭櫃裡,餅乾、奶粉還有一些女孩子玩具等等,都快放不下了。這些送禮品的人中,有來看病的年輕軍官,也有本院的醫生,當然也有院外一些她所認識的異性。所以,李莉對這一切並沒有當回事。
劉東並不知道這些,一個女孩子接受了你對她的好意,這一切意味着什麼,難道不是好感?或者是初戀?那些日子,劉東的心裡沉浸在巨大的甜蜜之中,有事沒事他就吹口哨,吹的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把一支曲子吹得幸福而又飽滿。
再後來,他又發現李莉比較愛讀書,反正在她值夜班時,他經常翻一本本的雜誌,雜誌的名字是《中國青年》或者《青春》……劉東也是愛讀書的,劉東讀的都是文學著作,像中國的《紅樓夢》,外國的《少年維持的煩惱》等等。這一點,劉東發現又和李莉有了共同愛好。於是他就經常借書給她看。他借給她的書都是有選擇的,也就是專挑那些有描寫青年男女愛情的書給她看,他經常把自己和李莉與書中主人公對號入座,比如保爾和冬妮婭。他借她書,她還他書,在一來一往的過程中,他想發現她情緒上的變化,也就是說,他希望她通過讀書對待他異樣起來。結果,她還是那個樣子,用眼睛瞟眼他,然後說一聲:謝謝。他沒有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臉紅,沒有一點也沒有。這會他多少有些失望。
他又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在讀書過程中,他認爲有“內容”的段落,他都用紅筆勾了出來,在天頭地角又寫上了自己簡短的心得,再把這樣的書借給她,結果仍沒有什麼變化。有時她在還書之後,他盼望和她交流一些讀書心得,她似乎提不起精神,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說:這本書我沒看完。
他的心就一沉,有了一種受了打擊的感覺。回到醫生值班室時,他仍睡不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他在心裡千次萬次地想像着近在咫尺的李莉。於是他再也躺不下去了,披衣起來,悄然地走進護士值班室,李莉趴在桌前睡着了,面前擺着他借給她的那本書,他在身旁站了一會兒,又站了一會兒,把自己的軍上衣脫了下來,輕輕的披在了她的身上。在這一過程中,她趴在那,鼻腔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後來他輕手輕腳地退出了護士辦公室,他回到醫生辦公室,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想像着李莉醒來後發現身上蓋的是他的衣服後的種種情形,此時他的心是甜蜜的幸福的。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接班的醫生已經開始工作了,他來到護士辦公室時,李莉早就下班了,他的軍上衣就搭在椅背上,他拿起自己的上衣,心裡竟有了別樣的一種滋味。他想李莉發現他的衣服後,會輕手輕腳地給他送回去,即便不送回去,也會整整齊齊疊好,放在隱弊處,結果他的想像一樣也沒有實現。
他又一次單獨見到李莉時,李莉跟個沒事人似的,似乎早就把那件事忘記了。他自然也不好說什麼。那些日子,他感受到了單相思的痛苦。他思來想去,決定給李莉寫封信,把他對她的愛慕寫出來,然後每給她看。他用了大半夜的時間,給她寫了第一封信,信的內容很美好,他借鑑了許多修辭手法,最後他覺得和那些愛情小說也差不到哪裡去了,才一字一句譽抄在稿紙上。然後把這封求愛信夾在一本小說裡,接下來他就等待機會了。
很快,他又和李莉單獨值夜班了,十點一過,查完病房,病房熄燈了,他迫不急待地來到了李莉值班的護士辦公室。他拿出書,抖着聲音說:李莉,這本書很好看。說完把書遞過去,他心跳了,臉紅了,把書放在李莉面前,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怕她當着他的面讀那封信,愛你在心口難開,愛情總是難以啓齒的。
愛情的信號放飛了,他在煎熬中等待。在這期間,他見過李莉幾次,每次他都不敢正視她,他希望得到她不同尋常的一句話語或一個眼神。結果他沒得到,一直等到又一次兩人共同夜班時,他去了她那裡,她沒提那封信也沒提那本書,他進進出出了幾次,她都沒有提,她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問她的李莉,我給你那本書你看了嗎?
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她這纔想起什麼似的,打開辦公室的抽屜把那本書拿出來,還給了他。
他氣喘着說:看,看了麼?
她說:不錯。
接下來就沒話了,不再提書的事,忙着往護士交接日記上寫什麼東西。劉東拿過書逃也似的離開了李莉,結果他發現,那封信仍在書裡夾着,似乎根本就沒動過。由此,劉東推斷,李莉根本就沒翻這本書。他失望了,接下來又燃起了希望,他不想這麼扭歪抹角地表白自己的感情了,他要直抒胸意,把信直接寄給李莉。
李莉這封信看了,就在當天他給她書那晚上,雖然她對他沒什麼感覺,但她讀了劉東的信還是感到很高興,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希望聽到好話,李莉也不例外。但她卻不喜歡劉東,他們的勁沒法往一處使。她思前想後,乾脆採取了裝糊塗。
劉東當天晚上又把那封信修改了一遍,又一次抄好,這回他把信裝在信封裡,又貼上了郵票,連夜,他放到了醫院門口的郵筒裡,這時,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李莉和馬剛
就在劉東對李莉單相思的過程中,李莉和馬剛已經有了愛情的苗頭,這一切劉東並不知道。
李莉在醫院裡認識了馬剛,馬剛是軍分區的參謀,人長得很帥,頭髮一甩一甩的,對什麼事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散淡得很。就是馬剛的這種與衆不同,吸引了李莉。馬剛似乎是膽出了什麼問題而住進四二三醫院的,但馬剛又經常不在醫院裡,治療的時間一過,馬剛把衣服甩在肩上,身子往前一衝一衝地就走出醫院。馬剛這樣的病號是嚴重違反了院規的,但沒有人去管他,醫院裡上上下下的似乎都很熟,就連院長和科主任見了馬剛都主動打招呼。這樣的馬剛自然不會把李莉她們這些小護士放在眼裡,她們給他打針、分藥,馬剛連眼都不看她們一眼,打完針或吃完藥,馬剛把病號服一脫,換上便裝就出去了。樣子瀟灑得很,彷彿醫院就是自己的家,熟門熟路的樣子。
後來李莉在老護士嘴裡得知,馬剛是本城軍分局的正連職參謀,馬剛的父親是大軍區的馬副政委。李莉聽到這些時,心裡“咣哧”那麼一響,馬剛在她眼裡的種種就見怪不怪了。馬副政委她有幸見過一次,那是她在護校畢業前夕,馬副政委去部隊檢查工作,捎帶角到護校看了看,那麼多方方面面的領導陪着,她們一天前就得到了馬副政委要來的消息,衛生打掃了,內務整理得比平時認真十倍。校長把她們集合起來練了無數遍:首長好!
那天馬副政委被衆人簇擁着走進護校,只在校長室裡停留了不到五分鐘,就被衆從簇擁着走了。衛生沒看到,練了無數遍的首長好也沒聽到。這就是她印像中的馬副政委。官聯很大,高高在上如天上的月亮。
李莉得知馬剛就是馬副政委的兒子後,她對他開始留意起來,馬剛個子很高,人很瘦,似乎不太愛說話,屬於不愛理人的那一種。有時馬剛也在病房裡停留一陣子,他躺在病牀上看書,他看書的樣子也很瀟灑,頭枕着一支手臂,另隻手舉着書,看完一頁,用手指刷的一聲那麼輕輕地翻過去。李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多看幾眼馬剛。
有一次,李莉給馬剛打完針,她發現馬剛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眼睛上多停留了幾秒鐘,因爲她戴着口罩,他只能看到她眼睛以上的部位。他“咦”了一聲,伸出指頭衝她勾了勾,那意思是讓她過去,她俯下身衝他說:23牀,你要幹什麼?馬剛的牀位號是23牀,這是病人的代號。沒料到馬剛一伸手就把她的口罩摘下去了,她一驚,站起身來道:你——馬剛笑一笑說:你叫什麼?她低聲說:李莉。馬剛點了點頭道:李莉,你這麼漂亮就不應該戴口罩。說完又舉起書去看了。
李莉的臉紅了,心跳了,雲裡霧裡的她不知怎麼走出病房的,她不知道這已是緊張還是幸福,馬剛跟她說話了,不僅說話,還誇她漂亮,這一切意味着什麼?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那天她下了白班,剛走出內科,馬剛就走過來衝她說:李莉,晚上有事嘛?
