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昕拿着手機,愣了很久很久,直到電梯“叮”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忘了按樓層,所以一直坐到了頂層。電梯門打開,有人進來,她只得又重新跟着電梯下去。
這條短信她一直沒有回覆。那天晚上她也沒有打電話給樑江。也許是因爲感冒未愈,她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晚上的亂夢,可是又似乎並沒有夢見任何人或事,只是睡得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覺得頭疼。
“有記者想去探班。”Vickie告訴她,“我說了江導不喜歡拍攝中受干擾,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安排,可是他堅持要跟你聊一聊。”
Vickie一直很能幹,看來是真擋不住了,才把這燙手山芋交給她。文昕輕輕吸了口氣,說:“好吧,我來應付。”
對方果然難纏,在電話裡軟磨硬泡,不依不饒,甚至半開玩笑半認真:“你們不讓我去,我可就隨便寫了?”
“不是我們不讓您去。”文昕一直賠着笑,“您也知道江導那脾氣。對我們而言,宣傳當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們怎麼會不樂意您去採訪呢?”
“那你們睜隻眼閉隻眼,當我是工作人員不就得了。”
“您要是進得去現場,我們保證不說您是誰,可是您讓我們帶您進現場,我們就真沒辦法了。不瞞您說,我過去還得提前跟劇組打招呼……”
她說得儘量婉轉客氣,百般解釋,可是對方卻惱羞成怒:“有什麼了不起?把人當賊防!”
“啪”一聲電話就掛斷了,文昕無奈,只得問Vickie:“這個人以前沒打過交道,到底是什麼來歷,打聽一下。”
“我已經打聽了,以前是做體育新聞的,去年才改行做娛樂新聞,不是很和氣。”
文昕嘆了口氣:“九九八十一難,諸天神佛,閻王小鬼,個個都難纏,哪炷香沒燒到都不行,真是累。”見Vickie看着自己,不由問,“怎麼啦?”
“你這兩天真有點不對。”Vickie說,“以前七十二小時連軸轉,也沒聽你說累。”
“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文昕打起精神來,“等這陣子忙完,一定好好歇一歇。”
“這句話你已經講了三年了。”
文昕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臂:“劇組那邊怎麼樣?”
“就是小費嗓子啞了,又是同期收聲,導演正着急上火。”
“好事多磨,這部片子一定大紅大紫。”
“紅是一定的,就看票房會不會創紀錄。”
“創不創紀錄小費的片酬也漲了20%。”Vickie笑着說,“水漲船高。”
“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踏實。”文昕說,“最近咱們風頭這麼勁,有些人該看不慣了。”
“你和Marilyn一樣,總是在最開心的時候,偏偏要想不開心的事。”
“小心駛得萬年船。”文昕說,“好在快放假了,一般放假期間是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因爲任何正面或者負面的新聞,都容易被湮滅在舉家團圓、舉國歡慶的時候,所以這時候除了春晚,娛樂圈基本很少出其他新聞。一年之中這個時候也難得閒下來,即使嚴厲敬業如江導,遇上春節假期,也給劇組早早放了假。
樑江問文昕:“你還沒有下定決心?”
“什麼?”
“帶我回去見見你的父母?”
文昕仰着頭,天上有一點細碎的星星。北方的晴天,冬夜時天空是湛藍的,像幽深的海。這條輔路特別安靜,偶爾纔有車子經過,路兩側全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這個季節葉子落盡,只餘高高的枝幹,深深地舉向空中。遠處人家一點兩點星星的燈光,像是冰脆冬夜裡的糖霜。
她把肩頭的披肩拉了一下,絲綢的裙子太滑,車裡空調很暖,又剛剛喝過一點紅酒,是薄薄的微醺。樑江微笑說:“很少看到你喝酒。”
“公司年會,就喝了一點。”
“剛剛我問你的問題,你真的不願意回答嗎?”
文昕嘆了口氣:“爲什麼要逼我?”
“因爲我覺得如果這次我不主動一些,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樑江說,“你是一個很乾脆利落的人,不會與我保持曖昧太久,如果你沒有更進一步的願望,你可能就要轉身離開我了。”
“你這樣的青年才俊,還擔心什麼?”
“如果連愛情都不患得患失,那麼一定不是真愛。”
“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工作特別忙,單身久了,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十全十美。我偶爾也會固執己見,我也工作特別忙,而且我也單身很久了,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文昕笑了笑:“你真的覺得可以嗎?”
“當然,生活中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不如珍惜每一個機會。”
也許,是改變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文昕想。
今天在年會上,老闆的祝酒詞就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告別單身。
“尤其是你,文昕,下次年會,可不要再一個人來了。”
當時旁邊的人全在起鬨,她上臺唱了一首歌才作罷。她本來就五音不全,再加上現場全是同事,大家一拍巴掌她就走調得更厲害,一急又唱錯了詞,替她伴奏的汪海在旁邊笑得連吉他都彈不下去了,最後是小費上臺跟她對唱,才幫她解了圍。年會時玩得太瘋,很多人喝醉了。喝了酒她也沒辦法開車,所以樑江說來接她,她就答應了。
第二天還有些工作,她到公司去加班,Vickie十分八卦地問她:“昨天開車來接你的是那個送花的人嗎?”
這次文昕坦然承認:“是啊。”
“看上去挺帥。”
“隔那麼遠你都能看見?”
“看了個大概嘛!”Vickie說,“比小費是差了點,不過也不錯了。”
文昕十分敏感,怔了怔才問:“爲什麼拿他跟小費比?”
“全公司最帥就是小費啊!”Vickie說,“當然拿他跟最帥的比,難道拿他跟米大叔比?”
米大叔也是公司藝人,走諧星路線,今年已經五十多歲。文昕笑了一聲:“真要像米大叔,那倒可愛了。”
“他不可愛嗎?”
“去去去,還有點事,做完了好回家。你不是訂了明天的機票,難道打算帶回家去做?”
Vickie吐了吐舌頭,跑到電腦前做事去了。文昕將手頭餘下的幾件事處理完,然後打電話給小千:“小費什麼時候走?”
費峻瑋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過年,今年也不例外。小千告訴她:“還不知道,不過他叫我今天就放假,可以回家了。”
“好,行。”
她和樑江約在機場見面,因爲樑江的工作比她晚一天結束,所以他從辦公室出來,就帶着行李直奔機場與她匯合。
安檢過後,順着長長的電扶梯一路向前,去登機口。
兩側全是大幅的燈箱廣告,新上檔的電影、手機廣告、化妝品、奢侈品……
熟悉的巨幅照片令她微微一怔,想起那次去電影節,小費看到這張照片,還抱怨說拍得不好。
他總是無處不在。
樑江看到她看燈箱廣告,於是說:“這是費峻瑋吧?”
“是啊。”
“都已經放假了,就不要老想着工作。”他伸出手,牽住她的手。
文昕小聲說:“會擋到後面的人。”
“沒公德的事要偶爾做一次,這樣旁人才會羨慕妒忌。”
他的手很寬大,溫暖乾燥。很多年沒有男人牽過她的手了,感覺總是有點怪怪的。可是他像牽小朋友似的,一路牽着她,找到登機口,選了座椅讓她坐下來,然後問她:“要不要喝水?”
文昕搖搖頭。
他從大衣兜裡變出兩顆巧克力:“來,吃完再上飛機。”
真把她當小朋友了,還給糖吃。
她說:“父母估計不會來接我們,我們得自己打車回去。農莊離市區還有一百多公里,也許你會住不慣。”
“有沒有炕啊?”
“什麼?”
“我喜歡那種土炕,睡過一次之後覺得真舒服。”
文昕瞪了他一眼:“我們那裡雖然是鄉下,可是也有暖氣的好不好?你想要睡炕,現在也沒有了,早二十年前還差不多。”
“二十年前你還是小朋友。”他拿手比劃了一下,“有這麼高沒有?”
文昕忍不住舉手打他。以前在公衆場合看到情侶打打鬧鬧,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自己卻自然而然地跟他開玩笑,或許是因爲跟他在一起有另一種開心。
因爲樑江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她辛苦搶到的特價機票又得改簽,被樑江交給他的秘書一併去辦,結果登機後文昕才發現被換成了頭等艙。
空姐接過她手中的大衣,她對樑江說:“真沒必要這麼腐敗。”
“我們公司有規定,搭飛機一律商務艙以上。”樑江還在跟她開玩笑,“還有,不得住四星級及以下的酒店。”
“你們什麼公司啊……”
“是啊,我也覺得這規定一點也不低碳。不過我們CEO曾經說過,頭等艙如果空着,就更不低碳了。”
在旅程中樑江將她照顧得很好,把他的平板電腦讓給她玩遊戲,所以時間混得很快,一會兒飛機就開始降落了。
樑江帶了兩大箱行李,比她的行李還要多,所以去託運處用小車推出來,簡直像小山一樣蔚爲壯觀。文昕終於忍不住問他:“你帶這麼多行李,是不是真的擔心我們那裡只有土炕可以睡?”
“當然啊,所以我連洗髮水都帶上了。”樑江一本正經地說,“還有拖鞋、睡衣、毯子什麼的……我全帶了。”
一出來,文昕卻懵了,因爲只聽見有人大叫一聲:“文昕!”聲音熟悉而親切,她嚇了一跳,然後才笑起來:“媽,你怎麼來了?”
餘爸爸站在旁邊笑:“我們來接你。”
“哪是來接她?”餘媽媽白了他一眼,又轉過臉來對文昕笑,“他人呢?”
樑江早就停下來,放開手推車走過來:“伯父伯母好,我是樑江。”
餘媽媽眉開眼笑:“噯,好!好!快,車子在外面,文昕,你去推行李。樑江啊,路上辛苦了。”
樑江還是彬彬有禮地答着話,卻仍舊堅持將行李一直推到了停車場,餘爸爸幫着他往車上裝行李箱。文昕看着嶄新的商務車,不由得問:“這車哪兒來的?”
“鳥槍換炮啦!今年羊肉漲得厲害,我跟你爸爸一合計,把麪包車賣了,換了這輛商務車。底盤高,排量大,開進城裡來也方便。”
“我們自己打車回去得了,還來接我們,早上幾點就來了?”
