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歲月流淌、朝代更替戰火硝煙不停,這座城牆仍舊佇立在此,好像從來都不會倒下。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當年慶國大典之時,母后牽着她的手走上這石階,華貴的衣裙拖拽在地上,前方是她英武偉岸的父皇和睿智聰慧的兄長。而城樓下方,人頭孱動的百姓爭先恐後的圍在那裡,在兄長接過父皇手中的長劍時,歡呼雀躍。
鏡頭往下,安朵猛地抓緊了手指,眼神再次變得清明、臉上卻露出痛苦之色。那在當初乾淨、完整的石階早就因爲數次的城破顯得蒼夷而破敗,士兵慌亂逃竄時扔下的箭矢、刀劍,倒下的旗幟還沾染着化不開的血漬。
安朵擡步走上石階,一步一頓、速度緩慢,鏡頭從下往上再從上往下疊加落在身上,將她臉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解析得清晰分明。
“安朵的演技比前些天看起來更流暢了。”副導演壓低了聲音說道。
王導坐在攝像機前正仔細看着安朵的表現,聞言理所當然的哼了聲:“天才就是能在短時間內將學到的東西融會貫通,這丫頭天賦本就不差,被封景虞這麼一激,只要回過神了進步自然很大。”但話雖如此,翹起的脣角卻怎麼都拉不下來。
一旁正待戲的溫菱握着劇本的手一緊,王導的話和封景虞的話無異於是扇在她臉上的耳光,同樣是女演員,而她還是主角,這種話讓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怎麼受得了?
“大人?”在踏上最後一截石階時,前方突然傳來季辭疑惑的聲音,他仍舊着一身英武不凡的盔甲,此時手握長槍正領着人鎮守城樓,見眀莞一身與往常不同的裝扮走上來時,連忙迎了上來沉聲道:“大人,這裡凌亂還未曾修復好,您……”
“不用。”眀莞再次上前一步,隔着高高的城牆往裡她能看到滿目蒼夷的國都,往外能看到還未曾收拾好的戰場,兵丁的屍身正被一一擡走,重傷的士兵臉色煞白的躺在那兒,等着救助。
“季將軍?”眀莞突地喊道。
季辭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恭敬頷首:“大人。”
眀莞忽的轉過頭,直視季辭的雙眼。這雙在數年之前肆意張揚、意氣風發的眼不知在何時已經變得沉穩如山,她看了一瞬又猛地轉過頭,似乎季辭這張臉讓她有些難以直視:“季將軍,此次大戰傷亡如何?”
面對眀莞古怪的表現,季辭在順着她的視線往下看到那些傷亡的士兵時,恍然大悟誠懇勸慰道:“大人莫要擔憂,戰場上傷亡本就是平常之事,況且所有人上戰場之時都已經預料到這一天,死亡之人軍中會給予家眷高額補償,受傷之人也會得到妥善照顧,務必讓戰士們廝殺之時放心無誤。”
“可到底是死了。”眀莞輕聲呢喃,眼中露出茫然空洞之色,就好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布偶,在大仇得報的今日,這些年讓她堅持的執念徹底消失:“季將軍,你可曾後悔我將你再次帶入了戰爭之中?”
“大人怎會這般想?”季辭越發疑惑,沉聲答道:“若不是大人相助,季辭恐怕早已頹廢對不起季家列祖列宗而卑微死去,我感激大人的相助。”
“就算我另有目的?”眀莞脣線繃着。
“就算大人另有目的。”季辭揚眉一笑,依稀間可以看到當年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郎。
眀莞搖頭一笑,沉聲吩咐:“季將軍將他們都帶下去吧,我想要一人在這裡待會兒。”
季辭越發疑惑,目光突然在眀莞黑紅相間的繁複宮裙上劃過,在看到裙襬下方傲然飛舞的鳳凰時停頓了一下,才拱手帶着士兵下了城樓。
城牆之上一切恢復平靜,帶着血腥氣的風呼嘯吹來,眀莞再次上前一步,黑紅相見的衣袍獵獵作響,看着下方仍舊佈滿血腥的戰場,她眼皮一顫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然後使勁兒擦拭幾下,卻怎麼也弄不掉那股如影隨形的血腥味道,臉上露出苦笑,搖了搖頭。
怎麼會這樣呢?
被恨意支配多年的腦袋在此時清明至極,爲了報仇她將諸國皆是捲入戰亂,手上沾的人命鮮血早就數不清。她的一己私慾害了無數人,眀莞眼中露出痛苦的忍耐,在袖袍陣陣作響翻飛時,突地上前一步踩在了城樓邊緣。
“大人。”身後猛地傳來季辭驚呼,眀莞身形一僵,高高站在那裡衣裙翻飛似乎要蹁躚飛走。季辭眼中露出震驚之色急忙想上前來,卻被眀莞喚住:“季將軍,停步。”
“大人。”季辭腳步重重一停,深吸口氣看着眀莞:“您何必這樣做?”
“你知道了?”眀莞問。
季辭盯着她那身黑紅相間的宮裙壓着震驚頷首:“……是。”那場滅國之戰已經過去多年,早已消失的王國所謂的祭袍知道的人自然更少。這身衣服是皇族去世時穿着入棺木的衣服,遙想到當年晉國到處搜尋那位逃跑的公主,此時還有什麼不清楚?
明就是眀莞!
而她穿着這身衣服想做什麼,想到之前眀莞說的話此更是不言而喻,季辭臉上滿是震驚和複雜:“大人,您何必如此。”
眀莞背對着他搖頭,輕聲呢喃:“在很久以前,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會爲了一己私慾毀掉無數人的生命,這些年我一心只想復仇將所看所見一切矇蔽,但直到此時……”她話音突地一停,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做法又與當年晉國毀我故國有何差別?”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沒有您早晚一天這天下亦會捲入大戰之中。”季辭皺眉在腦中快速收集着詞語解釋,一邊對身旁的士兵示意,快去叫周王。
“強詞奪理,季將軍你該恨不得我死的。”眀莞一笑,忽而側過頭來,雙眸霧靄颯颯:“你父親的戰敗有我的手筆、你的戰敗有我的插手、你全族喪命亦是有我示意奸人像季王進讒言。季國諸將中只你父親最爲讓人忌憚,是以我使計殺了他,卻沒料到之後卻出來了一個你。”