她不知如何作答,他馬上又說,分明是命令了;跟我跳舞去。她在那一瞬分辯不清是非曲直,腦子裡空空一片,稀裡糊塗地就跟他走出了醫院。
舞會的地點就在市**的小禮堂裡,那時社會上剛剛流行跳舞,禮堂裡也沒什麼裝備,桌子上只擺了一個四個喇叭的錄音機,在那天的舞會上李莉認識了這座城市裡市長、書記的兒子,還有這個局、那個局長的姑娘等等。總之,那天晚上的舞會是這座城市裡高幹子女的娶會。在那天晚上李莉第一次聽到了“鄧麗君”的歌聲。
馬剛似乎對這裡早就熟門熟路了,儼然是這裡的主人,指揮這,指揮那的,衆人也都聽他的,他似乎纔是這裡的老大,那麼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他們剛開始跳“迪斯科”,後來燈熄了,房間的一角點上了蠟燭,一切都暗了下來,“鄧麗君”的歌曲就是這時從錄音機裡飄了出來,衆人像約定好了似的,雙雙跳起了貼面舞,也就在這時,李莉被馬剛換在了懷裡,剛開始她一時無所適從,片刻過後,她看見所有的人都用這種姿式跳舞,她不再僵硬,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身體投送給馬剛。馬剛抱着她,嘴貼在她的耳邊說:沒想到四二三醫院還有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她聽了他的話,頭頓時暈了,她想笑,便在心裡笑了。
午夜,舞會結束了,她跟隨馬剛走出來,馬剛說今晚回醫院住,兩人便向四二三醫院走去。月光清冷地照着,偶爾有一輛車從馬路上駛過。
她說:這地方你常來?
他說:有時。
她說:你怎麼認識他們?
他說:從小就認識。
他的話跟電報似的那麼簡短,後來她還是從他嘴裡得知,這座城市裡的市長和書記,都是從部隊轉業下來的,最早他們都在軍區大院,是馬剛父親的下級,這些公子、小姐都是和馬剛在軍區大院裡長大的,都是兒時的玩伴。瞭解了這些,李莉對馬剛就又多了一分的敬畏。現在的馬剛離她有兩步遠,在舞會上他離她那麼近,他抱着她,她都能聽見他的呼吸,這麼一想她有些失落。
快到醫院門口時,他在一棵樹下站住了,她也立住了,仰起頭望他,她發現他正盯着她。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把她搶在懷裡,在她的嘴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放開她大步向醫院裡走去。
她傻了似地立在那裡,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纔回過神來,身上的血液“呼啦”一下流動起來,燒得她熱血沸騰,最後那一點熱就凝在小腹上,又“呼啦”一下,她溼了。
那一晚,她一夜也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的,回味着自己和馬剛發生的一切。天光漸亮的時候,她突然明白,她戀愛了,她所戀的人是馬剛。那天,她很早就起牀了,拖着一夜也沒有休息的身體,在操場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她再一次見到馬剛時,是在病房裡,她給他發藥,她手都抖了,差點把藥潑在地上,他說:下班後在醫院門口等我。
他的話是命令式的,可她一點也沒有聽出命令的味道,她是那麼興奮和衝動。在那一天的時間裡,她恨不能馬上下班。馬上見到馬剛,在愛情的期待中她度過了一天,一下班,她便衝了出去。馬剛已經在門口等她了,馬剛不知在哪借了一輛摩托車,他指揮她坐在後面,又讓她摟住他,“轟隆”一聲,摩托車就竄了出去,他們來到了這座城市的海濱,這裡風景優美,並沒有多少遊人,在海濱的一旁,有座小山,山上長滿了茂密的樹林。馬剛領着她走進樹林時,她看見好幾對男女躲在樹後在那裡談戀愛,說是談戀愛,卻不說話,把愛全部轉化成了肢體語言。
李莉看到這裡又一陣臉紅心跳,馬剛領着她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她不敢看馬剛,眼睛望着別處,馬剛的手臂搭了過來,纏繞住了她半邊身子,接下來馬剛的身子傾斜了過來,再接下來,她的嘴就被他的嘴堵住了,在換氣的當口,他說:沒想到四二三醫院還有這麼漂亮的女孩。
從跳舞那天晚上到現在,他只對她說過這一句話。接下來就是他的肢體語言,很快她也用肢體語言配合着他。那一晚,他們在樹叢裡呆了很晚,他沒有問她什麼話,一味地使用肢體語言,她也只能用肢體語言迴應他,她被他在那一晚點燃了,渾身上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夜晚躺在牀上,大腦還是興奮的,她一遍又一遍重溫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她在心裡自語着:我戀愛了,我和馬剛戀愛了。從認識馬剛到和馬剛發生肌膚之親只短短几天,在這一過程中,她一直是被動着的。可她在馬剛面前願意這種被動,她被馬剛的主動擊中了,馬剛在她面前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馬剛自從有了和李莉這種關係後,馬剛似乎很安心住院了,他整日裡哪也不去,目光追隨着李莉。剩下的時間裡,就躺在牀上看書,有一次,他對她說:我的書看完了,幫我找幾本書去。她回到宿舍,毫不猶豫地把劉東借給她的書放到了馬剛面前。馬剛只衝她笑一笑,她在他的笑容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劉東
劉東感覺到了李莉最近的變化,在劉東的眼裡,李莉是快樂的,臉孔都比以前鮮豔了,這是愛情滋潤的結果,劉東這麼想。他意識到是自己的求愛信起到了作用,他在暗處靜觀事態的發展。那些日子他總有一種要流淚的感覺,他知道這是激動的結果。他該說的話已經在信中說了,接下來,他要在暗中等待了。他希望有一天李莉紅着臉對他說:劉東,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同意咱們處一處。如果那樣的話,他的求愛可以說宣告成功了。可他一直沒有等來李莉這樣的話。
李莉是在一天中午收到劉東這封信的,她一看見信封上的字跡,地址又寫着內詳二字,便知道是劉東寫來的。她沒有當場看信,借上廁所的機會,她才掏出信,幾把就撕爛了,扔在馬桶裡,又順着水流沖走了。直到這時,她才長吁了一口氣,不用看,她就知道信裡寫的內容,她不會接受劉東的愛情,不僅是因爲她有了馬剛這樣的愛情,就是沒有馬剛,她也不會接受劉東。憑她現在的條件,要找劉東這樣的,會車載斗量,她怎麼能看上平平常常的劉東呢?
在等待的煎熬中,劉東先吃不住勁了。那天晚上,終於輪到了劉東和李莉一起值班。白天的時候,李莉和馬剛約會去了,兩人在海濱遊了泳,又一起吃了晚飯,後來馬剛又把她送到醫院門口。因爲在一天前,馬剛已經出院了,出院後的馬剛還有一個星期的全休,時間對馬剛來說不成問題。
李莉那天晚上的心情很愉快,十點查完病房後,一邊記交接班日記,嘴裡一邊哼着歌,是鄧麗君那首“夜上海”。這時,劉東走了進來,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掛着聽診器,一隻手放在兜裡,他走進門的時候,李莉發現了,但她連頭都沒擡一次。他在護士值班室裡走了兩個來回,見李莉仍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問:二牀今晚怎麼樣?
李莉答:藥吃過了,現在恐怕睡了。
劉東又沒話找話地問:5牀明天就出院了。
李莉這回沒說什麼,她在信手翻着交接班日記,掩飾什麼的樣子。
劉東終於忍不住了,他顫着聲音說:李莉,我給你那封信,收到了麼?
李莉擡起頭,眼睛望着別處,吐着氣說:你說信嗎?