“剛說了不是來接你的,你甭自作多情了。樑江第一次來,我們當然要來接他。現在全是高速公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比你們在北京上班還要近。你們上班開車,不也動不動就得一個多小時?”
餘媽媽從車座後掏出一個紙袋:“來,樑江嚐嚐!咱們家的風乾羊肉,一點也不羶,可好吃了,我自己醃的,文昕就愛吃這個。”
樑江嚐了一塊,大讚好吃,哄得餘媽媽眉開眼笑:“好吃多吃點,回家咱們再吃新鮮的。今天殺一頭羊,烤給你們吃。”
等到了家裡,打開行李,文昕才知道原來樑江帶的兩大箱行李,其中一半全是給她父母的禮物。除了給她父母都買了羊絨圍巾、帽子、手套,還給餘媽媽買了護膚品、香水,給餘爸爸買了高麗蔘,還有兩瓶紅酒。另外小半箱的巧克力,是預備過年的時候,給來走親戚的小孩子們吃的。樑江說:“怕要送給鄰居們,所以多買了幾盒。”
餘媽媽一邊嗔怪他花錢,一邊忍不住笑逐顏開。文昕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也太周到了。”
“我們學法律的,導師一直要求我們邏輯思維嚴密,滴水不漏,一定要想得周到……”
餘媽媽笑着說:“周到好,周到好。”
文昕覺得沒治了。
她帶樑江參觀農莊。說是農莊,其實還有廠房,是個小小的加工廠,做真空包裝的冷凍羊肉,銷給火鍋店,銷量還算不錯。餘家是一幢三層樓,因爲前兩年剛剛重新裝修過,所以看上去跟城裡的房子也沒什麼區別。
“我十幾歲的時候,家裡修的這幢樓。因爲這幢房子還借過錢呢,那時候我爸爸壓力可大了,說要是還不上,就連累媽媽一輩子了。”
樑江輕輕地說:“胼手胝足,相濡以沫。”
“我爸爸是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考上大學那年,村裡還專門包場放電影呢。大家都以爲他畢業以後會留在城裡,沒想到後來分配的時候,發回原籍。我媽媽是他大學的同班同學,她是上海人,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念大學,相識相戀。他回原籍的時候,媽媽毅然跟着他一起來了,她哪怕不留在北京,也完全可以回上海。外公外婆很生氣,可是等到我出生後,終於原諒了媽媽。”
“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限包容的。”
“可是爸爸總覺得委屈了媽媽。原來爸爸媽媽都在鎮上的中學教書,那個時候教師的工資不能按時發放,家裡的錢永遠不夠用,後來爸爸就辭職了,去養羊。人家都笑他,說他一個大學生,又是老師,居然去放羊。可是媽媽很支持他,陪着他一起,就搭了一個窩棚,在羊圈旁邊睡,因爲那時候總有人來偷羊。我小時候還跟着他們住了兩年的羊圈,現在我們家的位置,就是當年的窩棚。後來借錢蓋房子,錢還沒有還清,又借錢辦廠……現在日子總算是越過越好了,我媽就成天想着把我給嫁出去。”
“伯母的這個心願很容易達成,我現在就向你求婚,可以嗎?”
“不可以!”
“爲什麼啊?”
“我一點也不瞭解你。”余文昕說,“雖然把你帶回來了,不過一半是因爲父母的壓力,一半是因爲你的壓力,這種情況你即使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馬上答應你。”
他一臉很傷心的表情:“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我給你壓力了嗎?”
“一點點啦。”
“好吧,那你先了解了解我。”樑江說,“你講了你父母的故事,我也從我的家庭講起好了。我父母的故事很平淡,他們原來是同事,後來相戀結婚,生了我哥哥和我,哥哥已經移民了,現在我父母都退休了,住在墨爾本。我哥哥很優秀,從小我就覺得很煩惱,有這樣一個哥哥,好像自己永遠被他的光環籠罩着。尤其後來哥哥回國開公司,事業做到很大,他也很忙,一直希望我去幫他,但是我不願意,於是大家一直僵持到現在。後來哥哥結婚又離婚,事業很成功,感情卻一塌糊塗,父母於是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娶一位溫柔賢惠的太太,在家裡相夫教子。不過我可不這麼想,結婚是應該娶自己愛的人,而不是說,你或你的家庭有一個什麼需要,然後你按這個需要去找愛人。那樣一定不是真愛,生活也一定會很痛苦。”
文昕是獨生女,所以興味盎然:“有兄弟手足是什麼感覺?”
“很奇怪啊。好比我和哥哥,從小几乎每天都打架,到現在還時不時吵架,可是你知道他在血緣上和你最親近,真正有問題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保護你、幫助你,而你呢,也會支持他、幫助他。”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已經繞着農莊走了一圈。天色漸漸黑下來,遠處有閃爍的燈光,看得出是一條公路。四面都是曠野,風聲嗚咽,吹得他的圍巾都斜飛起來。文昕幫他繫好圍巾,說:“這裡風可大了,咱們回去吧。”
“好。”他就勢牽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回去。正好餘媽媽拿着手電打算來找他們,看着他們手牽着手回來,更覺得開心:“正打算去叫你們呢,要吃晚飯了,快去洗手。”
全羊宴,餘爸爸親自下廚,烤羊肉、燉羊肉,還有一個火鍋涮羊肉。樑江吃得一頭汗,文昕也吃撐着了:“哎呀,老爸,你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灌你爸迷魂湯也沒有用。”餘爸爸說,“你哪怕在北京買了房子,我和你媽也不會跟你去北京的。”
“爸,你真的想多了,我知道你不愛去北京,我就是喜歡吃你做的羊肉。”
“那每年多回來幾趟。知道你工作忙,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
文昕心虛地笑:“是,是!”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多鐘頭,飯後又看電視吃水果消食。餘媽媽已經將房間收拾好了,文昕的房間在二樓,給樑江安排的房間就在文昕對面。
“你們在路上折騰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點睡,明天還有客人要來。”
樑江緊張地跟文昕咬耳朵:“明天有什麼客人?”
“我也不知道。”文昕確實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餘家用的是太陽能熱水器,文昕怕樑江用不慣,所以特意帶他進浴室,指點冷熱水龍頭。雖然是自家的房子,可是畢竟是好幾年前蓋的樓房,設計並不合理,浴室特別狹小,後來重新裝修的時候又做了乾溼分區,放了一個浴缸,裡面就餘了一點點位置,兩個人站在浴室裡,連身都轉不過來。
文昕一轉身就被樑江抱住了,他的吻兇猛而激烈,她的後腦勺抵在牆上的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讓她渾渾噩噩。他將她抱得太緊,彷彿硬要將她嵌進自己與牆之間似的,她覺得自己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擠出來了,大腦缺氧,全身發僵。
沒一會兒他就放開她,他的氣息還噴在她的鬢旁,他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小聲說。他以爲她是害羞,所以低頭又親吻她,流連地吻着她的嘴角:“嫁給我,好不好?”
她沒有出聲。
他抱怨:“你哪怕說你要考慮考慮,也讓我覺得有點安慰啊。”
她終於被他逗得笑起來:“好,我考慮考慮。”
在家裡睡得格外好,她起牀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老高了。樑江陪餘爸爸出去跑步回來,正在門口換拖鞋。文昕看着樑江脫下的鞋,覺得挺意外:“你還帶了跑鞋?”
“周到嘛!”樑江笑着,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其實是擔心路不好走,所以帶了一雙跑鞋。沒想到伯父有早起跑步的習慣,我起牀看到他正要去跑步,就自告奮勇陪他去了。伯父真厲害,三千米,我幾乎都跟不上。”
沉默寡言的餘爸爸這時才笑了笑:“小樑不錯,雖然沒跑習慣,但一直能跟着我。現在的年輕人,像他這樣有體力、有耐性的不多了。”
樑江說:“其實我在家偶爾也會在跑步機上跑一會兒,但是在這裡,早晨出去跑步,空氣真好,而且田裡的莊稼都已經收割了,有一點霜凍,太陽出來化成露水,很漂亮的景緻。”
餘爸爸連連點頭,說:“有心,處處都有好風景。”
餘爸爸走開後,文昕才說:“你真會哄我爸爸高興。”
“哄你高興太難了,所以我只好走親人路線,先哄你爸媽高興了。”
文昕怔了一下,由衷地說:“謝謝,不過我爸爸和媽媽真的很喜歡你。”
“伯父伯母那是因爲疼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纔對我好。”樑江說,“這個分寸我還是知道的,愛屋及烏,其實我是房子上的那隻烏鴉。”
“有你這麼帥的烏鴉嗎?”
“是啊,有我這麼帥的烏鴉嗎?房子啊房子,你要再不愛烏鴉,帥烏鴉可要搬到別處去了。”
說說笑笑,已經聽到門廳裡一片喧譁聲,有人大聲問:“文昕的男朋友在哪裡?快快讓我們看看!”
文昕與樑江面面相覷。
涌進來一大羣客人,全是農莊周圍的鄰居,有大人有孩子,十分熱鬧。餘媽媽出來招呼,文昕連忙去倒茶,連樑江都被指使着去拿果盤瓜子。
一堆人在客廳裡支了四五張桌子打麻將,一邊打牌,一邊還不忘盤問樑江。從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一直問到他在北京的房子在哪裡,文昕只怕樑江生氣,幸好他太極功夫了得,一直笑着跟人說話,不願意答的問題全都繞得滴水不漏。文昕大感欣慰,跟樑江悄聲道:“要是我帶的藝人都像你這樣就好了,應付記者一定沒問題。”
“我是律師,就是靠一張嘴吃飯的,這是專業素質。”他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要不我辦個培訓班,給你們公司的藝人講一講怎麼樣答記者問?”
“其實大家也是出於關心,因爲這裡住的鄰居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鄰居,看着我長大的,所以難免來家裡關心關心,湊湊熱鬧。”
“我明白。”
中午有三十多人在這裡吃飯,餘爸爸下廚,文昕幫他切菜,而樑江自告奮勇,選了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洗菜。雖然是這樣,幾大盆菜洗完,他的手也凍僵了。文昕心細,上樓拿了個暖手袋下來給他:“行了,你去看會兒電視,休息一下吧。”
“我從來沒洗過這麼多菜。”他看着堆成一盆的胡蘿蔔,還覺得餘勇可嘉似的,“怎麼樣,洗得還不錯吧?”
文昕笑着沒說話。
“把手捂一捂,不然要生凍瘡。”餘爸爸飛快地切着胡蘿蔔絲,頭也沒擡地叮囑他。
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更熱鬧了,支起三張桌子,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大人們頻頻舉杯。這裡喝酒的規矩特別複雜,即使能說會道如同樑江,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亦被灌得酩酊大醉。客人一走樑江就倒在沙發上,睡到黃昏時分才醒。
餘媽媽笑眯眯地遞給他一杯蜂蜜水:“小樑啊,你別見怪,本地的風俗,毛腳女婿上門,是一定要讓他喝醉的,不然就是不滿意這個女婿。他們啊,是太喜歡你,才把你給灌成這樣。”
樑江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喝了那杯蜂蜜水,就說:“我上樓去洗個澡。”
“好,好,洗完澡人會舒服點,過會兒下來吃飯。文昕,你也上去,浴室裡地磚滑,他喝了酒,別讓他摔着。”
文昕看他醉得那麼厲害,也真怕他摔着,所以跟着上了樓。他在浴室裡沖澡,她就在外面玩手機遊戲。水聲“嘩嘩”響,他大約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隔着門跟她說話。
“今天中午喝的是什麼酒?太厲害了,我喝了兩杯就不行了。”
“是我們鄰居自己釀的苞米酒,他們家開糟坊的,就是酒廠,自己釀的酒,決無摻假,度數也純。我們經常用這個酒鍋,吃涮羊肉。”
“我的天!我說怎麼跟酒精似的,喝得喉嚨裡都火辣辣的,太厲害了。”
“你要是有興趣,幾時我帶你去參觀他們家的糟坊,你還沒見過酒是怎麼樣釀出來的吧?”
“中國的沒見過,外國的見過。我去法國的時候,看過干邑區的酒莊,見過他們釀葡萄酒。不過中國的白酒,真的沒有看過。”
水聲停了,他“譁”一聲拉開門出來。文昕猝不及防,只見他裸着上身,腰裡圍着浴巾,頭髮還在滴水。
“洗好了。”
“呃……”文昕臉都紅了,“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他還有點醉意似的,“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你別拉着我啊!”文昕更窘了,“你快去穿衣服吧!待會兒着涼了。”
“穿了衣服就看不到了!”他一手抓着她,一手就去解浴巾,文昕又急又窘,眼看他解開浴巾,忍不住大叫:“你幹嗎?!”
他驕傲得像只小公雞:“看到沒有?腹肌!六塊哦!”
文昕的手本來已經捂在了臉上,他硬把她的手拉下來:“看看嘛!我練了很久才練出來的,健身房的教練都誇過我!”
文昕從指縫裡看,果然是六塊腹肌,也幸好他還穿了內褲,不由得鬆了口氣。饒是如此,她仍舊面紅耳赤,放下手說:“好了好了,六塊腹肌,我看到了,你快去穿衣服,彆着涼了。”
“我可以吻你嗎?”他喃喃地問,“你臉紅得像番茄,好可愛……”
“會着涼!”
他終於還是吻了她,親密的,細膩的,深入的一個吻,像是糖霜一般,幾乎令人融化。這個吻如此深入而纏綿,讓她幾乎沒有思考的餘地。幸好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不然她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她小聲說:“是我媽!”
他飛快地放開她,溜進房間穿衣服去了。上樓來的果然是餘媽媽,是來叫他們下去吃飯的。
“小樑呢?”
“換衣服去了。”文昕還有點心虛似的,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餘媽媽笑眯眯地說:“好,等他換完衣服,你跟他一起下來吃飯。”
“哦。”
“乖女兒,你領子溼了,也去換件衣服吧。”
文昕大窘,一定是剛剛樑江吻她的時候,頭髮上的水蹭在了她的衣領上。羊絨衫裡面穿的是一件真絲襯衣,一溼特別明顯。
餘媽媽偷笑着下樓去了,她也回房間換了件衣服,出來的時候樑江已經穿好衣服出來了,見到她十分不解:“你怎麼換衣服了?”
“還問!”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第二天他們去鎮上姑媽家吃飯。文昕順便去鎮上超市買了些酸奶,帶給姑媽家的小侄子,意外地遇見了她的小學同學,現在是超市的老闆娘。
“別給錢了,拿去喝得了。”
“那怎麼行?”文昕堅持要給,“這也是你花錢進的貨。”
“哎呀,自己家的生意,兩條酸奶還管老同學要錢,那也太摳門了!再說你一年纔回來一次,我想請你吃飯,你還沒時間呢。你來是看得起咱們,拿去喝,再要給錢我翻臉了啊!”
話說到這分上,只得作罷。文昕於是站在那裡陪她聊了一會兒天,她十分羨慕地問:“聽說你當經紀人,都是跟大明星們待在一塊兒,對了,你有他們的照片嗎?給我看看!”
“行!沒問題!”文昕爽快地掏出手機,調出費峻瑋最新的寫真集,其中幾張她存在手機裡了,翻出來給她看,“喏,帥吧!會演戲,唱歌也很好聽!”
“這個我知道,叫小費!費峻瑋!我看過他演的電視劇!”
“對。”她換了一張照片,“這個叫汪海,你一定也看過他的電視。”
“哎呀!汪海!我最喜歡他了!他演大俠來着!嘿嘿,還有一個現代劇,他演一個壞蛋,可帥了!我是他的影迷!”
“那回頭我幫你拿一張他的簽名照片。其實汪海人可好了,對影迷特別和氣。”
“好啊好啊!謝謝你啦,文昕。”
兩個人邊說邊笑,她突然想起來:“咦,對了,這個小費,前天我看店,有個人從出租車上下來,來問路,長得特別像他。我還心想,喲,這個人好帥,以前沒見過。你是當經紀人的,說不定可以挖掘挖掘,包裝成大明星!”
文昕怔了一下,問:“像小費?”
“是啊,個頭高高的,穿的衣服也洋氣,真帥!戴帽子,戴口罩,圍圍巾,還戴了墨鏡。大冬天的,誰戴太陽鏡啊?我就多看了他兩眼,可能他也覺得戴眼鏡招搖,就把眼鏡取下來跟我說話,我覺得那眼睛看着真像小費。不過當然不是他,大明星怎麼會跑到我們鎮上來?”
“哦……”不知道爲什麼,文昕心裡突然有些慌,跟她又隨便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出去了。
樑江本來在街邊等她,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寧,說:“我要打個電話。”樑江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酸奶。她匆匆走到一邊去,撥電話給費峻瑋。
他的手機久久沒人接,她正要掛斷,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你好。”
“是我。”
“我知道。”他聲音低沉,彷彿沒睡醒似的,“有什麼事?”
“你在哪裡?”
他頓了一下,說:“家裡。怎麼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似的,問:“在做什麼?”
“睡覺……昨天……玩得太晚,所以現在還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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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你睡吧。”她說,“沒什麼事,我就是打個電話給你,看看你還好嗎。”
“那你還好嗎?”
她怔了一下,說:“我還好,挺好的。”
“嗯。”他大約是困了,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那我掛了,再見。”
“再見。”
她把電話放回包裡,走上前去挽住樑江的手:“走吧。”
姑媽家也很熱鬧,姑媽的兩個女兒都已經結婚了,都嫁在鎮上不遠,所以回家來吃團年飯。再加上文昕父母和文昕、樑江,也是一大屋子人。廚房裡有表姐幫忙,文昕插不了手,被姑媽擋回來:“你啊,陪小樑坐坐,要是無聊,去樓上玩玩電腦,可以上網的。”
“有網線啊?”
“哎!現在誰家沒網啊?別小瞧了咱們鎮上!”
文昕於是笑着拉樑江上樓去。姑媽家房子寬敞,專門有一間房放電腦。文昕怕樑江無聊,於是一邊開機一邊問他:“你要不要玩遊戲?”
“不用。”
“那我上網看一眼娛樂新聞。”文昕說,“兩天沒看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沒
有。”
“我是你老闆一定給你發雙薪,你簡直太敬業了。”
“你怎麼知道老闆沒有給我高薪?”
“不如來做我太太,我也給你高薪啊。”
“有多高?”
“我所有的薪水都給你,高不高?”
“唔……你說過你年薪百萬……”
“還不算分紅和期權。”
“聽上去條件蠻不錯的,那我考慮考慮好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是你追求我耶,我怕什麼?”
“恃愛行兇!”
“這四個字好,我認識一位編劇,正在發愁給劇本改名字,不如建議他就叫‘恃愛行兇’……”文昕突然倒吸一口氣,抓起電話打給Vickie。
“Vickie,你有沒有看網站新聞?”
“昨天看過,今天還沒有,出什麼事了?”
“有記者拍到汪海跟……”文昕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擡頭看了樑江一眼,他會意地走出去,隨手關上門。
“有記者拍到汪海跟可可一起的照片,只怕要出事。”
“我馬上就看。”
“想辦法處理掉。我看過了,現在點擊率還不高,論壇也還沒有什麼反應,沒有引起公衆的注意,趕快處理。”
“好的,我馬上打給娛樂頻道的負責人。”
文昕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汪海,他還渾然未覺,以爲她是打電話拜年:“文昕?新年好!”
“新年好。”文昕問,“你在老家?”
“是啊。”
“和可可在一起?”
“沒有。”
“有記者拍到你們從醫院出來。”
汪海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文昕……對不起……我以爲不在北京,記者不會發現的……”
“沒關係,我已經叫人去處理了,你別擔心。今天大年三十,別往心裡去。現在大家注意力全在春晚上,不會有人留意的。刪掉照片就好了,回頭我會請那位記者吃飯,把這事擺平。”
汪海不由得鬆了口氣:“謝謝你,文昕。”
“別客氣,應該的。不過你還是要注意一點兒,江導的戲他們盯得緊,看來他們已經盯上你了,你短時間內不要見可可了,省得再出事。”
“好。”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放下電話,她重新用關鍵詞又搜索了一遍相關新聞,那張圖片已經被刪除了,看來Vickie的工作效率一如既往,果然手機“嘀”的一響,是Vickie發來的短信,告訴她已經刪除了。
她把其他新聞又看了一遍,確認全是些不痛不癢的通稿,於是關掉瀏覽器,起身走出房間。
樑江一個人站在走廊盡頭抽菸,冬天的太陽從窗子裡射進來,勾勒出他的身影。在室內他只穿了一件白色條紋套頭毛衣,露出淺粉色的襯衣領子。他舉手撣菸灰,陽光照在他的手腕上,反光一閃,是他那塊手錶。
文昕走過去,抓住他的手腕看時間,他反手摟住她的腰,問:“保密工作結束了?”