這時的劉東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望着李莉,希望那句話從李莉嘴裡說出來,他又有了那種要哭的感覺。
她結果說:劉東,我看咱們不合適。
他站在那裡張口結舌。
半晌,他才說:李莉,我是不夠優秀,我以後會努力的。
李莉淡淡地笑一笑,又搖搖頭。
劉東向前走一步,發誓地說:真的,我會努力的。
李莉知道如果自己不說點什麼,劉東還會說下去,她不希望看到劉東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然後她說:那你努力吧。
做爲一個科的同事,她這種回拒比較高明,又回絕了劉東,又不太讓劉東難堪。對劉東來說,他感到意外,同時他又看到了一絲希望,那絲希望說遠也遠,說近也近。那天晚上,劉東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離開了李莉。他要努力,爲了得到李莉的愛情也要努力,他打開“內科病理學”那本厚厚的書,可他一個字也沒看下去,心裡一遍遍山呼海嘯地說:我要努力,一定要努力。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太愛李莉了,這一生要是沒有李莉他該怎麼活下去?他真的不知道。
馬剛
馬剛沒想到因爲膽出了點問題去住院,意外地發現了李莉。四二三醫院他以前也經常來,他還沒看上過哪個丫頭,這次無意中發現了李莉,這是他的意外。
馬剛從小長這麼大,一切都很順,高中畢業也就參軍,第三年就入黨提幹了,然後排職連職的一路下來,父親是軍區的馬副政委,他在部隊一路下來都有無微不致的關照。馬剛沒有遇到過什麼困難,包括他的愛情。在駐軍這座海濱城市裡,他談了幾次戀愛,有別人介紹的,也有自己認識的,當然對方都很優秀,可他談的卻沒滋沒味,想談就談了,不想談他就及時撤出了,沒遇到什麼麻煩。那些都是很優秀的女孩,家庭背景自然也錯不了,沒人纏着他或者賴上他。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到了戀愛的年齡了,沒人說他什麼,自己覺得也該戀愛了。無意中他認識了李莉,跟他預想的一樣,他沒費什麼勁兒就把李莉征服了。這一點從她對他的言聽計從上可以看得出來。在他眼裡,李莉很時髦,也很現代,當然,還有她的漂亮。李莉的漂亮在他心裡起到了致關重要的作用。他感覺這次戀愛跟以前不同,以前是女孩子主動,這次是他自己主動,李莉完全把他的愛情調動起來了。
如果沒有那件意外的事情發生,說不定馬剛會娶了李莉,過上不錯的日子,然而在那天晚上卻發生了意外。
二十年前的那宗強姦案
那天晚上和別的許多個夜晚沒什麼不同,天高雲淡的,是個初秋的夜晚。馬剛和李莉在海濱公園裡約會,戀人嘛,總要尋個偏靜處,最好離人越遠越好。馬剛和李莉自然也不例外,他們在一片樹林裡相依相偎着,動用了許多肢體語言,兩人都很衝動,要不是在野外,說不定兩人會做出出格的事情。
她一遍遍地問:馬剛,你愛我麼?
他一遍遍地答:愛,當然愛。
問過了,答過了,肢體語言就更加豐富了。
就在這時,一支手電光柱照射了過來,兩人本能地分開了一些。來了三個人,一個人說:還是他媽解放軍呢。
說完就有人對李莉動手動腳,冷靜下來的馬剛站起來,想保護李莉,結果被兩人按倒了,接下來又用腰帶把他的手捆住了,他想喊,李莉的襪子被人剝下來塞在他的嘴裡。黑暗中,李莉被那三個人剝光了,這是他感覺到的,李莉的嘴一定也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她只發出唔唔的聲音。
接下來,那三個人**了李莉,就離他兩三米遠的地方。他不能動彈,他的手腳都被捆住了,嘴裡又塞着襪子,他眼睜睜地看着李莉被強姦。三個人過程很長,剛開始他能感覺到李莉在掙扎,後來她就不掙扎了,嗓子裡只發出唔唔呀呀的聲音。後來那三個強姦犯走了,他聽到一個強姦犯壓低聲音說:還是個解放軍呢。
過了好久,李莉爬了過來,她在低聲哭泣着,她幫他解開了手腳,他從地上爬起來,手腳是麻木的,他沒法動彈。
李莉又開始哭着穿衣服,她不是把褲腿穿反了,就是穿差了,她搗鼓好半天,終於把褲子穿上了。接下來,她就抱着一棵樹一心一意地哭,馬剛的手腳能活動了,他邁着沉重的腳步走過去,站在李莉身旁,他也流下了眼淚,他說:走吧,我饒不了他們。
最後李莉跟馬剛走出樹林,回到了月光下。馬剛在前,李莉在後,相差有兩三步遠的樣子。夜晚的海濱公園很美,有情人在月光下竊竊私語,海浪在不遠處拍打着礁石。兩人都沒心情欣賞這裡的情致。李莉一路都在哭着,低低的,隱隱的。在醫院門前,兩人停住了,她仍然在哭,他走過去,離她近了一些說:這件事到此爲至,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
李莉一下子撲在馬剛的懷裡,馬剛遲疑一下,最後還是免強地把李莉摟住了。李莉又哭了一會兒,她哭溼了馬剛的肩頭。馬剛說:回去吧,明天還要值班呢。
後來,李莉忍住了哭,衝馬剛點點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向醫院走去。
馬剛一直站在那裡,一直到李莉的身影消失,他才低着頭向軍分區走去。那一刻馬剛就知道,他和李莉的關係完了。他爲了這次意外中的偶然,也爲夭折的愛情流下了兩行淚。這是他從小到大遇到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挫折。三個陌生人,當着他的面強姦了李莉,這事說死馬剛也接受不了。
李莉爲愛情瘋顛
李莉在最初的幾天裡,她咬着牙堅持着。她面對戰友們的時候,她把淚流在肚子裡,在夜晚一個人的時候,她把淚流在枕頭上。她受到了傷害,這種傷害只有馬剛的愛情才能撫平。她在焦灼地等待馬剛來爲她撫平心靈到肉體的創傷。可是幾天過去了,馬剛沒有來,就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李莉等不下去了,她要見到馬剛,她要對他說:我要嫁給你,現在就結婚。
李莉認爲,只有馬剛娶了她,她纔會感到幸福,她是當着馬剛的面被強姦的,她的傷需要馬剛醫治。他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她要去找他,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他。
軍分區機關那棟單身幹部宿舍樓她是去過的,馬剛和另外一個參謀住在同一間宿舍裡,那個參謀的家就是本城的,週末的時候就回家了。在以前的週末,李莉來過,她和馬剛在馬剛那個單人牀上演繹過許多次肢體語言,就是現在回想起來,李莉還記憶猶新,流連往返。她在馬剛的宿舍裡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馬剛,馬剛的樣子顯得很不滋潤,神情異常的不安,在李莉沒來的時候,他一定是躺在牀上的,此時他的臉上還有枕頭壓出來的痕跡。李莉一見到馬剛就又有了想哭的慾望,她坐在馬剛的牀沿上,每次來,她差不多都要坐在這個位置上,以前馬剛沒和他說上幾句話,肢體語言便上來了,那時她激動又興奮。她現在仍然等着馬剛的肢體語言,可馬剛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和她並排坐在牀上,兩眼望着窗外,神情是無奈和痛苦不堪。
李莉要變被動爲主動,她主動地把身體靠問馬剛,她伸出手要抱住馬剛。沒想到的是,馬剛躺開了,他坐到了椅子上,然後異常愁苦地衝她說:李莉,咱們的事,我看就到此爲止吧。
李莉張大嘴巴,瞪圓了那雙美麗的眼睛望着馬剛。
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裡,馬剛的心裡也在做着激烈的鬥爭,他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那三個陌生男人在李莉身體上的畫面。他試圖把這樣的畫面驅走,可是他做不到。從那時起他就想,他和李莉的關係完了,他沒有熱情也沒有激情去愛李莉了。他的愛情同時也被那三個男人強姦了。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裡,馬剛在痛苦的煎熬中度過的。
李莉怔了一會兒,醒過神來道:馬剛,你說咱們完了?
馬剛沒有說話,他垂着頭一副百感交集的樣子。
李莉的眼圈紅了,接着眼淚就流下來了,不知爲什麼,她的腿一軟,一下子就跪在了馬剛的面前,她顫抖着聲音說:馬剛,你不要我還誰要我?