文昕刮刮他的臉:“你一天抽多少煙?”
“三四支吧。”
“還好,不算不可救藥。”
“你不會逼我戒菸吧?”
“如果你逼婚,我就逼你戒菸。”
“如果你肯跟我結婚,我現在就戒。”
“爲什麼成天將結婚掛在嘴上啊?”
“不以結婚爲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我這麼衣冠楚楚,像流氓嗎?”
文昕笑着往樓下探頭,看他站在這裡到底在看什麼。原來樓下的水泥坪上有幾個孩子在玩仙女棒,還有一個小姑娘戴着一對紅紅的塑料小魔角,中間有燈泡,想必晚上會一閃一亮。文昕看他們玩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嘆了口氣:“還是小朋友們最幸福。”
“成人的世界很殘忍,不過成人的世界也很有趣。”他把煙掐熄了,說,“走,既然工作結束了,我陪你去玩遊戲。”
文昕很少玩電腦遊戲,會玩的也不過寥寥幾種單機版小遊戲,比如寶石迷陣、連連看。樑江教她玩植物大戰殭屍,雖然也是小遊戲,可是趣味盎然。文昕剛剛開始玩,自然手忙腳亂,一見了殭屍就種堅果牆,然而樑江卻不然。他總是先種向日葵,等第一個殭屍出現,纔剛剛夠陽光種豌豆射手打它,然後繼續種向日葵,直到所有的行列都排滿了豌豆射手,他根本不用堅果牆和土豆炸彈。文昕說:“這樣它們會吃掉豌豆的!”
“你以爲有堅果牆他們就不吃了?多種一排堅果,就少一排豌豆射手,火力小很多。”
果然,所有的殭屍老遠就紛紛倒下,被猛烈的火力壓得根本無法接近。偶爾有能接近的,也被他的辣椒炸成一條焦痕。
文昕不由得讚歎地吹了聲口哨,樑江笑着說她:“女流氓!”
她斜睨:“受不了你了?”
他將她抱到自己膝蓋上,輕聲在她耳邊說:“你不妨再流氓一點,我保證也受得了。”
文昕舉手在他額頭上戳了一記,然後看着滿屏幕上豌豆亂飛,不由得說:“我只想着防守,你卻壓根就不防。”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說,“禦敵於外,比防守要有效得多。不過後面幾關會有礦工殭屍,它會從最後端鑽出來,逆向進攻。”
“那怎麼辦?最後一排預先種上堅果牆?”
“不,種一排雙向的豌豆射手,等它從土裡一冒出來,就打死它。”
文昕若有所思:“我的工作,總是防守居多。”
“不妨試一下進攻,禦敵於外。”
文昕想了想,嘆了口氣,說:“我做不出來,那有違我的底線。”
“可是有些人是沒有下限的,你做不出來的事情,他們會做。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進攻,就是給別人機會進攻你。”
“黑暗森林,三體世界。”
他好像挺意外:“你居然也看劉慈欣?”
她慍怒:“我們娛樂圈也是很有文化的好不好?難道連看科幻小說,也成了你們精英階層的特權?”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很少有女孩子喜歡這種題材。”
“你是說我是怪胎嗎?”
“不,不是。”他嘆了口氣,“我一定又無意中得罪你了,動輒得咎。”
“好吧,”她倒索性坦然承認了,“其實是因爲我嫉妒你。”
“嫉妒我什麼?”
“嫉妒你打殭屍打得比我好啊!”
他大笑起來,吻了吻她的耳垂,問:“從前有沒有人贊過你很可愛。”
“有啊,很多人的。”
他不滿意了:“可是你一次都沒有誇我可愛。”
“你根本就不可愛!”她悻悻地說,“你這種人的存在,就是讓人覺得不愉快、不幸福、不快樂的。”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聲音也變得低沉了:“爲什麼你會這樣覺得?”
“你看看你,一表人才,名校海歸,年薪百萬,事業有成,有房有車,品味不凡,是金光閃閃的鑽石王老五。我們這些凡人,或許努力一輩子也達不到你的水準。我是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而你是暑期檔的青春偶像劇,這完全是不同的人生。”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起碼是勵志偶像劇,而且所有的青春偶像劇,最後都會變成家庭倫理劇。你在你自己的領域也做得很好很出色,如果把我換到你那個位置上,我一定應付不來那麼多明星。”
“你總是說你喜歡我,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文昕,很多時候,我發現你很不自信。你在工作狀態中很自信,爲什麼在感情上這樣沒有安全感,總覺得我不夠有誠意?”
她氣餒了:“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明天我們就去註冊結婚,有了法律上的保障,你會不會覺得有安全感一點?”
“結了婚還不是可以離婚……”
“呸呸!大過年的,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剝開金色的包裝紙,塞進她嘴裡,“來,吃顆糖,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咱們先過年!”
在姑媽家吃過晚飯纔回去,餘爸爸和樑江都喝了酒,所以由余媽媽開車。文昕起先還有點擔心,但後來發現媽媽駕駛得十分熟練,不由得說:“媽,這麼大排量的車,又是手動檔,我都開不來,您真厲害。”
“少拍馬屁!你跟小樑幾時結婚?”
“我們年前纔剛認識。”
餘媽媽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樑江,笑着說:“小樑,你可得抓緊點,我女兒又能幹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你要不抓緊拉埋天窗,說不定她就被別人追跑了哦!”
樑江還沒有答話,文昕卻叫起來:“天啊!媽!你連拉埋天窗都知道?”
“我也有看娛樂新聞啊!別忘了你是做哪行的,媽媽當然也關心你的工作!”
“媽媽你好厲害。”
“那當然,不然怎麼生得出來你這樣的女兒?”
大年三十的晚上,開車走在鄉間的路上,新修的水泥路,雖然只能並排過兩輛車,可是十分平坦。遠遠看得見人家在放煙花,大團大團五顏六色的煙花綻放在半空中,曳出金色和銀色的明亮痕跡,久久不散。因爲隔得遠,煙花炸起的響聲聽不見,只能看見一朵一朵的煙花無聲地綻開在夜幕上。遠處人家的花小些,近處人家的花大些,幾乎每家每戶都在放煙花,於是低垂的野地,變成了絢麗的舞臺背景。沒有月亮,星星是細碎碎的小點,東一顆,西一顆,晴朗的幽暗天空讓原野變得更寧靜,也更安詳。
餘爸爸在鎮上也買了不少煙花,下車之後都拎到院子裡,說:“小樑,過來一起玩,估計你們在城裡沒這個可以放。”
“城裡是限放,不過大煙花不讓玩,怕失火。”樑江倒真的躍躍欲試,朝文昕招一招手,“你來不來?”
餘媽媽說:“她從小膽大,跟男孩子似的,就愛放炮仗,你別招她了,她夠野的了。”
文昕笑嘻嘻地從樑江懷裡掏出煙,讓他給自己點上,然後拿着煙去點菸花。煙花引線很長,她點燃之後捂着耳朵跑到屋檐下。
巨大的衝擊力隨着“砰”的一聲巨響噴薄而出,紅色的光點直衝半空,炸出一朵巨大的煙花,四散開來,明亮而華麗,轉瞬即逝,幸得更多的光點涌上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煙花綻開,金色的,銀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橙色的,紫色的……
她仰頭看着煙花,有個煙花炸得很低,落下來還沒有燃盡,她不由得退了一步,樑江從後頭攬住她,將她護在懷裡。她怕父母看見,馬上不好意思地從他懷裡鑽出來,回頭一看,父母隔着明亮的焰火,正朝着他們微笑。
或許,幸福就是這樣,平淡而穩妥吧。
在家裡的這幾天,餘媽媽似乎覺得大局已定,所以對樑江特別的好,怎麼疼都疼不夠似的。早起給他煮餃子,晚上給他煮酒釀圓子,既怕他凍着,又怕他餓着。親戚們來了,又怕把他給喝醉了,自從上次他喝醉過一次,餘媽媽就對他的酒量心中有數,所以總是攔着的時候居多。
樑江對文昕說:“你媽媽對我這隻烏鴉真好。”
“那當然,也不看看你是哪間房子上的烏鴉。”
“房子啊房子,你什麼時候拉埋天窗呢?”
文昕“噗”地一笑:“太貧了你!”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尤其是在家裡的假期。過年的時候,吃吃喝喝,幾天時間一混就過去了。本來回家的時候,文昕和樑江一共是三個大箱子,回去的時候,三個箱子又全都裝得滿滿的。餘媽媽自己醃的風乾羊腿,還有曬乾的黃河大鯉魚,鄰居送來的苞谷酒,姑媽做的米花糖,各種各樣。箱子放不了,只好又用了另一個旅行包,行李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沉。
父母依然開車送他們去機場,在安檢外面,餘媽媽終於紅了眼眶:“回來沒兩天,又要走了。”
“媽,等夏天不忙的時候,你和爸爸去北京玩玩,看看鳥巢、水立方什麼的。前年叫你們去看奧運,你們也不肯。”
“好,到時候我們一定去,看你和小樑。”
樑江連忙說:“到時候我當導遊兼司機,給伯父伯母跑腿。”
“好,謝謝你啦,小樑,代問你爸爸媽媽好!”
“好的,謝謝伯母。”
餘媽媽張開雙臂,抱住他和文昕:“都乖乖的,別吵架。”
文昕用力點頭。
進了安檢,樑江遞了張紙巾給她,文昕擦擦臉,勉強笑笑。樑江掏出顆巧克力,她剝開箔紙塞進嘴裡,含糊地說:“謝謝。”
“巧克力會讓人心情好,放心,馬上又是假期了。”
“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
“不用謝,因爲我喜歡你,能爲你做點事情,我自己也很開心。如果自己喜歡的人不高興,而自己卻無能爲力,那才叫殘忍。”
文昕不做聲,因爲她突然想到那個黃昏——費峻瑋看到她撞車的那個黃昏,他是不是也覺得,命運真的很殘忍?
她覺得很累,雖然在家過得很愉快,可是一上飛機,就覺得筋疲力盡,便倒頭大睡。睡醒的時候飛機就快要落地了,樑江問:“要不要喝一點果汁?”
她搖頭,從舷窗俯瞰,底下正是燈火通明的城市。
她又回來了,從溫暖而閒適的家中,重新回到這座最陌生又是最熟悉的城市。
上班的那天劇組亦同時開工,在公司開了整整半天會,然後她便去劇組探班,順便跟汪海聊了聊天,他明顯有點擔心。文昕極力安撫他:“你只管好好拍戲就行了,餘下的都交給我們。”
Vickie說:“真不想上班啊……”
人人都這樣覺得。
文昕自己也花了兩天時間,才重新進入工作狀態。
還沒有過元宵節,就出了事。
先是那次直播的副導演,在微博上無意間透露,那次直播因爲大堵車,所以費峻瑋是搭直升機趕到的。這條微博迅速被轉發,結果還真有人在堵車現場看到了直升機,並且曾經用手機拍下過照片,立刻發到網上來。
在公衆論壇這條消息被置頂,各路娛記迅速地跟進,有人將照片放大,看到直升機尾翼上的標誌和編號,網友們開始對照片進行人肉搜索。
結果這架直升機隸屬於某上市公司,網上轟轟烈烈地討論,從這是否是特權一直討論到應不應該對股東公示這次飛行的費用,再加上各種挑撥離間,掐架越來越厲害,事件迅速成爲所有媒體關注的焦點。
因爲措手不及,雖然文昕做了許多努力,但都只是杯水車薪。
“這是一個全民媒體的時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且公衆最反感特權與公器私用……”文昕頭疼無比,對Vickie說,“能不能想辦法刪帖?”
Vickie說:“公衆有逆反心理,如果現在刪帖,會反彈得更厲害。而且這次轉發特別迅速,一夜之間,兩千多家常用網站論壇全都有了。直升機的型號和編號不是人人都可以認得出,人肉搜索出來得太迅速,而且結果指向太清晰,我懷疑幕後有黑手。”
“當然是有人黑,不然怎麼這樣快?”文昕說,“我去跟老闆談談,看看他有無建議。”
因爲這次負面效果太惡劣,所以老闆也動用了人脈關係去追查,他對文昕說:“看來是一早就預謀好的,只等年後發作。挑這個時候,是因爲所有媒體都剛上班,正好有題材、有熱點可以追。”
“難道是新辰國際?”
“不知道。”老闆說,“小費這兩年太紅,又接了江導的新戲,眼紅的人一定很多。”
“如履薄冰,最後還是十面埋伏。”文昕覺得忍無可忍,“新辰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這個圈子只許他一家掙錢嗎?這個行業這麼多機會,何必要如此?”
“今年五月小費的合約到期,新辰目前沒有當家小生,也許他們是想挖小費。”
“他們這樣黑小費,還是想挖小費?”
“這是時川一貫的行事風格,得不到就毀掉。如果小費不肯跳槽,或許他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文昕覺得氣惱:“這樣不講江湖道義,怎麼沒人治治他?”
“他也不是事事都順心。我收到消息說蘇西想單飛,如果蘇西走,多半會帶走方定奇,還有其他幾位明星。而且他旗下花旦多,小生少,雖然自己手裡有院線,可是在電視劇製作上一直栽跟斗,不見得沒機會跟他鬥一鬥。”
“小費的事情……”
老闆說:“直升機的費用我們出,然後以公司的名義出一個公告,但願事情可以順利平息下去。”
文昕迅速着手去辦這件事情,公告出來之後卻有另一種難聽的流言。因爲網上有人說直升機的費用幾十萬,公司說掏就掏了,對小費還真夠好的。另一些人馬上翻出去年的舊照片來:“駙馬爺當然不一樣,費峻瑋跟老闆妹妹有一腿,長公主的男朋友,當然有直升機可以坐。”
Vickie忙到焦頭爛額,天天加班。
關於費峻瑋耍大牌的消息滿天飛,甚至有記者去問江導:“聽說小費在劇組特別大牌,每天都動不動甩戲,是不是真的?”
江導的脾氣火爆:“誰說的?他加班加點拍十幾個小時,從來沒有抱怨過,是我見過的最敬業的年輕演員之一。”
結果新聞出來,卻成了“江導不滿費峻瑋演技,每天NG多次,十餘小時才能收工”。
文昕親自出馬,請一幫娛記吃飯:“這纔剛過完年,各位高擡貴手,好不好?”
“最近圈內慘淡,什麼新聞都沒有,我們也不想一點料炒來炒去。”
“不如你爆點八卦給我們,比如費峻瑋跟方定奇假戲真作,我們有得寫,也不會再炒舊料。”
文昕賠笑:“他們真是普通朋友,大家比我還清楚。最近你們成天跟着他,如果他跟方定奇假戲真作,你們一定拍得到對不對?”
“那就叫他們哪天單獨約會,給我們拍一拍嘛……”有人笑起來,“做個頭條,我們就不難爲你和小費了。”
文昕想了想,說:“這個我真沒辦法,不過如果有別的線索,我保證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這纔對嘛!來來!喝酒!”
那天晚上吃完飯又去唱歌,文昕捨命陪君子,跟着玩骰子,結果又喝了無數杯紅酒,最後散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文昕不敢自己開車,只好打電話給樑江。
幸好他還沒有睡,開車過來接她。她已經有七八分糊塗了,上車不久就叫停車,衝下車就去吐。
樑江把車打着雙閃,抓着紙巾盒下來,遞給她紙巾,又上車去拿給她一瓶水。
她把胃裡所有東西都吐光了,又漱了口,喝了兩口水,才覺得好過一些。
“別看我,我臉上跟大熊貓似的,難看死了。”她一邊拿紙巾一邊擦,“真不該叫你過來。”
“見過你最壞的一面,才配擁有你最好的一面。”
她奄奄一息地瞪了他一眼:“甜言蜜語。”
“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就不是甜言蜜語了。”他遞給她一瓶口香糖,“來,薄荷味的,嚼兩顆會覺得舒服點。”
她嚼了兩顆口香糖,跟着他上車。他一邊重新啓動車子,一邊問:“你怎麼還需要應酬?”
“哪行哪業不需要應酬?”
“我以爲你們這行,只需要跟明星出席發佈會,剪綵,然後光鮮亮麗地去看首映式。”
“那樣的時候也有,不過大部分時候是在辦公室加班,或者跟人談事情,跟廣告商討價還價,跟雜誌磨封面,跟劇組談片酬……一點也不光鮮亮麗。”
他安慰她:“我在5A級寫字樓上班,所有的郵件都是全球抄送,每個人都講英文、法文甚至德文、日文,每天開車不得不經過CBD,照樣灰頭土臉被堵在路上一個多小時,動彈不得。有時候內急,真想買輛房車上班。”
文昕哈哈大笑。
“很少見到你笑得這麼開心。”
文昕覺得自己是喝醉了,舌頭都開始打卷:“我在你面前特別不開心嗎?”
“你提防我的時候多,真正肆無忌憚的時候少。”
“我提防你什麼?”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信任我。”
“那是因爲你一上來就追我,追得我暈頭轉向,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愛我什麼。”
他沉默了片刻,方纔輕聲說:“愛就是愛,如果說得出來爲什麼,那麼一定不是真愛。”
文昕沒想到他會這樣認真,不由得訕訕地笑:“緣分?”
“對,就是緣分。”他說,“其實你打給我電話的那次,我正打算換手機號,這個號碼打算停掉了。可是陰差陽錯,因爲出差沒有來得及換,結果聽到你的留言,說你撿到我的錢包。我想這就是緣分,所以我保留了這個號碼。”
“我長得像不像你初戀情人?”
“完全不像。”
“前任女友?”
“也不像。”
“那你爲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追求我?”
“我哥哥說過,如果你看到一個女孩子,突然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全身發抖,就像觸電一樣,那麼就是她了,一定不要放過,一定要追求她。”
“就是你那個感情特別失敗的哥哥?他的話你怎麼能信?”
他被她氣着了:“我哥哥很有能力,他不是感情失敗,他只是有過一場失敗的婚姻。”
“你哥哥不會是超人吧?”
“我哥哥是蜘蛛俠!”他沒好氣地說,“下次不能讓你喝酒了,喝醉了完全不像你了。”
文昕笑嘻嘻地反駁他:“剛剛你還說,沒見過我最壞的一面,就不配擁有我最好的一面。”
“你最壞的一面就是這樣了?”
“當然不是,還有比這更壞的,不過今天就不給你看了。”
下車的時候她雙腿發軟,因爲車子就停在小區的路邊,她一腳下去,差點被路邊的石沿絆倒。樑江連忙解開安全帶,繞過來攙了她一把:“你到底應酬誰,拼命喝成這樣?”
“還沒有應酬好。”文昕提起來就想哭,“爲什麼娛樂圈不出個驚天動地的大事,把所有小費的負面新聞統統壓下去?”
他隨口問:“那要什麼樣的大事,才能把負面新聞統統壓下去?”
“比如潑水門啊……或者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也行啊……再不然,方定奇突然嫁給神秘富豪……”她搖頭晃腦,天馬行空地隨口亂說,“或者,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了……要不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也成……”
他搖了搖頭,看她連站都站不穩了,還在嘟嘟噥噥,說個沒完,於是蹲下:“來,我揹你。”
“又韓劇啊……我可討厭韓劇了!你說我們泱泱大國,憑什麼偶像劇就要輸給韓國?作爲一個影視從業人員,我覺得,我們將來一定可以拍出最好的偶像劇,絕不輸給韓國!”
“好,不輸給韓國,來,咱們拍四大名著,豬八戒背媳婦。”
她終於趴到他背上,說:“我纔不要嫁豬八戒!”
“有我這麼帥的豬八戒嗎?”
“好吧,看在你這麼帥的分上,你是唐僧好了。”
這下樑江更哭笑不得了:“阿彌陀佛,女施主你好沉啊!”
“長老,既然你揹着女妖怪,就不要多嘴多舌,小心我把你吃掉!”
“女妖怪都是很漂亮的!”