馬剛說:這事就咱倆知道,我不說,你不說,沒人知道。
李莉哭了,捂着臉跪在那兒,樣子可憐又心酸。她一邊哭一邊說:馬剛,我是愛你的呀。
馬剛揪住了自己的頭髮,捶足頓胸的樣子,他的雙眼也潮溼了,他啞着聲音說:三個人哪,你讓那三個人——我一想起這些,我做不到哇——
李莉此時什麼都明白了,她止住了哭,站起身來,望了一眼馬剛,又望了一眼這間曾留給過她溫馨美好回憶的小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心裡有許多話沒有說出來。一直走到外面,途中有許多軍分區的幹部戰士對她注目而視,爲她的美麗,在以前,她是驕傲的,此時,她是麻木的。對那些異性的目光視而不見,她昂首挺胸地走出軍分區。
從那以後,李莉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她不愛說不愛笑了,她在用冷漠醫治着自己的創傷。因爲創傷,美好的愛情離她而去了,在她的心裡造成了更大的創傷,李莉下定決心,要用時間治療自己。
在這段時間裡,劉東觀察李莉的變化是最仔細的,他感受到了李莉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在李莉面前更小心起來。他從不主動跟她講話,他怕招惹她生氣或者不快,就那麼默默地注視着她。輪到兩個人一個夜班時,他提前把自己洗過的牀單,被套拿到醫生值班室換上,十點一過,他就讓李莉住進醫生值班室,他和她換位,他擔負起了護士的責任。他整夜地看書,他答應過她,他要讓自己更優秀,只有那樣才醒得上她。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不問她發生了什麼,要愛一個人就愛她的全部,包括她的缺點和隱私。劉東在這麼做,有時他買一袋巧克力,偷偷塞到她的抽屜裡,有時又借到一本好小說,也默默地在第一時間放在她的面前。
劉東在做這一切時,李莉沒有一點回應,但劉東還是這麼做了,他爲愛付出感到幸福和踏實,愛本身就意味着犧牲。
如果事情這麼發展下去,靠時間李莉醫好自己,就是不嫁給馬剛或者劉東,也許也會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可事情就偏偏發生了意外。這意外的起因是那三個強姦犯。那三個強姦犯經常在海濱公園的深夜裡作案,早就有人報案了,結果強姦犯們又一次實施強姦計劃時落網了,他們同時也把李莉交待出去了。有個細節交待一下,那天晚上三個人並不知道李莉,只知道她是名女軍人,第二天白天,三個強姦犯又重歸故里——那片小樹林時,發現了李莉丟在地上的軍官證。三個強姦犯不僅知道了李莉的名字,還知道了她的年齡、工作單位等等。三個強姦犯把這一線索提供給了公安局,公安人員爲了取證,他們先是找到了醫院的領導,然後又找到了李莉。
李莉被強姦這一事實就不脛而走了,而且風似地在醫院的角角落落傳開了。公安局的人走後,人們曾清晰地聽見李莉在自己的宿舍裡發出嚎啕的大哭之聲。醫院領導做出了緊急處理,讓李莉同宿舍那位護士,暫時脫離工作崗位,晝夜陪護李莉,以免發生意外。
三天過去之後,李莉的精神似乎平復了許多,她不再哭鬧了,她只是發呆,一個人經常自言自語地說:我要嫁給你——
第四天晚上,同伴放鬆了對李莉看護的警惕,李莉從宿舍的窗子裡跳下了樓,可惜的是,李莉的宿舍在二樓,她沒能自殺成功,只是小腳骨折了,於是李莉住進了外科病房。
劉東是內科中最後一個得知李莉被強姦的消息的。他起初愣在那裡,不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當他確信以後,他跑回宿舍,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場。李莉在他眼裡是多麼完美呀,簡直就是一尊女神,高高在上,冰清玉潔,是那麼的美好。現在,有人把他的神打碎了,他能不痛心嘛?那一陣子,劉東恨不能抽自己的耳光,痛恨自己沒有保護好李莉。
在李莉住在外科病房期間,劉東每天都要出現在李莉的病牀前幾次,今天送來一束花,明天送來一袋奶粉。他像一個忠實的奴僕在護衛着李莉。
李莉不看進來的劉東,望着天棚發呆,劉東從來不說什麼,站一會兒,然後就走了。劉東有時來時,李莉正在睡覺,美麗的頭髮從枕上鋪開,她的面容安詳,劉東這時會大膽地注視一會兒李莉,在他的眼裡,李莉是美麗的,美麗得有些妖豔。這時他就聯想到三個強姦犯,他的身體有些熱度了,此時的劉東懷着罪惡的心情離開李莉的病牀。走出外科,他又有了打自己耳光的念頭。夜晚的時候,劉東躺在牀上,想念着李莉,他的心不像以前那麼跳,以前他想李莉時,她是那麼遠,那麼飄渺,此時的李莉離他近了,他似乎伸出手就能碰到她。思前想後的結果,他認爲自己是愛李莉的,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在李莉住院期間,她的父親來過一次,在病牀前握着女兒的手流了兩行淚水,然後衝女兒說:閨女,沒什麼大不了的,等你出院咱們換一個單位。然後揹着手很局長地走了。
李莉一出院就接到了調會,是老家那座城市駐軍醫院發來的。李莉悄悄地走了,她誰也沒有驚動,同科室的人在李莉走了兩天後才知道李莉調走的消息的。
劉東聽說這一消息後,他的心空了。
劉東
李莉調走後,劉東就有了心事。他整日裡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個人的時候,李莉的音容笑貌便浮現在他的眼前,夜晚的時候,一個人躺在牀上,對李莉的思念更加的空前,李莉被強姦這是不爭的事實,他沒有見過那三個強姦犯,他一會兒把那三個強姦犯想像成三個彪形大漢,三個大漢用肢體語言在李莉嬌小的身上運作着;一會兒又把那三個強姦犯想像成三個弱不禁風的三個瘦小的男人,總之,他一想起李莉,就會想起那三個強姦犯。不知爲什麼,每次想起強姦犯,他生理上都會有衝動。衝動過後,他更加思念李莉,李莉調走了,內科在他的心裡變得毫無生氣。幹什麼事情劉東都提不起勁來,給病號經常開錯藥,在科主任檢查處方時發現了這一點,劉東在全科人員的大會上受到了主任的批評。
劉東忍受着愛情的煎熬,他的心裡放不下李莉,直到這時他才清醒地意識到,如果李莉不被強姦,自己也許也沒有得到李莉的機會。李莉調走之後,他才知道李莉是在和馬副政委的公子談戀愛時被強姦的,也就是說,如果李莉不被強姦,遲早有一天會和馬剛結婚的。劉東知道眼前擺着機會,如果自己努力的話,說不定李莉會屬於自己。他決定給李莉寫信,在寫信時,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三個強姦犯的樣子,後來他在心裡這麼說服自己:就把李莉當成是離過一次婚的女人,除了不是處女之外,其它的跟正常人沒什麼區別。這麼想過之後,劉東的心態平和了,他在信裡把自己的愛寫得一往情深,字字血聲聲淚的。劉東掌握着一個原則,那就是不揭李莉的傷疤,也不以一個強者的口氣,仍一如繼往地把李莉描繪得美好如初,彷彿壓根她就沒被強姦過,或者是強姦過了,而劉東根本不知道。
信發出了,劉東就剩下了忐忑的等待,結果第一封信石沉大海。劉東在愛情上顯得韌性十足,他又開始寫第二封信,馬上又寫第三封信,信的內容一封比一封誠懇迫切,讓人讀了會覺得沒有李莉,劉東簡直就活不成了。終於劉東寄出第十封信時,他收到了李莉的回信,李莉在信中寫得很簡單,她只說:如果你對我的感情是真心的,那麼你就到我家來一趟。
劉東接到李莉的信後哭了,激動得樓上樓下的跑了好幾趟。劉東很順利地請了假,買了一張通往李莉家鄉的一張車票他就出發了。
李莉是在自家的客廳裡接待的劉東,那時李莉的父母都上班去了,家裡只剩下李莉和劉東兩個人。劉東見到李莉時沒有想像的那麼激動,劉東見李莉似乎從傷痛中走出來了,她依然那麼美麗。李莉的樣子很平靜,跟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李莉冷靜地說:你對我是真心的。