“敢嫌我不漂亮!”她摟着他的脖子,“看我不勒死你!”
“女施主饒命……再不敢了……”他吐出舌頭扮鬼臉,正巧他們走到沒有路燈一片漆黑的地方,嚇得她又捶他的背,“快點走,不許裝神弄鬼。”
“我是唐僧又不是白龍馬,走不快的。”他說,“再說你還真是沉,以前有男人背過你沒有?”
“當然有啊。”她隨口說,“小時候去看電影,看着看着睡着了,全是我爸爸揹着我回家。那時候路上沒有路燈,我媽媽打着手電筒,我醒來的時候,睜眼看一看,天上全是星星,媽媽跟爸爸小聲說着話,路邊都是玉米地……草裡有蛐蛐在叫……遠處還有螢火蟲……真美啊……”
他溫柔地說:“小時候看露天電影,我也睡着過,是哥哥揹我回家。他比我大不了兩歲,有一次摔倒了,把我疼得哇哇大哭。其實他也摔得很厲害,膝蓋都摔爛了,也不吭聲。”
文昕由衷地說:“你哥哥對你真好……”
“幾時有空,我帶你去見他。”
“爲什麼你又開始逼婚呢?”
“只是叫你去見一見我哥哥,你爲什麼就不樂意呢?”
“你已經見過我父母了,我要再見你家長,流程就都走完了。咱們要是不結婚,可沒別的出路了,我纔不上你的當呢!”
他“嘿嘿”笑起來,她的臉貼在他背上,正好聽見他胸腔裡渾厚的笑聲。
一樓門廳裡橙色的光映出來,溫暖地照在他們身上,值班的保安看到他們進來,也只多看了一眼。文昕倒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樑江揹着她,大搖大擺走進去,保安幫他們按了電梯,樑江還彬彬有禮地道謝。
到了家門前他才把她放下來。她找鑰匙開門,說:“煮咖啡給你喝?”
他卻沉默了片刻,才下定決心似的說:“不,我就不進去了。”
“都來了就進去坐會兒,要不喝茶?”
他摟住她的腰,將她抵在門上,低聲說:“我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她本來已經將鑰匙插進鎖眼,手一抖,鑰匙又掉地上了。
他替她拾起來,重新替她插進門鎖裡:“你喝醉了,我不願意這個時候佔你便宜,或許明天醒來,你會後悔。”
文昕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已經往後退了一步:“我走了……不然過會兒,我怕自己會後悔了!”
他匆匆地按電梯下樓去了。文昕開了門進去,也沒有開燈,站在玄關處,在鞋櫃頂端的花瓶旁摸到半包煙,摸索着點上。
黑暗裡,菸草獨特的香氣令她覺得舒緩而放鬆,像是理智又一絲絲地重新充盈在體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響起來,她懶得看,也懶得接。
就放縱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哪怕天塌下來呢?她在心裡想,讓我把這支菸抽完,哪怕天塌下來呢?我該不該愛樑江?不,這是一個僞命題,如果愛,哪裡有該不該?可是這也是一個僞命題,如果沒有該不該,爲什麼又不能愛費峻瑋?
她想得頭痛欲裂。
手機終於安靜下來,這次輪到座機響得驚天動地,文昕連鞋都懶得換,明天再擦地板好了。她把自己扔進沙發裡,抓起聽筒:“你好,余文昕。”
“文昕!”Vickie說,“出大事了!”
文昕心裡一跳,不由得問:“小費又怎麼了?還是汪海?”
“不是!”Vickie亢奮地說,“就在剛剛,所有的娛樂媒體統統接到爆料,說符雲樂跟她老公年前就離婚了!這下子可熱鬧了,半個京城的娛記全趕到符雲樂家樓下去了!”
文昕腦子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符雲樂離婚了?”
“是啊,誰也想不到!年前她參加春晚,接受記者專訪時還在秀恩愛呢。不過爆料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時間地點一應俱全,有記者已經動用關係去查離婚登記記錄了!我估計這事八成假不了,你看着吧,明天的頭條。”
文昕嘆了口氣:“頭條不是小費的負面新聞就好。”
Vickie幸災樂禍:“你說時川現在在想什麼?會不會半夜被電話叫起來?”
“理它呢!”文昕踢掉高跟鞋,“我得洗澡睡覺去了,咱們運氣真好!晚安!”
“晚安!”
早晨她起來遲了,眼看着遇上高峰堵車,於是乾脆搭地鐵去上班。在地鐵站買了幾份報紙,果然娛樂版的頭條全都是符雲樂離婚的報道。記者們動作很快,大半夜地將離婚登記記錄都查到了,鐵證如山。因爲事發突然,連記者都說“眼鏡碎了一地”。地鐵裡的新聞也正在播出符雲樂離婚的消息,文昕收到的手機報,頭條也是這個新聞。
文昕心情好,出了地鐵站,因爲離公司不遠,所以走着過去,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給樑江:“謝謝你啊!”
“謝我什麼?”
“謝謝你昨天送我回家。”文昕忍不住說,“還有,你知道麼?符雲樂離婚了。就在這個當頭,猛料被人爆出來,你說巧不巧?”
“符雲樂離婚了?”
“是啊!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說怎麼這麼巧?她跟她老公出了名的恩愛,誰知道年前竟然悄悄離婚了,這消息誰都不知道,昨天大半夜的,突然被爆出來……小費所有的負面新聞,一條都不見了,版面統統去做符雲樂離婚事件了……不過……是不是我這烏鴉嘴說的啊?昨天
半夜我還說,要是符雲樂離婚就好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有點內疚?”
“事實是她早就離婚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又何必內疚?”
“倒也是……你說這個爆料人,他爲什麼半夜爆料呢?這不是常規的爆料時間與方式……”
“文昕,我趕着開會……”
“啊,對不起,我有點興奮過頭了,你快去吧。”
“回頭我打給你。再見。”
“再見。”
到公司之後,Vickie也跟她討論:“這個爆料來得好奇怪,時間點踩得太詭異了。按理說,這種時候符雲樂剛跟新辰續約,時川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炒新聞也不是這種炒法。半夜兩點打電話給記者,難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上爆料了?”
“也許還有人看不慣時川,陰他一下子。而且凌晨也許是在酒桌上聽見這話,打給記者也正常。”文昕倒漸漸鎮定下來,“不管怎麼樣,只怕時川會把這筆賬算到我們頭上,他八成會反擊。”
Vickie不解:“爲什麼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們明明跟這事沒關係!”
“因爲現在這件新聞爆出來,唯一獲益的是我們。誰會獲益,誰纔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時川的思維方式,所以他會認爲是我們爆的料。”
“那怎麼辦?”
文昕倒是很沉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時候小千給文昕打了個電話:“餘小姐,您晚上有沒有空?小費說收工後有事情想跟您談。他大概晚上六點收工,回到城裡估計得八點左右了。”
“行,沒問題,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訴他。”
到了晚上快七點鐘,文昕打了個電話給費峻瑋:“你收工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沒吃晚飯,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麼?”
他大概是累了,語氣冷淡:“隨便。”
文昕擱下電話,想了想打給相熟的一家餐館,訂了包廂,然後把餐廳的地址發給費峻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東西,先去餐廳那邊等着。
喝了半壺白茶,小費就到了。他只有一個人,沒有帶小千,司機也被他打發回去了。
文昕以爲他有工作要談,所以草草點了幾個菜,就跟他一起邊吃邊聊。
“劇組那邊怎麼樣?”
“挺好的。”
“進度呢?”
“能按期拍完。”
“幫你接了一個洗髮水廣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吧。”
文昕終於問:“你不高興?”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麼?”
“符雲樂離婚這件事,是不是你告訴記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問:“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因爲最近我的負面新聞很多,這個時候爆出這種新聞,唯一可能就是你爲了將負面新聞壓下去,所以透露給記者。”
“你覺得我會這樣做?”
“因爲Marilyn教過你,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終於擡起眼睛來看她,“符雲樂離婚的消息,其實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爲她是我的朋友。我出道時跟她搭第一場戲,她教會我許多事情,也幫過我很多事情,包括怎麼樣在這個圈子裡生存。我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去做。”
“你指責我忘恩負義?”文昕不怒反笑,“是,Marilyn教過我,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可是Marilyn也教過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違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做,也不要去做,否則會後悔終生。費峻瑋,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擇手段,哪怕是爲了工作,或者是爲了……爲了維護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嗎?你變了。你現在像個刺蝟一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以爲你一直沒有變嗎?這幾年你從裡到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你從默默無名到大紅大紫,現在你一舉一動都是頭條,你連上街都有人追拍,連我這個經紀人跟你吃飯都得精心地挑選地方,你以爲我認識你嗎?”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輕聲說:“我很難得私下裡見到你,我們不要再說這種互相傷害的話了,好不好?”
不知道爲什麼,文昕覺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雖然他沒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裡懷念那個在橫店的余文昕。而她又何嘗不懷念,懷念當初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來有酒窩,喝啤酒會醉,在現場記不住臺詞會急得團團轉,被導演罵完就臉紅,還有,喜歡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彼時不以爲然,現在想想,幾乎令人心碎。
命運是一條顛沛流離的河,而他們跌跌撞撞,都被磨平了棱角,成爲河裡一顆滑不溜手的鵝卵石。只有彼此知道,知道對方曾經有過那樣鮮衣怒馬的好年華。
而亦只有彼此知道,他們曾經互相擁有過。
“你是不是在跟別人談戀愛?”
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只得緘默。
“其實我知道,我三五年內是沒辦法談戀愛的。只可以有緋聞,不可以有戀情,事業不允許。所以我也沒有資格叫你等,即使是三五年後的承諾,我也給不起。你知道嗎?昨天半夜符雲樂打電話給我,嚎啕大哭,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安慰她。她和黎劍生是真心相愛,兩個人結婚的時候,她跟我說過,她一定要跟這個男人白頭到老。可是黎劍生受不了了,沒完沒了的緋聞,沒完沒了的分別,一年到頭在外頭拍戲,她說,黎劍生數過,一年之內,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共只有四十二天。他說他受不了了,沒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後必然是崩潰。現在新聞一出來,所有人都在罵符雲樂嫌貧愛富,說她紅了就不要黎劍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劍生提出的離婚……”
文昕勉強安慰他:“公衆的輿論,我們很難去控制……”
“是啊,我們是公衆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公衆給的。公衆愛你的時候,萬千寵愛在一身;公衆不愛你的時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說,人言可畏……”
“小費。”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不講道理的人畢竟是少數,你別想得這樣悲觀。符雲樂的事情,她的經紀人會替她處理得很OK,你不要着急。而且她是一個特例,她是女演員,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再說現在很多男演員拍拖、結婚,也並沒有影響到事業……”
“你會離開我嗎?”他注視着她,“你沒有回我那條短信,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對不對?”
“如果緣分足夠,我會一直做你的經紀人。”
“可是你會嫁給別人。”
她無法否認,又無法做出任何解釋。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他喃喃地問,“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我不是費峻瑋,你會不會愛我……可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愛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啞着嗓子說,“也許是從前一些事,讓你產生了誤解……”
他突然站起來,袖子帶倒茶壺,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還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着他。過了片刻,他才說:“我以後不會誤解了。”然後拿起大衣帽子,頭也沒回,徑直走了出去。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微,卻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夢境也不會這樣恍惚而不真實。包廂裡安安靜靜,只有她獨自坐着,面對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還擱在碗上,彷彿他仍舊坐在她對面,可是她確切地知道,她終於是失去了他。
雖然不曾真正擁有過,可是失去仍舊是一種椎心刺骨的疼痛。
手機擱在桌上,因爲調到震動,所以屏幕一直在閃爍。
是樑江的名字。
不知道爲什麼,她根本就不想接這個電話。
少年時代看金庸的小說,裡面有個故事的細節她早就忘記了,唯有一句話令她印象深刻。那個女主角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卻不喜歡。”
那時候不理解,覺得江南的雋秀令人愛戀,而大漠之中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又有什麼可惜?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愛我,換個對象再愛就是了。
原來愛情從來不允許隨心所欲。愛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沒有辦法停止,也沒有辦法欺騙。
如果你騙他,你會心如刀割。
她終究還是接了電話,怕自己再傻坐下去會做出傻事,或者說出傻話來。
樑江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她“嗯”了一聲,他說:“我剛從辦公室出來,如果你還沒吃,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麼在哭?”
“沒有啊。”她擦了擦眼淚,“正在跟同事看樣片,這一集真慘,看得我們都淚眼汪汪。”
“孩子氣,看樣片也能哭。”他笑了一聲,“我開車過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別辣的川菜。”
“行,沒問題。”
她按鈴叫服務員進來買單,然後去洗手間重新化了個妝,對着鏡子試了試,可是不管怎麼笑,自己都覺得掩不住那種從眼底流露出來的悲傷。她不敢多看,也不願意多想,重新塗了一遍脣膏,樑江已經快到她公司樓下了。
她原以爲他會帶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廳,沒想到他開車到超市,買了一堆食材。
“不是說吃川菜?”
“我做給你吃,不行啊?”
“你還會做飯?”這下子她徹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國外七年,不會做飯的話,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層公寓,地段金貴,面積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個人住是挺寬敞舒適的了。
他倒給她一杯茶,說:“你隨便參觀!”然後他就進廚房鼓搗。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隨便參觀,於是捧着茶杯跟着他進了廚房:“要幫忙麼?”
“不用,在你家我見識過你切菜,說實話,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廚似的,“咚咚咚”連聲,切出來的冬筍細絲,又快又好。
他跟她閒聊,告訴她說:“知道麼?魚香肉絲是最考驗廚師的一道菜,要是魚香肉絲做得好,基本上就是個合格的川菜廚子了。”
文昕覺得難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魯法學院的博士學位?”
“哼!去客廳看電子相冊,還有我畢業照呢!”
文昕將半個身子向後仰,錯過門框,看了一眼擱在高几上的電子相冊,然後挺直身子回頭質問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頓。”
“別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魯的圖書館,普林斯頓哪有這樣的建築?”
“唉,反正耶魯我沒去過,普林斯頓我也沒去過,你騙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麼唉聲嘆氣的?早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很開心,眉飛色舞跟我講娛樂圈八卦,晚上就跟脫了水的蔬菜似的,整個人都蔫了。難道那個樣片,真的有那麼感人,看得你連心情都這麼慘淡了?”
“是啊,特別慘。”她又補充一句,“特別特別慘。”
油熱了,他將食材倒下鍋,“吱啦”一聲響,雖然是大功率抽油煙機,但整間廚房仍舊頓時洋溢出辣椒與豆瓣醬的特有香氣。
他一邊炒菜一邊問她:“喝不喝酒?我這兒還有從你家帶回來的苞米酒。”
文昕搖搖頭,說:“不喝了,省得酒後亂性。”
“你倒是想亂呢,你別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說我家連杜蕾斯都沒有,你別逼我這會兒下去買啊!”
“呸!到底是誰想亂呢!”文昕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有點薄醺似的,大約是因爲熱菜的香氣,讓她覺得舒適而放鬆,“你家真沒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一個單身男人的家裡,孤男寡女,不要談這種限制級的話題,不然我當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說杜蕾斯!”
“好,都是我的錯。”他麻利地將炒好的魚香肉絲盛盤,然後洗鍋,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裝好奇地問:“你家不備杜蕾斯,難道你習慣用傑士邦?”
這下他忍無可忍了,回過頭來衝她揮動鍋鏟:“余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飯了?”
她只好拿着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廳裡看了會兒電視,他已經將四菜一湯擺上了桌子,開了一瓶香檳:“洋酒配川菜,這叫混搭。”
她看着冰桶裡冒着細密氣泡的酒瓶:“爲什麼要喝香檳?”
“慶祝你工作順利,還有,慶祝你今天看的樣片特別感人。”他端起酒杯,“來,Cheers!”
“Cheers!”
香檳入喉冰冷一線,他的手藝真的甚佳,文昕本來沒有絲毫胃口,嚐了一筷子之後,也忍不住說:“你竟然還真的會做飯。”
“你不是說我是偶像劇嗎?我們偶像劇男主都是萬能的,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女主角一呼則應,萬試萬靈,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檳,含笑告訴她:“你不妨許願。”
文昕呷了一口香檳:“好,給我一份工作,工作內容特別簡單,老闆仁慈同事友好,最好每週只用上三天班,年底還有分紅可以拿,帶薪假期一個月!”
“來做我太太,每週連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處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飯。”
“這個不行,換一個!”
“嗯……我們公司前臺行不行?工作內容特別簡單,但是每週得工作四十個小時,而且只怕年薪達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萬。”
他覺得好笑:“要不要我給你寫推薦信?”
文昕跟着他順口瞎扯:“你直接打給你們HR就最好了……”
他突然問:“爲什麼想換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開心嗎?”
“突然覺得很迷惘……”文昕說,“覺得很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有許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制,又不是我能夠接受的。”
“你們是娛樂圈、名利場,當然是這樣子。其實這個世界到處都一樣,外企的人事也很複雜,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從前有一位藝人說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我入行這麼多年了,可是今天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無法習慣。亂箭穿心一次,覺得痛,亂箭穿心無數次,仍舊覺得痛,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這行?”
他再替她斟上一杯酒,溫和地說:“你會覺得痛苦,是因爲你還沒有麻木,說明你仍舊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真性情。”
“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出來啊!就像費峻瑋的這件事,如果順勢炒一炒緋聞,也許就過去了。可是上次他對我發脾氣,說公司給他安排的緋聞,他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那個時候我就想,原來他是很反感這種事情的。後來娛記叫我讓他和方定奇出來,單獨給他們拍,他們可以做頭條。我想了又想,還是推掉了。藝人有時候也很可憐,你知道嗎?你看符雲樂,所有人全部都在指責她,可是她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錯。哪怕在生活中,我們一個普通朋友,難道不可以離婚嗎?難道兩個人的婚姻無法再繼續下去,就全部是她的錯嗎?就因爲她是大明星,就因爲她是著名的女演員,就因爲她紅,所以所有的錯都是她的嗎?”
他語氣溫和:“公衆人物其實是一個弱勢羣體,因爲公衆習慣將他們視作強者,而現實中仇富、強弱的心理不平衡,全部會發泄在某些時候和地方。”
“有人說他們一年掙這麼多錢,捱罵也是活該。我帶的藝人,在拍戲的時候,都是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早晨六點起牀化妝候場,晚上收工卸妝回家也是半夜,很多時候一上車就能睡着;橫店的冬天那麼冷,劇本要求往河裡跳,裹着保鮮膜就得往河裡跳,NG一遍再來一遍;夏天那麼熱,拍冬天的戲,身上的痱子捂得一層層的。如果那些罵的人,也能夠有這樣的態度去工作,我覺得他不論做什麼,都會是行業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去工作,哪裡有時間、有精力上網去罵人?”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我們不可能要求人人都理解,那是神也辦不到的事情。”
文昕飲了一杯酒,十分沮喪地說:“很抱歉,發牢騷給你聽。”
“沒關係,說明你終於將我視作自己人了。”他替她斟了一杯酒,“來,隨便抱怨、隨便發泄好了,今天我當垃圾桶。”
“沒什麼好抱怨的了。”文昕說,“其實也發泄得差不多了,我純粹是因爲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有點崩潰。”
“我明白,其實我有個解壓妙方,你要不要試一試?”
“什麼解壓妙方?”
“吃完飯帶你去,先吃飯。”
等吃完飯,他看了看她穿的高跟鞋,問:“你有沒有別的鞋子?”
“沒有了。”
他想了想,問了她穿的鞋碼,然後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居然有人送來一雙全新的女式跑鞋。
她大爲詫異,等那人走後才問:“那是什麼人?”
“公寓管家。我們這裡是所謂的豪宅,物業有所謂的管家,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去做。”
“包括半夜買鞋?”
“現在還不算晚,有些店還沒有關門,所以我們的要求也不算太過分。來,換上這個!”
她不解地問:“換鞋去跑步?”
“嗯,也差不多。”
等她換上鞋,他跟她一起下樓,開車上了主幹道。她問:“去哪兒?”
“圓明園。”
“半夜去那兒幹嗎?”
“偷東西啊!”
“那兒有什麼可偷的?全是些殘垣斷壁……”
“怎麼能這樣說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呢?知道麼,西安有些耕地裡翻出來的一塊磚,在國外都能拍賣出大價錢!”