劉東用顫抖着的聲音答:是真的,如果我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李莉又說:劉東你聽好,如果我同意嫁給你,決不是讓你可憐我。
劉東答:我知道,你比我強十倍,不,是百倍。
愛情差點讓劉東給李莉跪下。
李莉又問:我要答應你,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劉東站起來,對腿打着顫說:你說,別說兩件,就是十件我也答應你。
李莉說:咱們結婚後,你得調過來。
劉東說:沒問題。
李莉又說:過去的事你不能在我面前提一句,否則就離婚。
劉東哽着聲音說:行。
劉東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兩人搭成協議後,很快就結婚了。又是個不久,劉東神秘地調到了李莉家鄉這家部隊醫院,仍做內科醫生。
家
李莉的父親在這座城市裡影響是很大的,從他調李莉,又調劉東的魄力上就可以看出來了。李莉和劉東婚後不久,醫院就給他們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當然,這也是李莉父親的魄力,醫院許多副教授都還沒住上單元房呢。
日子似乎變得平靜了,婚後的生活表面上平靜,劉東的內心世界卻不平靜,可以說複雜得很。
新婚初起的日子裡,在夫妻生活上劉東顯得很衝動,只要他一躺在李莉的身邊,他就會聯想起那三個男人,然後就衝動,很粗暴地用肢體語言去覆蓋嬌小的李莉。李莉應承着,有一次她似乎是煩了,極其厭惡地說:幹什麼你,給個強姦犯似的。
她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愣住了。李莉在流淚,他僵在那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躺在她的身邊,用手臂摟住她,又伸出手爲她擦去眼淚,漸漸的,她平靜了下來,他又想起她剛說過的話,心裡像流血似的那麼難受。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睡着了,他卻睡不着,大睜着眼睛望着黑夜,他就想:我的老婆是李莉,被三個男人**過的李莉。這麼一想過之後,他的腦子裡就亂七八糟的了。
新婚的感覺在半年以後就過去了,在這半年的時間裡,他的眼裡只有李莉一個女人,李莉在他的眼裡是美麗嬌好的,他比任何女人都強,他的思維和生活都被李莉佔滿了。半年以後,他對這種婚姻生活習慣了,對李莉的每根毛孔似乎都熟悉了,李莉開始在他的生活和意識裡變得不那麼吸引他了。
在醫院的環境裡,女人永遠多於男人。他身邊那麼多年輕護士、醫生,她們鮮活地生活在劉東周圍。他看着這些女性,有時暗自去和李莉去比較,她們似乎都沒有李莉漂亮,有的人比李莉更豐滿,有的人性格比李莉更可愛一些,比較來比較去,劉東發現李莉並不那麼優秀,那麼完美無缺。冷不丁的,他又會想起那三個強姦犯,在黑夜的小樹林裡,顧頭不顧尾地把李莉強姦了,他在新婚半年後,一想起這些,不是衝動了,而變成了一種生理上的厭惡。也就是說,李莉是不乾淨的。漸漸的,李莉在他的心裡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以前,下班回到家,晚飯都是他做,睡覺前,洗腳水他都會爲李莉準備好,衣服呀被子呀都是他洗。半年之後,這種活也賴得做了,就是做也顯得心不在焉的。他不做這些,只能李莉自己做,剛開始,李莉顯得很不適應,把鍋碗飄勺的弄得山響,他不說什麼,打開一張報紙看半天。
有一天李莉切菜時不小心割破了手,她舉着受傷的手指衝他說:劉東你變了,婚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沒說什麼,找出紗布給她包紮受傷的指頭。
晚上,兩人坐在電視機前共同看一出有頭無尾的電視劇。
她說:劉東你變了,你不珍惜我了。
劉東說:我沒有。
李莉說:那你爲什麼飯也不做了,衛生也懶得打掃了。
劉東說:我累。
她說:你累我就不累了。
李莉說着說着就哭了,她一哭,他的心就軟了,伸手把李莉攬在懷裡,而不是新婚時那種用生命似的擁抱了。
李莉突然說:劉東你別以爲你比我強,我那點都不比你差,要是,要是——我能嫁給你?
婚前她做出過約定,不許提以前的事,可她最近總是拐彎抹角地往那件事上提,雖然沒有明說,但兩人誰都明白。她這麼一說,劉東攬着她的手臂就鬆開了。
看着李莉傷心的樣子,劉東想對她好一些,可他卻做不到。夜晚就是做夫妻間的事,他總要把科室裡那幾個可愛的女孩子在腦子裡想一遍,他才能喚起一起鬥志。劉東意識到生活疲憊了,他說不清問題出在哪了。他有時就問自己,要是知道今日,當初幹嘛要結婚呢。看來得不到的永遠是美好的這句話是對的。
從那以後,劉東經常不能按時回家了,科裡的小護士經常拉他去跳舞,或者是去她們宿舍打撲克,剛開始,他還能想起等在家裡的李莉,後來玩得一投入,他乾脆就把李莉忘掉了。
還是家
婚後的李莉還是屬於那種漂亮的女人,但她漂亮得一點也不滋潤,也就是說,沒有了那種鮮亮感。
劉東有時很晚纔回來,下了班之後的劉東不是跳舞就是打麻將,和那幫小護士在一起鶯歌燕舞的。這一切李莉都知道,她下了班之後,面對的只能是冷冷清清的家,她做飯,自己吃完了飯,把劉東那一份在鍋裡熱上,然後守着電視機清冷地坐一個晚上,她上牀的時候,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她的心裡是不平衡的,一面罵着劉東是個騙子,一邊想:自己爲什麼要嫁給劉東這樣的人。這麼怨過想過,也發泄過,沉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自己,如果不在海濱公園發生那件事,自己能嫁給劉東麼?不能!嫁給劉東是一種無奈,有將就的意思,這麼一想過之後,她也就想通了。她外表裝成沒事人似的,但內心裡她一直沒忘掉被污辱的陰影,她在劉東面前想強硬起來,可她做不到,也就是說,她意識裡那個陰影一直在籠罩着她,讓她不能驕傲,也不能幸福。她雖然從四二三醫院調回來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事情還是一點一滴地住到了這裡,四二三醫院那些醫生護士有許多同學都在這所醫院,他們提起李莉時,都會說一句:李莉在我們這出過事。出過什麼事?下面的話就隱私和具體了。
在李莉沒有和劉東結婚時,經常有人在背地裡議論李莉,李莉一出現他們就不說話了,眼神裡卻滿是內容。那時的李莉心虛又恐懼,在這些人面前,臉一白一紅的。她下定和劉東結婚的決心和這一切都是有關係的,她以爲自己調離了四二三醫院過去所有的一切也都會留在那裡,沒想到的是,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將會跟她一輩子,這一點對李莉來說,打擊是致命的。
這種打擊讓她在劉東面前強硬不起來,在婚前她是強硬的,該說的話都說了,也約法三章了。其實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劉東說不等於沒有這件事,或者劉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說與不說其實都是一樣的事。
李莉開始變得孤獨起來了,上班的時候,她第一個戴上口戴,她願意讓口罩把自己掩蓋起來,然後一聲不吭,去病房或者在治療室忙活,不到非說不可,她就不說話。別的醫生護士倒是有說有笑的,她覺得那些說笑都是對着自己來的,她越發的孤獨。終於熬到下班的時間,她換下衣服匆匆地回家了,一進家門,她就哪也不想去了,她盼着劉東早點回來,來填補她的孤寂。可劉東經常在很晚的時候纔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躺下了,無意中他碰到了她滴落在枕頭上的淚水,他心裡沉了一下,猶豫着伸出手,她借勢一下子便撲在他怕懷裡,她暢快着哭出了聲,他問:怎麼了,你怎麼了?
她說不清也說不出來自己怎麼了,她就是感到難受,非常難受。哭了一會兒,她才漸漸平靜下來,然後小聲地說:劉東求你了,以後下了班早點回來行嘛?她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他心裡一下子就找到了平衡,想起婚前他追求她那個漫長的過程,他在心裡笑了。於是便想:女人都是一樣的,結了婚啥都沒啥了。然後他在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對她的回答。她有些感動,淚水又流了出來,她用手撫着他的前胸,哽着聲音說:劉東咱倆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如今的李莉都在劉東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在以前可能嗎?別說以前,就是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李莉在劉東面前也沒說過軟話。他是在寫了第十封求愛信之後,她纔回給他音信。
李莉真的感到很孤獨,在這座城市裡,有自己的家,也有父母的家,剛開始她很勤奮地回父母的家,以爲在那裡會找到溫暖或者別的什麼,但父母的態度和家裡那種氣氛讓她受不了,父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傷害了她,越不想傷害她其實越傷害了她,她希望父母對她跟以前一樣,該怎麼就怎麼。可是父母的做不到,她一回到家裡,父母對她的樣子,馬上讓她想起那宗強姦案,她受不了。從那以後,她就很少回父母家了,她只能回自己家,劉東回來得早些,她心裡會好受一些,有時劉東回來晚一些,或者值夜班,家裡就剩下她一個人,她害怕又孤單。她下定了決心,準備要一個孩子。那天晚上,她對劉東說了,劉東當時沒說什麼,半晌才說:你想好了?她點點頭。
孩子很快就懷上了,不久孩子就出生了。孩子一出生麻煩就來了,首要的問題就是誰來照顧孩子,在月子裡李莉的母親請了一個月的假,照顧了李莉和孩子,一出月子,李莉的母親上班了。劉東寫信,讓自己的母親來了,這是母親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照顧自己的孫子沒啥說的,全身心地投入,也任勞任怨。劉東的母親是農村人,種了一輩子的地,餵了一輩子的豬,所有的習性和生活和城裡人都是不一樣的。
比如,不洗手就給孩子衝奶,不讓開窗開門,說是怕孩子受涼。母親還有吸菸的習慣,當把孩子哄睡之後,她會坐在孩子的牀前,仔細地卷一支葉子菸,然後心滿意足地吸上一陣子,望着跟前的孩子,彷彿坐在自家的田間地頭望着即將收穫的莊稼那般滿足和愉悅。吸菸的老人總是痰多,母親清清嗓子,很容易就清理出一口濃痰來,母親隨意地,響亮地把痰吐在地上,爲了顯示文明她還會用鞋底子在痰上踩幾腳,在地面上揉搓一會兒,直到痰漬淡了幹了,纔會收住腳。
這對李莉來說無法忍受,李莉是護士,在醫院工作時間長了,就有了愛潔的習慣,對婆婆這樣,她又如何忍受呢?剛開始她還耐心地糾正婆婆這些習慣。婆婆的臉色很不好看,婆婆說:俺們農村人都這樣過一輩子了,不是也活得很好,咋地了。我不洗手給孩子餵奶,照樣把劉東養這麼大,還考上了大學。
劉東是母親一生中的驕傲。劉東在城裡娶妻生子了,這也是母親的成績。一段時間下來,母親對兒子的家那都滿意,就是對兒媳婦有意見。媳婦漂亮是漂亮,生了孩子卻沒奶,幹什麼活都不那麼踏實,吃飯也跟貓添食似的,這樣的女人能過日子嗎?母親用一位農村女性的目光衡量着兒媳婦,得出的結論是,兒媳婦是不合格的。母親就多了許多抱怨。
劉東下班一回來,母親抽空就和劉東嘀咕,母親說:你媳婦咋就沒奶呢,咱們村東頭老王家那個兒媳婦,那奶水“滋滋”的,孩子都三歲了,現在的奶還沒斷流。
母親又說:你媳婦這乾巴瘦的身子,你看咱們村老薑家的兒媳婦,一口氣生了倆兒子,那身體跟牛犢子似的。扛一百斤米跟玩似的,你媳婦行嗎?
母親還說:長得好看有啥用,頂看不頂用,我看你們這日子過不旺。
母親再說:……
總之,在母親眼裡李莉非常地不合格,在她的眼裡,兒媳婦沒有一點優點,還那麼多講究,洗手哇,吐痰呢等等,這不是矯情麼?
母親就和李莉生出了許多矛盾,劉東上班不在家,家裡只剩下李莉和母親,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矛盾就不可調和了。孩子睡着了,母親又開始吸葉子菸,煙味濃烈得很,李莉忍無可忍,“砰砰”地把門窗打開。母親不平了,她拉長聲調說:你要幹啥,想凍壞我孫子咋的,我抽口煙咋的了,就是牛呀馬的幹累了,還喂口草喂口料呢。
李莉說:你以後抽菸去廚房好不好,這麼小的孩子你就讓他中毒?
母親說:中啥毒,我懷劉東時就抽菸,生下來也抽,他不是好好的麼?
李莉還能說什麼呢?她跑到裡屋,趴在牀上哭了起來。剩下母親在那生悶氣,她又吐了口痰,用腳揉搓了一番,“砰砰”的又把門窗關上了。
母親一直認爲這個家是劉東的而不是李莉的,在農村人眼裡,只有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算什麼?只不過是家裡的附屬品,男人才是當家作主的人。母親懷着這種心態,果然就不把李莉當回事了,從小嬌生慣養的李莉哪受過這個,她一心想要孩子,沒想到有了孩子,又出現了這樣的局面。她終於忍不住和劉東攤牌了。
她衝劉東說:你媽怎麼這樣?
劉東也看不慣母親的一些做法,比如不講衛生等等,但李莉這麼說,他的心裡還是不快,母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麼大歲數人了,夜裡要起來幾次給孩子餵奶、換尿布的容易麼,他有些心疼母親。見李莉這麼說,他就拉下臉來說:你母親好,可她給咱們帶過幾天孩子?
李莉聽了這話就哭了,她知道,他們娘倆這是合起夥來對付她一個人。她沒想到讓一個農村老太太給欺負住了,自己嫁給劉東就是一種委曲求全的辦法。她沒想到,婚後不久劉東就變了,她以爲有了孩子會好一些,沒想到在劉東母親和她之間,劉東又站在了自己母親一邊,她越想越委曲,於是她就抽抽咽咽地哭,她一哭,劉東就心煩,他從牀上坐起來壓低聲音說:你還有完沒完?
李莉能有個完麼?尤其是此時劉東對她的態度,李莉傷心得要死要活,眼淚就成串地流下來。
第二天一早,李莉似乎下了決心,她紅腫着眼睛衝劉東說:這個家我沒法呆了,你跟你媽過吧。
說完收拾東西就走了,她是回父母家了。
李莉一走,母親氣得渾身發抖,一疊聲地衝劉東說:沒見過這樣的媳婦,要是在農村,看男人不打折她的腿。
劉東黑着臉沒說什麼就去上班去了。
幾天過去了,李莉仍然沒有回來的意思,她一走,把孩子交給了母親一個人,又帶孩子又做飯的,老太太吃不消了。血壓升高摔在了衛生間裡,孩子在牀上大哭着。劉東下班回來纔看見母親鼻青臉腫的樣子。劉東沒有辦法,他只能去找李莉了。
母親剛強得很,她咬着牙說:兒子,你別去,你沒有錯,幹啥讓你去低三下四求她?我能行,你們哥幾個都是我帶大的,我不信就帶不大一個孫子。
母親這麼說,劉東還是心疼母親。李莉總是不回來,也不是個事。他找到李莉,李莉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回去也可以,但必須讓劉東的母親走。
劉東就說:讓我媽走,你一個人能帶孩子麼,產假一過,你不上班了?