“可是那也不能去偷啊!”
“誰說我們去偷磚了?!”
“那我們去偷什麼?”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圓明園外,他把車停好,帶着她沿着圍牆往前走。文昕覺得好笑:“真的去偷東西?”
“最好的防守是進攻,你知道最好的減壓辦法是什麼嗎?那就是去做一件特別刺激的事!”
文昕擔心起來:“會不會被抓住?”
他笑了兩聲:“放心吧,我是學法律的,絕不會讓你被關進警察局。”
可是他並沒有帶她去圓明園,公園早就關門了,大門緊鎖。他帶着她繞到另一邊,那邊也是圍牆,只看到一圈黑壓壓的樹,牆內有一點閃爍的燈光。
“爬樹你行嗎?”
到了這種時候,文昕也豁出去了:“還行!”
“那好!咱們爬樹,然後翻牆進去。”
“裡面是公園嗎?”
“噓!裡面有人值班,當心被人聽到。”
“不會被抓到?”
“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抓到了。”
他們鬼鬼祟祟地爬樹,文昕自從年滿十六歲,就再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了,倒是一鼓作氣,很快就爬到了高高的樹杈上。樑江小聲告訴她:“慢一點,翻到圍牆上。”
他的動作很輕巧,一下子就落到了牆上,然後伸出手扶她。文昕手足並用地爬過去,坐在圍牆上只覺得自己的心還在怦怦跳。
他熟門熟路地告訴她:“轉角有個監控器,咱們要避開它,所以不能直接往下跳,我們從那棵樹上爬下去。”
“好。”
等從樹上爬下去,文昕才發現原來樹底下就是一間值班室,有人在裡面看電視,燈光映出窗外,照得地下一片雪白。
樑江示意她蹲下來,從窗臺下慢慢挪過去。
一闖進黑暗裡,她就抓着他:“到底進來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
“別擔心,跟着我走。”
他顯然對環境特別熟悉,帶着她東繞西繞,沒一會兒就繞到了樓房後面。文昕突然聞到一陣撲鼻的香氣,在黑夜中無聲無息地襲來,就像把整個人突然浸在了香水裡。可是香水沒有這樣天然而純粹的味道,香得令人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就在這個時候,她鼻子發癢,突然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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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地做了一個動作,“咔嚓”一聲輕響,然後就對她說:“快走!”
她還在莫名其妙,已經被他拉起來飛奔。
他們從另一角的樹上爬出去,飛快地跳下圍牆。他拉着她一路狂奔,直衝上車子,然後發動汽車,迅速地掉頭離開。
一直到上了主幹道,她的心還在怦怦狂跳,也不知道是因爲剛纔那一陣發足狂奔,還是因爲第一次偷東西。
“來,送給你,今天晚上的戰利品。”
他將一枝梅花擎到她面前,說:“尋常一樣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
纔有梅花便不同。車窗外那些一掠而過的熟悉街景與燈光,襯得車窗內這枝花如同從幻夢中被擎出來,美得不可思議。梅花開得正好,斜枝橫欹,深色的花蕾,粉色的花瓣,嬌嫩得似乎呵一口氣都會融化似的。車子裡滿是梅花的寒香,她拿着這枝花,簡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我的母校,小時候經常跳牆進去偷花,今天又去幹了一次這老營生,寶刀未老啊!”
她笑盈盈地拿着那枝花,左看右看,然後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
“你花粉過敏?”
“是啊。”她只好把那枝梅花擱得遠遠的,放到後座上,然後自己拿紙巾塞住鼻子,“不過我真的很喜歡……”
“不好意思,上次送給你梔子花……”
“沒關係,我很喜歡,同事們也很喜歡……”
“下次送你經過處理的花。”
她不做聲,因爲想起小費曾經爲她買過一束藍蓮花,那是經過處理,不會令她過敏的花。
她仍舊無時無刻不想起與他曾有過的點滴時光,一度他們曾經很接近,可是咫尺終究是天涯。
他將她送回家,溫柔地吻在她臉頰,叮囑她:“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站在那裡目送他離去,他從車窗裡伸出手,握着手機搖一搖,示意她上樓後發短信給他,於是她點點頭。
梅花仍舊放在他的車後座,被他帶走了,可是整個夢裡,似乎都是梅花的香氣。因爲過敏的緣故,文昕很少特意去看梅花,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這種花可以香得如此清雅,如此寒淡。
上班忙到累死,中午吃飯的時候收到一枝梅花,卡片上寫:“送到花店處理過了,戰利品應該歸你。”
她將梅花插在案頭,一個仿官窯的瓷瓶,原來被擱在外頭,不知道是哪個劇組的道具,當時被他們拿回來當紀念品,現在插上梅花,相得益彰。每個到她辦公室來的人都忍不住讚一聲:“呵,好美的花,真香!”
其實她桌子上亂七八糟,不過放上這樣一瓶花,似乎連心情都好很多。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發到微博上去,順便瀏覽所有關注者的更新。
費峻瑋很少更新,因爲他太忙,隔上幾天纔有一條半條。
汪海的更新也不多,偶爾有也是轉發別人發的笑話。
因爲微博出過事,所以文昕看得特別勤,現在媒體記者都蹲微博。唱歌的天后說:“現在我們都是自己當狗仔隊,自爆。”
不過這種形式不錯,跟粉絲會更有親近感,互動性也好。
看完微博,再去官方論壇,然後是幾大人氣論壇的娛樂版,轟轟烈烈的還是符雲樂的離婚事件。這圈子就是這樣,永遠有新聞代替舊聞,所有的新聞時效性也不過一週,再轟動的事情,時間久了,自然會漸漸平復。就像現在,已不再有人提到小費的直升機事件了。
而符雲樂離婚事件,也會隨着時間,漸漸被人遺忘,會有新的話題來取代它。
開會的時候她說:“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做話題,畢竟保持一定的曝光率,是必要的宣傳手段之一,但一定得是正面新聞。時川會做什麼,我們猜不到,不過想必他不會善罷干休,我們有一場惡戰要打。而且電影殺青,後期做完,馬上會是宣傳期。江導的片子都是隨拍隨映,他不會等檔期,這是一個機會,既有利於我們做正面的新聞,也有利於別有用心的人藉機生事。他們可能做的負面新聞我們都要想到,防患於未然。”
Vickie補充說:“公衆一般最反感的事情是特權、婚外情以及權色交易。”
“直升機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是過去式,即使對方窮追猛打,也不會重新激起公衆太大的反感。符雲樂跟小費的關係一直不錯,所以我們要提防對方拿這個來做文章,比如出現小費是符雲樂與黎劍生離婚的第三者,如果出現這種論調,一定得立刻滅掉。”
“粉絲都知道他們是好朋友,對方操作緋聞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姐弟戀,歲數差這麼多,公衆不太會覺得有可信度。”
Vickie異想天開:“必要時可以將厲小姐拿出來當一下擋箭牌,如果老闆不反對的話。因爲媒體都異口同聲地說,那是小費的正牌女友。”
文昕說:“能不牽涉圈外人,還是儘量不要牽涉圈外人,何況小費對這種事情很敏感。”
Vickie問:“汪海有部片子下個月在橫店開機,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演男一號,你要不要過去?”
“好,我會過去。”
“有個問題,開機儀式的時間跟小費的廣告撞期了,你不陪他去日本?”
文昕頭也沒擡:“你跟他去日本。”
“爲什麼?”Vickie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日本客戶合作,你不過去有點不太好吧?”
“那好吧。”文昕很快決定,“我先去橫店,參加完開機儀式就去東京。”
Vickie很開心似的:“國際巨星,聽上去真氣派!”
“只是剛剛打開東亞市場而已,幾時笑傲好萊塢了,再自稱國際巨星也不遲。”
“文昕,你不要澆涼水嘛,我覺得我們挺不容易了,內地藝人好少接到日本的廣告。”
“所以沒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說公衆對日貨很敏感,小心對手利用這個黑我們一記。”
“對方要是想黑我們,任何理由、任何事件,他都可以用來黑。”
“小心駛得萬年船。”
Vickie說:“時川要是再生事,我就剪個小人貼在格子上,天天用大頭針扎他!”
文昕頭也沒擡:“不如把扎小人的時間用來聯絡媒體的朋友,說不定人家在對方下手之前,收到消息會先告訴你,可以防患於未然。”
她並不想和費峻瑋一起出差,今時今日,她有點怕了,怕再次見到他。
雖然明明知道,工作中難免要打交道,回公司開會也好,首映式也好,談廣告也好,各種各樣的接觸總是會有的。
她只是不願意想起他那天起身離開的樣子,那個轉身,幾乎令她的心都碎了。
如果他不是費峻瑋,她會非常非常地愛他,不顧一切,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又怎麼樣?她會和他在一起。
可現實中,真正的愛,卻是退一步,眼睜睜看着他遠走。
她不能夠那樣自私。戲劇學院、電影學院每年那樣多的畢業生,還有無數並非科班出身的演員,成千上萬的藝人,能混到觀衆覺得臉熟的有幾個?
成千上萬的人,費峻瑋卻只是天上地下,唯獨一人。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
他曾經在歌中,那樣一往情深地唱。
只有她知道,屬於他的那片星空,卻不能有自己的位置與陰影。
如果這樣的選擇是痛苦的,那麼就讓她一個人痛苦好了。他怪她薄倖也好,怪她無情也好,怪她不肯等也好,怪她怯懦也好。
公衆眼裡,他是光芒萬丈的大明星。
可以牽了純情玉女的手,在舞臺上款款唱一首情歌。
也可以在銀幕上,與傾國傾城的美人上演生死戀歌。
他纔是真正的偶像劇男主。
童話裡的王子,遇見的灰姑娘,最起碼也是伯爵的女兒。
可殘忍的是,這世間並無童話。
汪海新戲的劇本她看了兩遍,中間有一段寫得特別動人。十餘年前的戀人見了面,女人問:“爲什麼當年你那樣怯懦,不肯跟我一起走?”
男人說:“我不是怯懦,我是愛你。”
因爲愛,所以才轉身離開;因爲愛,所以才放手;因爲愛,所以才獨自一個人走。
戰火紛飛下的戀情如此,太平盛世中的戀情,原來亦不過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