李莉說:咱不會請保姆哇。
劉東沒能接回李莉,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母親一見就說:我說啥來的,這種女人不能求她,長得好有啥用,我一見她面就看出來了,她不是過日子的人。
這樣又堅持了兩天,母親雖然很剛強地挺着,但母親年齡畢竟大了,人一忙,又丟三落四的,有一次奶還沒涼,孩子一哭,她就用熱奶去喂孩子,結果把孩子嘴燙壞了。劉東心疼母親也心疼孩子。最後他還是下決心,讓母親回老家了。
母親一聽說讓她走就哭了,母親是真心想幫助劉東一把。她養了幾個姑娘兒子,就出息了劉東一個人,她心疼劉東。後來她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走,兒媳婦就不會回來,最後她千叮嚀萬囑託地,一步三回頭,流着眼淚走了。
母親一走,李莉回來了,她在鄉下託人找了一個保姆。從此,家庭就太平了一些。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劉東真的沒什麼閒心了,他一下班就急着往回趕,到了家裡,看到孩子心裡才忠實下來,這一點是李莉希望看到的。
半年以後,李莉休完產假就去上班去了,兩人一走,家裡只剩下小保姆和孩子,劉東不放心,李莉也不放心。兩人抽空就往家跑,有時劉東剛出門,李莉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兩人顧不上打招呼,一個忙着往科裡趕,一個忙着往家裡奔。這也是李莉期望的這樣局面,她現在已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回想當年發生的那件事了,她也沒心思去關心別人怎麼講怎麼去說了。這樣一來,李莉臉上的氣色又恢復了過來,人又滋潤起來了。
她每天下班抱着孩子,依依呀呀地逗着孩子,偷眼去看忙碌的劉東,心裡很有成就感。一高興她就哼起了“鄧麗君”的歌,她已經許久沒有唱歌了。
精神愉快了,問題卻出來了。有了孩子,又清了保姆,他們的經濟開始緊張起來。
那會兒改革開放的政策已經出籠了,改革開放的步伐可以說一天往前邁一大步。回到家的李莉就說:自己的同學,某某下海經商了,一個月掙了三千多。又說某某轉業了,自己辦了個公司,一年掙了好幾萬。
劉東不爲所動,他是學醫的,自己的崗位只能在醫生的崗位上,況且對做生意開公司他也不感興趣。李莉這麼說了,也就說了。他只能用沉默來回答李莉。他現在是一家之主,他沒有反應,李莉也無可奈何。
大裁軍
機會終於來了,大裁軍那一年。李莉被醫院確定轉業了,別看她嘴上在說這說那的,可真讓她轉業,她真有些手足無措。百萬裁軍這是大事所趨,李莉最後還是走了。
李莉不想當護士了,她轉業到了地方的建委上班。又是個半年之後,她回到家裡,她突然對劉東宣佈了自己停薪留職,下海要做建材生意。
爲這件事,她還和劉東吵了一架,劉東怪她事先沒有徵求他的意見,況且,李莉現在的單位不錯,收入比在部隊醫院高多了,這麼好的單位說辭就辭了,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李莉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心態和家庭的地位明顯好轉了,她現在不用看劉東的臉色了,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李莉的父親雖然退了,但在這個城市裡經營了幾十年的關係還在,這就給李莉提供了一張可以活動的網。
半年以後,李莉經營的建材公司就有了起色。有一天,她從外面回來一進門,便喜氣洋洋地把一張存摺摔在劉東面前,然後理直氣壯地說:你看看,要是上班什麼時候能掙到這個數。
劉東打開存摺,他也驚訝了,那上面存着五萬塊錢。
又是個不久,李莉在這座城市裡的一個開發小區裡,買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廳。裝修豪華。她沒有徵求劉東的同意就把家搬了過去,劉東直到下班之後,回到原來那個家,才發現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住進了李莉新買的房子。
不知什麼時候,李莉已經是一家之主了,房產證上寫着李莉的名字,戶口本上戶主一欄上也是李莉的名字。
他們的兒子已經到了入托的年齡了,李莉做主,把兒子送到了本市最好的,也是第一傢俬立幼兒園,光贊助費就花了一萬多。這一切,劉東只能看着,他甚至沒有發言權,錢是李莉出的,地方也是她聯繫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現在他每天下班回到家裡,自己彷彿是個客人,孩子全託不在家裡,李莉忙着生意上的事,不到三更半夜她是回不來的,他這看看,那走走,最後只能坐在電視機前沒滋沒味地看一會兒電視。
有天早晨他起牀,發現李莉還在睡着,她的頭髮燙了,鼻子又整了一次形,眼眉似乎也修飾了,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有風味了,重要的是,她睡得很舒心,眉眼完全是展開的。劉東又想起幾年前,那件事情發生後,李莉躺在病牀上,他去看她,她是那麼的楚楚可憐,就是在那一刻,他才最後下定決心娶她。不管他發生什麼?現在,那種情形完全不復存在了,睡夢中的李莉仍那麼自信舒心。
李莉和馬剛
李莉已經不是以前的李莉了,雖然兒子四歲了,但她仍年輕。更重要的是,生意上的成功讓她百倍地自信,她一出現在公開場合,所有的人目光都會圍着她轉,因爲她漂亮,也因爲她是一個成功者。衆人的眼睛是自己最好的鏡子。以前所有的不快和挫折,現在看起來什麼都沒什麼了。她又是以前那個心高氣傲的李莉了,她回過頭再看劉東時,心裡那種不滿足就越發的強烈了。當初她在最低潮的時候,她嫁給了他,因爲只有她才帶給了自己安慰。從結婚那天開始,她一天也沒有心甘情願過,有的只是無奈。劉東在她眼裡算什麼,年輕那會兒,她要找男朋友,閉着眼睛都會找一個比劉東強的。最後找了劉東,不過是他趁虛而入罷了。她現在回想和劉東近五年的婚姻生活,沒留給她一絲半點甜蜜和值得回憶的東西。馬剛那樣的男人才是她夢想的,雖然當初馬剛甩了她,她並不恨馬剛,她只恨那三個強姦犯。在這五年的婚姻裡,馬剛經常會出現在她的胸海里,那麼頑強,那麼鮮活。
世界本來就很小,李莉去省城談一筆生意時,她意外地碰見了馬剛。馬剛衣冠楚楚,身上還是那股勁,馬剛也轉業了,利用父親的關係,他也做起了生意。幾年下來,馬剛也是一個成功者,兩個成功者相逢就出現瞭如下的場面。
馬剛望着李莉,嘴張成了O型,半晌才說:李莉是你。
李莉在那一瞬間,眼淚差點流出來。
馬剛也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後來兩人在一家飯店的咖啡廳裡坐了下來,前情人又一次重逢,弄得兩個人竟無語疑噎。半晌,又是半晌,馬剛說:你還是那麼漂亮,不,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的眼淚流出來了,爲了自己那些年所走過的路,爲了見到馬剛的欣喜。她在他的面前又變成了淑女,只有在馬剛面前纔會是淑女。馬剛坐了過來,兩人坐在了一側,馬剛用紙巾爲李莉擦去了眼淚。然後柔聲問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麼?
李莉受不了了,她不分場合和地點,一頭紮在了馬剛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傾瀉而出。
馬剛愛撫地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梳理着她的秀髮,等待着李莉平靜下來。李莉終於平息下來,在他懷裡輕輕地抽泣着。
馬剛說:都是我不好,那時我太年輕,不知道愛惜。請你原諒我。
說完馬剛還流出了兩行眼淚,有聲有色地滴在李莉芬芳的脖頸上。李莉一下子就癱軟了,她又一次被馬剛的愛情擊中了。她又恢復到了當年愛馬剛時的樣子,小鳥依人,嬌揉可愛。
最後她知道,馬剛也結過婚,又離了。按照馬剛的話來說,他心裡一直有她,任何一個女性都不如李莉優秀,所以他只能離婚。
李莉聽完這話,彷彿被一顆子彈擊中了心臟,她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從馬剛的懷裡掙脫了。
當天晚上馬剛在那家酒店開了房,他幾乎是半拖半抱着把李莉弄到了房間。在這過程中,李莉一直是閉着眼睛的。當年她和馬剛談戀愛時,她一直就是被動着的,她喜歡這種被動,她願意承受這種被動。沒有這種被動她就不心甘情願,她就沒有愛情。
他們在那一晚淋漓盡致地用肢體語言表達了他們的愛情、思念和渴盼。他們終於又一次走到了一起,後來他們說了許多想念和經歷過的事情,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到那宗強姦案。
李莉已經想好了,她在和馬剛上牀的那一刻她就下了決心,她要和劉東離婚,和馬剛一起重建他們當年的愛情。
她見到了馬剛那筆生意都沒談,她把自己和馬剛關在房間裡呆了三天,他們只有吃飯時才下一次樓,剩下的時間裡他們就呆在牀上。他們相依相偎,覺得有說不完的話要對對方說。他們終於找到了劫後餘生的愛情。
他們分別的時候,他們是微笑着的,她對他說:我回去就離婚,你是我的新郎。
他說:我等着那一刻。
他們招着手分別了。
在家裡獨守空房的劉東還不知道即將發生的變故,他跟個客人似的,這裡看看,那裡瞅瞅。他用懷疑的眼光望着這嶄新的一切。
劉東算什麼?從追求她到結婚,他在她的心裡從沒佔據過重要的位置。如果二十年前沒發生那件意外,兩人將是永遠不會交叉的兩條平行線,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二十年前那會兒她還是個小姑娘,她真的被嚇着了,無所適從,痛不欲生,連死的心都有了。如果放在現在,那將是另外一種結果了。二十年的時間裡,她弄明白子男人和女人,除了感情,不就是個貞潔嗎?被強姦那不是背叛,婚外情纔是真正的背叛。李莉回想起二十年前,竟有了一種白雲蒼狗的味道。
她現在已經不把二十年前那點兒事當回事了,人前人後的她是一個成功者,一個成功又漂亮的女性,在她生活的圈子裡,沒人知道她二十年前那點兒破事。只有劉東知道,劉東在她眼裡又是什麼,只不過是抹去時光的一塊抹布。她真的不把劉東當回事了,如果劉東再提起那件事,她會毫不猶豫地離婚,讓她生活中最後一根肉刺永遠離開她的生活。
李莉現在是一個成功的女人,她現在是說一不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劉東的地位便可想而知了,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可憐巴巴的男人,求着她,巴望着她,在眼面前察言觀色。
世界本來就很小,李莉和馬剛又一次相遇。那是在省城建材商的招商會上,當李莉看到馬剛那一刻,她的眼睛直了,埋在心頭二十年的火苗又一次“呼啦 ”一下點燃了,她瞪着眼睛,張着嘴 ,心臟如同少女一樣地蹦跳着。馬剛也看見了她,先是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後,他向她伸出了一隻手,然後說:是你?李莉你好啊。
兩隻手就那麼握在了一起,她發現自己的手是潮溼和顫抖的。她竟有些哽,眼裡蒙了一層潮氣,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馬剛在她心裡的位置。馬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然而馬剛呢?見到她有些驚愕後馬上就平靜下來,他還是二十年前那個樣子,什麼都不在乎,眼神是目空一氣的。然後他說:這些年還好吧?
她望着他,目光復雜,心緒難平,她哽着聲音說:你呢?
他說“就那樣,馬馬虎虎,轉業了,就下海了,現在做建材生意,還不錯,你不是也一樣嗎?
她點點頭,這就是他們的經歷,說複雜就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三言兩語,他們就把各自的情況通報了,什麼也就都沒什麼了。後來兩人就分了手,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晚上,她回到賓館,心情還是難以平靜下來,在這一天的時間裡,她發同夢遊,睜眼閉眼的,腦子裡都是馬剛的身影。回到賓館後,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約馬剛來談一談,就在今晚,就在這個房間,否則,她將難以入睡。這時,她想起會務組發的與會人員名單,那份名單後面就有房間號。在這之前,那份名單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電話很快就通了,馬剛果然在房間裡,她說:馬剛,我想和你聊聊。
馬剛在那邊沉吟了一下,才說:好哇,現在不行,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兩小時後我去找你。
說完,問了她的房間號就掛上了電話。
她一放下電話,就激動了起來,兩個小時後意味着什麼?夜深人靜,兩個舊情人在房間裡相遇-----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現在的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是興奮的,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先是不停地換着衣服,然後是徹底地清洗自己,把自己弄得水汪汪的。在走出浴室時,她突然決定穿着睡衣迎接他。那是一件非常性感的睡衣,是巴西的一位朋友送給她的,她一直沒有捨得穿。確切地說,這件睡衣到現在還沒有用武之地,這會兒終於派上用場了。穿上睡衣的她在鏡子前左攬右照,發現自己果然性感。如果二十年前自己還是隻醜小鴨的話,那麼現在,她就是白天鵝了。她在焦灼中,終於等來了馬剛的敲門聲,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門。
馬剛衣冠楚楚地立在她的面前,她發現馬剛看她的眼神那麼一跳,她的血液頓時歡暢地流動了起來。
她坐在牀邊的一角,他坐在沙發上,牀頭燈半明半暗地亮着,她又想到了二十年前在馬剛宿舍裡的情景。那時,他們是沒有更多話語的,一切都被身體語言取代了;現在,馬剛很沉穩的樣子,他在吸菸,吸菸的神情也如二十年前那麼帥氣。
接下來兩人都聊了很多,說到了各自的經歷,也說到了婚姻,馬剛說:結了一次婚,又離了,挺累的,兩年前又結了。
馬剛說這一切時,很平靜,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後來馬剛又問:那個劉東,劉醫生還好吧?
她和劉東結婚,這事大家都知道。
她說:就那樣吧。
她現在的情緒有些低落,原來她對馬剛是有些想法的,可聽了馬剛離婚又結婚的,彷彿他還很滿意現在的婚姻,不過後來她又想:愛一個人又何必朝朝暮暮,如果能做相愛的人的情人,也是件幸福的事情。這麼想過後,她的情緒又有所高漲,她的臉溼熱而紅潤,呼吸也有些急促。此時,她如同熱戀中的女人,神情迷離,目光散亂,只等着與心愛的人徜佯愛河。
她喃喃着說:馬剛,這麼多年我一直想着你。
馬剛望着她,不知是欣喜還是別的什麼,在他的臉上,竟然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最後,她站了起來,偎在馬剛的身上。她的身體裡的香氣一時裹挾住了他,他有些迷亂,他的手在她光潔的背上游走着。她緊緊地抱住了他,他們現在又只剩下身體語言了。
他的外衣終於被她脫去了,他們訇然倒在了牀上。她迫切又焦灼地說:馬剛,我想了你二十年,要是沒有二十年前那件事,我一定會是你的老婆。
他聽到這兒,忽然就不動了,僵了似的躺在那兒,此時她衣冠不整,臉色蒼白。
她見他停止了動作,彷彿被一顆子彈擊中了,她問:馬剛,你怎麼了?
他坐了起來,背轉過身,**般地說:李莉,我不行,真的不行,一想起二十年前,我就------
她頓時明白了,淚水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剛纔還澎湃的激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了,身體也冷了下來。
他站了起來,她看見他的臉上也被淚水打溼了,他低聲說:對不起李莉,我真的沒有辦法。
說完,拿起自己的外衣,頭也不回地打開門,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她徹底被擊倒了,連精神和肉體,她癱倒在牀上。二十年了,她以爲足夠能治癒人內心上的痛,結果是她錯了。她現在是個女強人了,以爲“女強人”這個稱謂能彌補一切,結果她還是錯了。那一夜,她睜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二十年間的經歷不斷地在她眼前閃回着,所有的幸福和不幸,在這一夜間,她彷彿又重新活了一遍。
並不是結果
那次招商會後,李莉的情緒一下子消沉了許多,彷彿她又換了一個人。她很少出去應酬了,夜晚的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待在家裡,兩眼空洞地望着什麼地方出神。
劉東大感意外,意外的結果是對她更加地小心翼翼。電視開着,他一會兒瞅一眼電視,一會兒又看一眼她。
她說:聲音開那麼大幹嗎?
他忙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一些。
一會兒,她又歇斯底里地吼起來:聲音那麼小,還讓不讓人聽呀,電視是你一個人的。
他忙把聲音再調大些。
總之,不管他做什麼,她都看他不順眼,不舒服。他怎麼着也不是,只能更加地小心着。
晚上睡覺時,她睡在沙發上,有時半夜睡醒了,又氣沖沖地走回到臥室衝熟睡中的劉東嚷:憑什麼我睡沙發,你去。
劉東就睡眼朦朧地去沙發。
突然有一天,劉東終於忍無可忍了,他說: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他發火了,他居然也會發火?李莉怔怔地望着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說:你心裡不順,別拿我出氣,有本事把你的氣衝着傷害你的人去使。
她終於說:劉東,你以爲你是誰?你不就是個農民嘛,告訴你,從我認識你那天到現在,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劉東也熱血撞頭了,這樣的日子他過夠了,他也就不想什麼後果了,他站起來,雙手插腰,大聲地說:李莉,別瞧不起農民,我知道你嫁給我,覺得有些虧;可你別忘了當初你都嫁不出去,沒人要,是我要了你,你還想咋的吧?
爆發了,沉寂的火山終於爆發了。這日子還能過嗎?不能,肯定不能。李莉在心裡山呼海嘯地怒吼着。
接下來就是離婚,勢如破竹的樣子。不久,李莉把她的建材公司轉讓了,住房也賣了,她帶着孩子一下子就消失了。
有人說,她去了南方,乾的也是建材生意。
也有人說,她出國了,她的積蓄足夠她的生活了。
還有人說,在某個寺院裡看到了出家的李莉。
種種說法似乎都有道理,說這些話的人也都一副準確無誤的樣子。
沒有人知道李莉去了哪裡,只有她自己知道,帶着她自己的秘密去了一個沒人知曉她的經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